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长安有些意外,若是他眼睛没出问题的话,此时他肯定是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墨白可是有魔道气运在身的人,而他的魔道功法却是星逸叔教的,徐长安惊得合不拢嘴。最令徐长安感到不可思议的,还是他从未在星逸叔身上感受到魔道的气息。
自己在小夫子师兄身上能够感受到那股精纯的魔道气息,虽然不知道师兄的身上有没有魔,可那精纯的魔道气息他却不陌生。可在星逸叔身上,他却一点儿魔道气息都感受不到。
徐长安站了起来,若是这话不是出自星逸叔之口,他定然会以为这话是出自说书先生之口,有夸大其词的成分在内。
徐长安这反应,似乎终于达到了星逸叔的预期。
“你不信吗?”星逸叔看向了徐长安,淡淡的笑道。
“不信,我曾经也和魔剑相伴,也和魔做过交易。魔,哪有星逸叔这样子的?”
星逸叔没有解释,只是闭上了眼,轻轻的跺了跺脚,魔气犹如洪水奔涌一般从他体内泄了出来。这气息,让徐长安感到熟悉。
良久之后,徐长安叹了一口气,不可思议的说道:“果然,是我见识有限了。不过,星逸叔,您是怎么做到魔气不外散的。即便只是沾染了一点儿魔气的人,都能察觉到的。”
星逸叔笑了笑,反而问道:“既然你说你与魔剑待了很长的一段时间,那我问你,什么是魔?”
听到这个问题,徐长安顿时一愣,这个问题,他还真的没有思考过。
他变得结巴了起来。
“魔……魔……魔就是一个族别,就像人族和妖族一样……”
徐长安越说声音越小,显然没有自信。而他自己也清楚,这个答案不靠谱。
“那你解释一下,什么是‘佛魔一念间’,而且魔若是一个族群,那它们为何没有形体?”
徐长安愣住了,平日根本不注意的问题,现在细细想来,确实没道理。只是见得多了,大家便都习以为常,而忘记了其根本,它是怎么来的,它想做什么。
就像妖族一样,乃是动植物修炼而成,他们的目的很简单,便是占领土地,压缩人族的生存空间,获得更大的生存权利。
可这魔族,除了带来混乱和厮杀之外,似乎没什么目的。对于它们而言,土地没用,粮食也是废物。可偏偏,他们要卷入这场斗争中来。
“佛魔一念间……”陷入了沉思的徐长安不停的呢喃着,不停的思考着。
突然,犹如一道闪电劈开黑夜一般,徐长安急忙说道:“我知道了!魔,其实就是恶念,魔念!”
星逸叔看着徐长安,眼中露出了赞许之色。
这位未来的矩子果然够聪明,一点就通。
“没错,其实所谓的魔,便是无数修士的恶念和邪念混合而成,从而有了自己的意识。这魔族,灭不了的。只要有人心存恶念,心存邪念,魔族便一直存在。”
“所以啊,我们每个人都有可能是魔族。魔族,只是一个选择而已。”
站在原地的徐长安听到这话,体内的佛门功法莫名的动了起来,所有的功法都开始运行起来。可就在这一刹那,显然佛门的功法强大了不少。
“原来如此。”徐长安深吸了一口气,不可思议的说道。
“你遇见的魔族,是不是一具身体内有两道声音?”星逸叔接着问道。
徐长安点了点头,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便是血妖一脉,明明是一具身体,可每次说话都有好几道声音,着实有些诡异。
“那便是邪念和本体,其实魔族这个东西,说好对付好对付,说不好对付,也不好对付。但只要记住一点,无论怎么样,保持本心就行。”星逸叔叹了一口气。
徐长安点了点头,突然说道:“那星逸叔,您为什么有魔道的气息,却没有魔在身上?”
