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辛夷花高悬在空荡的枝头,吹落一瓣恍若白雪沾染暮色。不忍风大,一池春尽。
昨夜淋了些雨,这花便经不住这点风,早早跟着落到地下去了。有些傲气的,像是学了半吊子风骨,便执拗地挺立在原处。
趴墙头伸长了身子在剪花的宫女看起来是个生面孔,怯生生的样子。
“墙头苔痕湿滑,莫叫她去剪这些花了……”一道女声传来,那宫女得了吩咐,便叫人带剪花的宫女去干些轻便的活。
“你真是好运气啊,往后若是有幸近身伺候公主,可不要像现在这样呆愣!”在宫里待了有几个年头的宫女喋喋不休,却压根没注意身后的小宫女已经不见。
那剪花宫女不知寻了那条小路,天还有些寒凉,她哆嗦了一下。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走上这条路,好像是谁在唤她去。
台阶层叠,湿漉漉的枝叶更添几分隐秘,阴影被劈出几分幽静,倒像是皇宫的真实面貌,比起金碧辉煌,这里更符合吃人不吐骨头的描述。
废弃的牌匾半挂在高处,脱落的金漆似乎还想回到从前的样子,只是有心无力。
蛛网圈圈绕绕兜了一些灰,在枝叶的几番拨弄后也半恼得滴出水来。
那池水沉静,石子落下也惊不出一丝涟漪,昔日盛景也只落败成残妆。佳人老去或是幽闭深怨,重重枷锁困住多少年华?
那坐在池畔的巨石上是谁,宫裙柔美却与此处格格不入。
她走近些想要去窥探真容,突然窜出的鸟雀吓了她一大跳。
那坐着的身影回头,两人四目相对,似乎命运终于落入正轨,等这一刻的心怦怦直跳。
“寻我吗?”池茉珂抬手扶耳边的流苏,青丝松松绾作发髻,玉簪半露。
“奴多谢贵人!”她知晓这声音,让她摆脱了那些苦活。
“早些回去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儿……”池茉珂拢了拢披风,仔细瞧了瞧她。
“若是你我有缘,下次相见便去我宫里伺候吧?”池茉珂将手边的鱼食撒了个干净,起身往那处废弃的宫殿走去。
荒废的宫殿吞噬华贵的衣裙,直至宫灯一盏盏亮起,池茉珂才出来。
眼前的宫女提着灯笼,微黄的光模糊了眉眼,倒是让池茉珂感到一丝温暖。
“辛夷,跟本宫回去吧……”
辛夷花摇落一地月光,微风拂香,温情脉脉。
二
烛火恍然,洗去脂粉的面容略显憔悴,池茉珂对着镜子看了许久,身后的辛夷自然地将那对耳坠收在匣中。
一行泪无声落下,冰凉顺着手腕留在掌心,辛夷接住愁怨凝结的叹息。
这是她在宫中的第五个年头,公主被婚事所扰,明日晚宴那位将军就会出现。
将军为国效力,而她作为帝后最宠爱的公主,是天下最好的赏赐。
“辛夷,我不愿意……”在深宫里每一个人都是棋子。皇帝被臣子操控,政局动荡又需要那些臣子制衡,妃嫔是各种势力献出的礼物,公主是和亲或是联姻的牺牲品,太子是被寄予厚望又备受怀疑的工具。
当初帝后也是有过真情的,那重重白玉阶上铺过红绸,皇后被迎进宫,她这个公主也站在上面受过祝礼。
只是往事消退,记着徒生烦恼。
青丝散落,辛夷花香味幽幽落在枕边,哭过一场也还是要过日子的。
这一夜,叹息声在月光下微弱。裙摆沾染露水,辛夷安静地望着那一轮圆月,千言万语都忘却。
落在纸上是谁的思念,玉簪为凭,为求自由之身。
“公主,奴去了,公子他无能为力……”玉簪物归原主,池茉珂看了它许久,将它轻轻拿起。
玉簪微凉,在发间是隐秘的心动。辛夷分不清恩情哪个占了上风,她诧异地看向池茉珂。
“公主,这太贵重了,奴不能收!”辛夷伸手触碰玉簪,池茉珂按住她想要取下的心思。
“我只有你了,辛夷……”那双眸子含着泪,辛夷无法拒绝。
“公主,辛夷誓死追随!”
三
发髻上一枝海棠衬得她唇红齿白,池茉珂不同往日的素雅打扮,一出场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宫裙上绣着大朵金丝海棠,手腕恍若霜雪凝成,铃铛清脆系在脚踝。
琴声起,池茉珂面纱散落,美目含情,舞姿翩翩。
辛夷“笑意盈盈”献上一盏酒,那将军目不转睛盯着公主。
一曲舞罢,皇帝笑着询问将军要什么奖赏,将军抬头看了公主一眼,又说一些恭维的客套话。
皇帝自然知晓这场他亲自布下的局,笑着为这对有情人赐婚。
池茉珂装作欣喜的样子,羞怯地谢过父皇。
一切都如预期般发展,可辛夷明白,公主含情脉脉的眸子是看向谁。
可惜那人只顾着低头饮酒,让一切真的成了定局。
婚期很快定下,宫里都忙活起公主的婚事。
池茉珂望着桌上的画作黯然神伤,凌霄花在宫墙上落下别样的光影,触手可及的幸福只在梦里。
四
公主大婚,嫁衣红艳似火,她离宫前欲言又止,那庆贺的人群中,她看见了她的心上人。
“我恨你!”她无声地对着他说话,他一脸有苦衷的隐忍模样。
车队太长,风雪飘摇,辛夷跟在那花轿旁,跟公主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花冠老去,沉重的凤冠如同她心底愈发剧烈的疼痛,压得她喘不过气。
维持住皇家的颜面,池茉珂强撑到了夜晚。
一场突袭让“幸福”化作阴阳相隔。
风雪寒心,她的双手都是血,那位将军,她的驸马,为了护她死了。
当公主回到宫中,她还没缓过神。一切太过突然,而她被命运随意摆布,幸福就像是她永远得不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