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的时光总是稍纵即逝,过的仿佛比那喧闹的山外更快。这是一个安静的晚上,月明星稀,也注定是个不平凡的夜晚——对这里的每个人来说。
素楝白日里偶然听到那新来的星君说天上局势紧张,阿婆已然下狱。她坐在院子里的大树下,这是林姨院子里最大的一棵树,枝繁叶茂,仿佛要把这别院的屋顶都要盖住。要是放在从前,她必然是要爬到树上看看的。她想起很久之前,在珠珠家的大银杏树下睡觉的事情,一夜风过,叶落如衾,她和珠珠被掩盖在那厚厚的树叶下,害得大家找了好久,当然,也因此感染风寒,病了好久,那段时间阿婆特许她待在珠珠家里。她一直记得,因为那时候,珠珠的母亲秀娘还在,她非常的温柔,所以后来小小的她,回去之后就问阿婆,自己能不能认秀娘为娘亲。
阿婆只搂住了她,什么也没说。她以为自己害得阿婆伤心了,从此便没再提了。即便如今时过境迁,她心中依然留存着在那个小院儿里获得的温暖,时不时像这样拿出来取暖。
素楝抬头看那天上的星星,最近星星又多了起来。天上的阿婆和母亲,你们还好吗?
一阵风过,一片青绿的叶子落在了素楝的头上,她捡起来看,原来真的是银杏叶,像一把小伞,她拿在手里转了转,就像小时候一样。那叶子在月光下有着莹莹的新鲜的光辉,凑近闻一闻,有青草味的香气,淡淡的,就像此时的月光。
素楝抬头,那树叶碧如茵,没有一丝缝隙。就在这时,突然从这树顶上掉下来一个东西,还好素楝机灵,立刻接住——原来是一个酒壶。
她拿着酒壶。左右看没人,再抬头看,什么也没有。正纳闷,突然有声音传来,“素楝丫头,上来陪我喝酒。”
原来是林姨。这些日子林姨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素楝深深的感受到了。她是个没见过母亲的人,但小时候的秀娘,现在的林姨,都给了她母亲的感觉,这段时间的相处,让她渐渐对尔朱生出一种依恋。
要是林姨能一直在身边该多好啊!素楝纵身而上,看到林姨的样子,偷偷地笑了。仙子人前虽也有不修边幅的时候,但是眼前这幅模样却是从来没见过的。
平时林姨总是束发,一头长黑头发高高束起,人显得十分精神干练。现在将头发披散着,甚至都没有梳理整齐,身着宽大的内袍,光着双脚,一手拿一个酒壶,歪着头对着素楝笑。素楝觉得此情此景甚是熟悉——是的,这不就是活脱脱的自己吗?
素楝找了一个地方勉强可以立足,她想自己和这树真是有缘,白日里和虞瑾在树上的誓言仿佛还萦绕在耳边,想到这里,她的脸也悄悄地红了。
“楝楝,喝酒啊。”尔朱说着,又饮了一大口,或许是因为太急,一下子呛着了。素楝忙过去,轻轻拍着尔朱的后背,就像小时候阿婆对她那样。
“喝啊,这可是在别的地方喝不到的好酒。”尔朱嘻嘻笑着,脸色烧红,似乎是醉了。
素楝在她旁边坐下,喝了一大口,这酒比想象中的要烈。素楝觉得嗓子如火烧一样,几口下去,周身如深处火炉一般。她觉得领口太紧,喘不过气来,便伸手去拽,却不小心拽出了虞瑾送她的黑木符。
或许是曾经对这个物件儿太过于熟悉,尔朱一下子看到了。她伸手去拿,把素楝拽了个踉跄。素楝惊异,一边拉住尔朱,一边站稳脚跟,“林姨?林姨?”
“这是我的,这是我的。哦,这不是我的……”她嘴里胡乱嘟囔着,眼看着就要站不稳。素楝找到一个好的位置,扶着她坐下,又好言哄着尔朱,将攥着黑木符的手掰开。
“林姨?林姨?”素楝喊着,林姨却枕着她的肩膀睡着了。素楝看着安静的尔朱,面色皎洁,浓密的睫毛上沾着泪珠,即使睡梦中,也蹙着眉头。
“林姨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素楝不由得有些担心。她想到自己不日即将离开姑射山,便对身边之人生出无限留恋。从懂事开始她就没有母亲,只短暂的在珠珠娘亲那里得到过母爱的感觉。这段时间,是林姨让她感觉到了有娘亲的好处,那是一种无时无刻不关心的存在,是一种永远有人在原地等她的安全感。而她也明白,她自己和深处天庭的母亲,却不会有这样亲密相处的机会。年少时候还可以骗自己母亲有自己的苦衷,才一直没有来看她。可是渐渐长大才发现,她的母亲似乎不会再来看她了。
尔朱在夏风的凉意中渐渐清醒。在她清醒的那一刻,她也想起来刚刚看到了什么。是黑木符,是她和尤秦一人一个的黑木符。为什么这个物件会在素楝身上?难道是尤秦给她的?她有一种大胆的猜测,难道素楝就是自己的孩子?
尔朱的心里很乱,她佯装睡着,心里翻江倒海,直到她从这杂乱的思绪中找出一点线索——她要首先确认这块黑木符到底是不是尤秦的。昨日的誓言犹在耳畔。他们在姑射山的第二年,王勤因为私事不得不下山,约有月余。于是尔朱在家相思无奈,便用那上好的桃木雕刻,想做个精致的护身符。当时做了一对,后来他们相约,在对方的木牌上写下彼此最爱的诗句,互赠留念。王勤做了什么诗,尔朱已经不太记得,而她送给王勤的那块木牌,却是记忆犹新的——她哪里懂作诗,便抄了自己最爱的诗给他。
“车遥遥,马憧憧。
君游东山东复东,安得奋飞逐西风。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月暂晦,星常明。
留明待月复,三五共盈盈。”
或许是当时情真意切,这首诗又刚好合了她的心情,以至于虽然王勤已经是过去时,她依然记得这首诗。如今,只要拿起这木牌检验,便可得窥真相一二,但是尔朱却犹豫了。因为她不敢想象她的孩子还活着,而她这个母亲什么也不知道,抛下她心安理得活了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