看墨星逸的情况,便知道他体内没有魔。
“因为,我没有邪念,邪念无法趁虚而入。”墨星逸说这话时,脸上泛起了光,漫天星辰都不如天眸子中的光坚定和明亮。
徐长安皱起了眉,他有些难以理解。或者说,这句话太好理解了,反而让他费解。
“说简单一点吧!”星逸叔看出了徐长安的费解,笑了笑说道:“其实便是,我把魔给吞了。我能用魔的力量,但魔的情绪却无法影响我。”
“难怪,那柄魔剑陪了我很久,可每次都是我心绪受到了极大冲击的时候,它才跑出来。平常时候,它根本不出现。”徐长安想到了之前焚的种种表现,喃喃自语道。
“这便说明,你是心智坚定之人。其实,对于一个人的邪念,需要发泄出来,需要放下,需要渡化。倘若一个人强行压下自己的邪念,他或许能成为高僧,成为人人赞颂的大师;可若是无法压制住邪念之时,他便会成为世间最大的魔。据我了解,厉害的魔,厉害的邪念,大多都是出自于高僧。”
“你说讽刺不讽刺,魔出自佛门。大多数的僧人,都是压制自己的邪念,而不是放下,不是化解。所以,当世无真佛,只有魔。”
此话一出,徐长安如同醍醐灌顶一般,身上金光大作,体内的《渡生》又强了一些。
墨星逸看着徐长安体表的金光,点了点头,颇为满意。这金光出现,便说明徐长安理解了他所说的话。
同时,徐长安也终于明白了,那血佛山的血佛为何能以一己之力堵住血妖封印五十载了;同时也明白了,中皇为什么笃定知一师父能成佛,佛门的气运聚于知一师父的身上了。
原本徐长安斩杀梅安泰是他的一个心结,他不愿提,也不愿说。但如今听得星逸叔这一席话,顿时豁然开朗。
“和你说这些,其实也和墨家有关。墨家主张里面天志明鬼,便是如此。”墨星逸随后提了一句。
“世上有鬼吗?”墨星逸又问了一个问题。
徐长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其实他知道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鬼”,可修行者的神魂和神魄,似乎也可以勉强称作为鬼。
“其实墨家不信鬼,天志明鬼,其实只是墨家教化百姓的一种手段。鬼,其实便是心里的邪念。世上本无鬼,斯人有鬼心啊!”
徐长安若有所思,听星逸叔一席话,如读十载书 。
墨家和儒家有很多地方都相似,但儒家更注重地位高的人,略微偏向于他们,《礼》中的记载便是如此;而墨家,则是更偏向于普通百姓。
就这一点而言。徐长安更喜欢墨家。
“扯远了,说回我的事儿吧!”星逸叔笑了笑,生硬的把话题给拽了回来。
“其实,我方才和你说的这一切,都是她教我的。她叫红鸾,一个金乌一族中因为血脉没有资格姓金和姓乌的女孩子。”
徐长安听到星逸叔继续说自己的往事,也极为的认真。
“她对墨家的理解,比我还深。自打她被墨家抓走之后,我便开始修炼,同时自己心中也资深出了邪念,还堕入了魔道。可因为有了她的那封信,我知道什么是魔,知道怎么战胜魔。所以,实力得到了极大的提升。更不用说,我还得到脸上剑山前辈的教导。”
“于是,封印中多了一个喜欢看夕阳的魔。那时候,我被各家追杀,墨家因为爷爷的缘故,并没有对我落井下石。可只有我知道,虽然我一身的魔功,但心思却比那些个所谓的百家家主和长老纯净了不知道多少倍。同时,我的行为也愈发的不被外人所理解,一如当初的她。”
星逸说到这儿,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自她离去后,我便成了她。”
“心爱的女人被逼着和别人结婚,我该怎么做?后来的事儿,是个男人都应该猜得到。”墨星逸云淡风轻的说道,可语气却显得坚定。
对于这件事儿,他从未后悔过。
这事儿,徐长安熟悉。因为他父亲便是通过抢亲,把他母亲抢到手,这才有了他。
“抢亲,那成功了吗?”徐长安的心揪了起来,下意识的问道。当问题出嘴之时,他才意识道自己说错了话。
“金乌一脉,哪是那么容易抢的。为了保护我,穿着一袭红衣,异常娇艳的她,在我的怀里,走了。”星逸叔并没有在意,反而是叹了一口气说道。
“她躺在我的怀里,穿着新娘衣服,异常美丽。她笑着对我说‘对不起啦,曾经答应让你陪我看一辈子日落的,可我要先走一步了。’”墨星逸说着说着,有泪水流了出来。
“墨家的人及时赶到,把我救了回来,她的尸体却被抢走了。而且,还被保存了下来。”
徐
长安听到这,自然知道星逸叔为何要以身犯险了。
这事儿就算是换成他,也必然前往金乌一族,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哪怕此后万劫不复。
墨星逸灌了一口酒,声音温和了下来。
“乌齐浩用她的尸身作为筹码来约我。对了,那乌齐浩便是当年她的未婚夫,如今金乌一脉的扶月境长老。”
“该去。”
徐长安只有两个字,可这两个字,就足够了。
这些年来,墨星逸的耳边无数次响起墨家长老的劝解之声,大多都是说的什么“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屁话,全是他不爱听的。
“但我这一去,可能就无法成为你的护道人了。”
“可若你不去,那你就算不得人。”徐长安坐了下来,脸迎向了沙漠,远处群星闪烁,他淡淡的说道。
墨星逸深吸了一口气,这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得到别人的支持和鼓励。或许,只有深情之人方能理解深情之人。
“不管怎么说,要么我死在金乌一族中,要么我把她带回来。”
徐长安再度举起了酒壶,朝着墨星逸晃道:“星逸叔,虽然我支持你去, 可你已经答应要当我的护道人,不能食言的。记住啊,你这次去是我允许你请假。可请假,是有去有回的,我等着你回来。我以墨家矩子的身份,勒令你回来。”
徐长安说着,心里没由来的难过起来,他只能尽量的让自己的眼泪不流出来。
墨星逸自然知道徐长安的意思,心里多了一丝感动,点了点头说道:“好,我一定回来!”
