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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和爸爸依着影飞的意思,给他买了一双黑色登山靴和一双黑色轻便运动鞋路上好穿。影飞素喜黑色,爱不释手。
祖母随喜随口嘱曰:“你出门了,须得知道人性之本,好明白应付人类之法。人类为啥变态,你知道不?奶奶告诉你,人类的情感不似我们妖族,我们妖族不为外界所动,爱就爱,恨便恨得曲终人亡,很是纯粹。人类不同,人类的情感因外界因素而嬗变,下一阵雨啊,飘一点儿雪,人就会由喜转悲,由爱生恨,你跟人相处多了,已很熟悉了,是不是啊?唉,对了,这人的性子从喜、怒、哀、乐、忧、释……诸般情绪好恶相乘,相继相续。人前一刻是这般心境,下一刻兴许又是截然相反的那般心境,一会儿悲伤,一会儿又自快乐,一忽儿哭一忽儿笑,笑累了又自会感到忧心和愤怒相互交错……没完没了,不良情绪犹如头上的头发,每天都在长长、增多,毒害自己的身子。因此啊,人的感情不稳定,而人的脾气又完全受情感之左右,情感稍稍一波动,脾气就又坏又臭,坏脾气一生出来,他们就会连群结党地坑害人。脾气伤了内脏,他们又须得用报复别人的方式来消解郁积心中的不良情绪,否则会自己伤了自己的内腑。他们偏又须得用大喜大悲地宣泄情感之法,来表达畅意。因之,人心须得时时刻刻予以调节,无如随着日月之替、年齿渐增,越调剂越是烦躁,烦躁则生恨,由此变得古怪,反而会不近人情,如此则渐次趋于变态之流。人变态了须得慰藉,可是天下泱泱,人类庞杂,又有谁能时刻得到旁人安慰呢?缺失安慰之心,人心空虚,日子难过之极,人一旦沦于变态之地,又岂能不加害旁人,看着旁人痛苦悲伤而满足、填补自己变态的失落感?你啊,明白了这一点,就要牢记,遇到别人,尽量别搭理,就算非得与人交往,也尽量多说宽慰话儿。这样呢,就少些麻烦,人类不可理喻,讲道理在人类世界是行不通的,记住奶奶的话了吗?”
弓影飞心中默默牢记,点头答:“奶奶,我记住了!”
常兰也给他买了件全黑色的T恤、无袖外罩衫和灯笼裤,穿起来行路宽松舒坦。她顺路到菜场给儿子买了许多食材,替儿子做了他最爱吃的小鱼儿煎饼、各种美味的干粮、栗子蛋糕和提拉米苏,给儿子装包带上。
常兰贤惠手巧,会做各种各样的美食,小影飞从小就有口福,生得肥嫩可爱,全依赖妈妈,叨惠匪浅。临行前,常兰帮他把背包装得满满的,生怕儿子在路上短少了啥不方便。
异常忙碌地准备了两天,第三天儿子就要出发了。三个年长的妖怪千叮咛万嘱咐,搜索尽枯肠,用他们那一点儿可怜的阅历,关照影飞诸事小心,旅行谨慎。弓影飞一一谨记。这一晚,人类四邻戮力大吵大闹,声响尤为巨大,他们本意是最后一搏,想乘机吓唬小影飞,临走留个坏印象,殊不知,弓影飞倒觉得人类这是在给自己践行,临行了做个诅咒式的告别。他躺在床上想:“今后一路还不知如何艰辛,说不准我不知啥时候,还会想念人类的吵闹声呢,想念这几个熟悉的嗓音。我会不会因离开了家,听不到人类的诅咒,而变得睡不着了呢?我会想念爸爸妈妈,也会想念这张托举了我身子十多年的床……”心之所想,他温柔地抚摸着身子下的褥子,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翌日一大清早,弓影飞便爬起床,穿上黑色灯笼裤、黑T恤、黑罩衫,就该上路了。他吃早餐之时,常兰帮他穿鞋,还絮絮地关照:“儿子啊,你还从来没离开过我们身边呢,一个人在外奔走,餐风饮露,诸事小心。别去多管闲事,自己多长几个心眼儿。记住妈妈的话,人类全都是坏蛋,别去相信他们,还是尽量少接触他们的好!爸爸妈妈会经常想念你的,如果在外头不舒心,就赶紧回来……呜呜呜……”说不上几句,她就哭了起来。
弓影飞从未出过远门,被他妈一煽起情来,不由得也哭了。弓长刀轻抚妻子的脊背,以示安慰,对儿子说:“影飞,男子汉大丈夫,志在全球,不要哭哭啼啼的,人家还道我嫁女儿呢!”弓影飞收泪向母亲说:“妈妈,我一定记住您说的每一句话。”
常兰抹泪儿颔首,既面上难以割舍,又心甚宽慰。弓影飞背起行囊,走出屋门,迳下楼梯。弓长刀跟在后首,情真意切地颤声说:“爸、妈没甚本事,累你的童年遭了不少糟心事儿,也吃了不少的苦,你怪不怪老爸?”
影飞缓缓拾级而下,闻言停步回头微笑着说:“爸爸妈妈是这个世上最了不起的人,我不苦,我有幸做您们的儿子,童年过得很美好。虽然环境有些吵闹,但让我有了一个与其他妖族截然不同的经历,弥足珍贵。爸爸,放心吧,我会好好的!”
弓长刀双目莹润,又说:“凡人之患,蔽于一曲,而闇于大理,世人多不可理喻。路上别去和讨厌你的人多所纠缠,须得尽量寻找志同道合的、或者喜欢你的人交往。我们这里的人类都不喜欢我们,因而给你添堵了。如果遇上了喜欢你的人,相信他们一定善待你。”说着话,父子二人走下了楼,弓长刀把挎包也套到儿子小小的肩膀之上,两人洒泪而别。
儿子走出了老远,长刀兀自呆立遥望良久良久,依依不舍。
出了居民小区,约行了半个小时,弓影飞肚中馋虫上来,走到一座公园,入园找了个长凳坐了下来,迫不及待地就想先整理一下行囊,看看妈妈给自己做的好吃的,先吃一些垫垫饥。此时晨间,公园里尽是人类的老头老太跳广场舞,音响开得震耳欲聋,跟小区里的老人们一个德性儿。他打开挎包,取出提拉米苏,美美地大口吃下肚去,他一大块提拉米苏下肚,才抬头看见近处几个老头儿用嫉妒包裹着嘴馋的表情,贪看着他吃东西。弓影飞不由得好笑,忙低头整理起东西来。
他一收拾东西,忽觉异样,包内找来找去,发见老妈给他藏在挎包底部的银行卡不翼而飞了。挎包底被人用刀划破了个口子,长可容手伸入。弓影飞顿时觉得一股凉气儿从脚底心直冒上背脊,他心下叫苦不迭:“我的妈呀,我遭贼了,我被扒窃了,我被偷了!真倒楣,哼,都怪那些人类街坊的坏心诅咒,这下子应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