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暗了。”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许鑫直接摇头说道：
“这些甲胄，太暗了。”
“呃……”
而许鑫看着对方愕然的目光，继续问道：
“导演的要求是什么？这段你们有做出来变身的大概采样么？”
“有，有的。”
说着，工作人员赶紧调阅出来了一段很粗糙的视频采样。
视频里，能看到主视角中，一颗巨石朝着凭空站立的人形飞了过去，随后金光从石头的缝隙之中透出，最后石块化作齑粉，接着画面切换，还很粗糙的猴子建模周身冒出金光，金光之中，有无数飞舞的小铁片一块又一块的贴到建模身上。
最后完成了一个类似机器人铠甲变身的动作后，猴子右手一甩，许鑫尤为眼熟，如同水袖一般质感的红色斗篷自动延伸，随风而舞。
“这是田导的要求，大圣会在金光中完成蜕变。而他的铠甲周围会有一道道金光……”
“所以你们才把铠甲的颜色弄的这么黯淡？”
“对的，一开始我们想过采用唐制明光铠的制式。但配色就必须要用金色，不然体现不出来那种英武。可金色和金光的色差连续做了几版导演都不满意，最后改用的明制铠甲。大圣的体态偏修长，明制铠甲比明光铠反倒更适合……”
他在说。
可许鑫的眉头却皱了起来。
“你把明光铠的样式给我看下。”
“好的。”
工作人员赶紧又一阵操作，找出来了一套光是视觉看上去，就特别魁梧的铠甲。
并且能看得出来，他们在这套明光铠的大圣上面已经花了不少心思，静态图样完成度很高。
无论是大圣的五官、明光铠的纹路，还是那铠甲四周弥漫的金光都已经做了出来。
但……就如同对方所说，金光和披肩、腰裙等地方的金色恶兽图案并不搭。
要么，不要金光。
要么，不要金色的恶兽护心镜、披肩。
而田小鹏那边显然为了更好的效果，选择了要金光，而不是金色的铠甲。
但……许鑫却抱有不同的看法。
作为一名导演，首先具备的美学基础是什么？
就是“和谐”。
不仅仅镜头要和谐，人物的美感也要和谐。
就对比而言，明制的铠甲显然不如唐制明光铠看着威武。
如同这位员工所说，大圣的身体很修长，明制的铠甲穿在他身上，给人一种“瘦竹竿”的既视感。
远没有明光铠看着那么的威武与霸气。
但大圣周身的那些“护体金光”确确实实能起到弥补作用。
可问题是……为什么一定要弥补呢？
而不是做到相辅相成？
于是，他说道：
“你们有想过，把这些金光换做其他介质么？”
这哥们一愣：
“啊？”
“我指的是火焰一类的介质。为什么一定要护体金光？”
这下，这人也不知道该说啥了。
因为这种事情就不是他会想的，而是导演做的决定。
许鑫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于是说道：
“这样，我给你一个概念，你找其他几个人试着完成下，交到田导那，让他看看怎么样。”
“呃……您说。”
他赶紧打开了文档要记录。
“我们用火焰。火焰的概念，是《西游记》里大圣跳出老君的炼丹炉里那样。但不是单调的火焰，而是熔岩……”
说到这，看着电脑里的图片，许鑫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道：
“就比如刚才那段样片里，不是有一颗石头朝大圣飞了过去么。当大石头飞到大圣面前的时候，要出现一个很强烈的顿挫感。就像是吹风机把一个行进的球给吹停。要有一种相互的力互相抵消的悬浮感。
随后，石头化作了岩浆，这个过程不能快，也不能拖沓，在化作岩浆后，这些岩浆液体会如同被操控一样，在大圣身边开始飞舞。
接着镜头拉近到大圣的铠甲细节，用一块又一块的铠甲甲片，像拼图那样镶嵌在大圣身上，而这些岩浆会在甲片四周流淌，如同丝线，最后组建成明光铠的制式后，还没有冷却的岩浆要如同呼吸一样，在这些甲片之中发出明暗不定的微光，给人一种铠甲在呼吸的感觉。
随后，大圣两肩、胸前、裙摆处的恶兽双眸也出现了岩浆的红色，而大圣的双眸就像是火眼金睛的金光……我们摒除掉过于单调的金光，采用这种红色，刚好和他最后甩出斗篷的那一下呼应，而且金色的兽头看起来应该也会很和谐……你这么做一版试试，拿到田导那让他瞧瞧。”
“……”
“……”
“……”
不知何时开始，偌大的办公区里一个声音都没有了。
连那些刚才还在工作……或者看到老板来了，哪怕在摸鱼也要表现出来我在工作的人，目光都直勾勾的盯着许鑫的方向。
是惊叹么？
并不。
他们只是觉得离谱。
因为，许导才刚来。
虽然知道《大圣归来》这个项目是许导特批的，但在制作的过程中，压根就没瞧见过许导的影子。
所以，大家可以很确定，他对这个项目……或许除了前期剧本外，其他的环节并不清楚。
而且刚才俩人的对话大家也听到了。
许导如果很了解大圣目前的进度，那就一定不会问的这么多。
而离谱的地方也就在这了。
首先，许导用最通俗易懂的描述，表达了自己的建议……或者说是需求。
人脑是个很复杂的器官组织。
但许导却用最直白的话，让这个复杂的器官组织把一幕画面呈现在聆听者的脑海之中。
岩浆、铠甲、会呼吸……
如同活过来那样。
这两年的电子设备啥最火？
废话！
呼吸灯啊！
呼吸灯为啥这么火？
废话！
因为好看啊！