“那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星逸叔,你什么时候去?”徐长安淡淡的问道,一个人喝着闷酒。他虽然不是荧惑,可他总觉得自己是灾星,任何帮助自己的人,都不得善终。姬秋阳前辈是这样,夫子是这样,沈琼是这样,铁彩怡也是这样。
“七天后是你成为矩子的大典,大典结束后的第五天我便去,那是她的忌日。”
墨星逸说着,丢给了徐长安一个小葫芦。徐长安摸了摸这葫芦,大概判断得出来这应该是玉。葫芦也不大,最多能装下几捧灰。
“这是……”徐长安不解。
“你先拿着,以后你就知道妙用了。”
徐长安见星逸叔不想解释,便直接把这葫芦给收了起来。
“倘若你喜欢的姑娘被迫嫁给别人你会怎么办?”墨星逸和徐长安并肩而坐,如同好友一般。
“和您一样,抢新娘,杀新郎!”
墨星逸听到这个答案,笑了,笑得很开心。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人懂他。
被人懂的感觉,真好!
……
七日之后,徐长安的伤也好了个七七八八,他穿上了墨家黑袍,去往了墨家宗祠。
在诸子百家的见证下,他成为了墨家第二十一代矩子!
可就在三日后,这位新矩子却直接把矩子令砸在了五脉主事人的面前。
还是那个木屋,还是五位老人。
可与之前不同的是,此番坐在主位上的,是一位穿着黑袍的盲眼青年。
“五位前辈,恳请你们召集墨家摇星境之上的所有人。”
“矩子,您想干什么?”
这五位老人没想到,矩子刚刚上位,便有了大动作。
徐长安没有解释,只是抿着嘴。他若是对这群老人说去接应墨星逸,他们肯定不会同意。
木屋之中顿时陷入了沉默,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门外响起了墨砚池的声音。
“祖爷爷,有急事!”
墨非皱起了眉头,但还是一挥手,门就打开了。
只见墨砚池的脸上布满焦急之色,手里拿着一封信。
墨非看了一遍信,勃然大怒,一拍桌子,把信往地上一丢朝着徐长安吼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所以才来召集人!”
徐长安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他只是知道星逸叔要去金乌一脉,但却不知道具体的时间,星逸叔骗了他,他告诉自己大典之后的第五天去,结果现在才第三天,星逸叔就去了。若不是徐长安发现的及时,又怎么会急忙召来墨家五脉的主事人,让他们帮助自己。
“儿戏,你为什么不阻止他!”墨非顾不得徐长安如今的矩子身份,直接抓起了徐长安的衣襟,如同一头愤怒的狮子。
其余四脉的主事人捡起了那封信,也是沉默不语,但看向徐长安的眼中,已然有了不满之色。
“我为什么要阻止他?为他好吗,你知不知道,您打着为他好的旗号,让他痛苦了几十年!您说您为星逸叔好,可您知道,他想要什么吗?”
“有的人多活了几十年,可只有这几天,他才觉得自己是真正的活着!”
徐长安的语气算不得重,可这几句话却如同铁锤一般,砸在了墨非的心上。
他缓缓的松开了徐长安的衣领,如同被人抽了骨头一般,瘫坐在了椅子上。
这些年来,他的确不明白他孙子喜欢什么,想要什么,自己只是一味的希望他接手兼脉,甚至他还逼着孙子去相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