为啥好看？……不知道，反正，就是很好看。
而现在……许导通过话语，在大圣身上，按了一个呼吸灯。
并且……光是听话语里那种描述，就知道这样的效果，似乎真的不差。
毕竟他们比许导更早知道大圣这版明光铠造型被毙的事情。
而现在顺着他的思路一走……
这么离谱吗！？
感受着脑子里那种画面的质感，不知多少人的心头冒出了这个想法。
许导……满打满算，才进门不到五分钟吧？
五分钟，就提供给了他们《大圣归来》这部电影最后大高潮里，画龙点睛的一幕创意？
并且，这创意光是听形容，哪怕还没做出来成品，都感觉到……一定会很美！
？？？
真就这么离谱？
而就在他们震惊的时候，许鑫已经眯着眼看了一下对方的文案。
确定自己的表述无误后，微微点头：
“对，就这样，你们试试。当然了，不用说我提的建议，让田导自己来拿捏就好了……”
忽然，他话头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拿起了桌子旁边的笔，在一沓草稿纸上写下了一句话：
“熔岩成甲，挥焰成袍。”
写完后，笑着说道：
“中心思想就是这个意思。”
说完，他拍了拍这哥们的肩膀：
“加油，好好弄。”
随后扭头对一旁同样目光里满是惊讶之色的杨文杰与徐建说道：
“我们走吧。”
“……好的。”
徐建赶紧点头。
“许导，这边请。”
“嗯。”
……
“《大圣归来》这项目目前的进度怎么样了？”
“算是完成了……三分之一左右吧。主要是初期的人物建模花了些时间，并且美术风格这边，团队也一直在找寻更合适的一种表达方式。不要太3d，但也要有人物的立体感。至于项目的完成进度……应该在明年上半年可以完成全部的镜头，等配音配乐都搞定，估计至少要到14年底了。”
“嗯，不急，慢工出细活嘛。《西游记》的题材其实在大家心中，一直都是很敏感的一个题材。太像了，不合适。不像，也不合适。这方面的美术确实比较难拿捏。这片子是追光第一部独立自主完成的动画电影，肩膀上的责任还是有的，所以包括田导在内，我就不给你们压力了，好好做，细细的做，至少，要让喜欢这个题材的所有人知道，这部电影是一部具备诚意的影片。质量高于一切。”
许鑫这话就等同于拍板钉钉。
毕竟，作为项目的直接参与者，杨文杰和徐建都知道这项目的总投资，目前依旧在“一千五百万”这个层次上。
剩下的东西，其实都是在“白嫖”。
他们之前其实也想过，万一项目拖沓的太久，占用成本过多，会不会让许导不高兴。
可今天这一番话，俩人算是吃到了定心丸。
质量高于一切……
确实，对于动画制作而言，质量确实要高于一切。
一部精心制作的动画，和粗制滥造的区别相差简直不要太大。
说白了，就像是魔人和雷火剑的区别一样。
精心制作的动画，每一个场景，甚至每一帧，都能让人感受到制作组的诚意。而粗制滥造的动画除非是故事特别优秀，观众多少能原谅制作组那肉眼可见的贫穷。否则……
绝大多数人看完了粗制滥造后，脑子里就只有一个想法：
“我特么看了个啥？”
许导既然喜欢雷火剑……啊呸。
许导既然说质量高于一切，那就等于下放了一道免死金牌。
大胆的搞就是了。
……
“以上就是我对《约翰·威克》后期制作的要求。当然了，各位也不用特别有压力，我相信大家的技术肯定没问题的。而过几天，等派拉蒙的人到了，谁英文好，记得多和这群搞特效的人交流一下。趁着大家关系好，多问问，可能他们觉得稀松平常的一些事情，对咱们就具备不小的启发性。所以，不要怕出错，一定要追求进步，并且一切技术要求，都要对标好莱坞，哪怕慢一些都没关系，可一定要做好！明白了么？”
“明白了！！！”
会议室里，总共四十多个特效师整齐划一的回答道。
许鑫微微点头：
“好，今天就这样吧，加油。散会。”
说完，他率先走了出去。
而刚出门，苏萌就赶紧拿着电话说道：
“许哥，许志哥给你打了三个电话啦，问你结束了没，要拉着你一起吃饭。”
“好。”
许鑫应了一声，对跟着自己出来的徐建说道：
“那这边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
徐建用力点头：
“没问题的，许导，您放心。”
“我当然放心……但还是那句话，我们可以慢，可以跌倒，甚至可以走弯路。但最终的成品，一定要符合好莱坞的水准。一切要用最高标准来要求，不然……我们是追赶不上好莱坞的。老徐，你应该懂我的意思。”
“我明白。”
看着许鑫那无比坚定的眼神，徐建再次用力点头。
同时心里有些感慨……
以前只是觉得许导不差钱……现在他才真正感觉到，对方的“恐怖”。
我家老板是真不差钱。
并且，我家老板是真的有心想为天朝的cG特效技术发展做一些事情。
而cG技术的发展最需要的是什么？
很简单。
钱。
以及舍得花钱的人。
想到这，他忽然觉得未来变得明朗了起来。
原本追光每天产生的运营成本、业务量不大、亏损的金钱等等萦绕在心头的烦心事，在这一刻，好像都不再是什么问题了。
“嗯，那就这么说。”
许鑫拍了拍他肩膀：
“加油，好好干。我走了。”
刚才也听到苏萌话语的徐建自然不会挽留：
“好的，许导，我送您。”
“不用，你赶紧去吃饭吧。时间也差不多了。”
许鑫摆摆手，带着苏萌朝着公司的出口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