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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含蓄著称的新月洲和人社会,仿佛是为了彰显自己四千年文明之深邃一般,总是会避免使用过于清晰分明的定语。
初来乍到者很难辨别这个明面上彬彬有礼的国家是否真的欢迎自己,他们的礼节早已深入骨髓以至于有时就连排外与高傲都能被完美藏住。
一句话一个词汇不能单单只从字面上理解,若不结合语境的话你个人的理解可能与对方想表达的含义天差地别——而这还是建立在双方试图互相理解的前提下。
而作为和人语言中的典型——“憧憬”这个他们眼下沟通交谈之时多次使用的词汇便有着类似的含义。
璐璐是夷人的巫女,这个由她亲口说出的事实令和人中的同行们目瞪口呆。
远道而来的里加尔一行有些无法理解,因为她自我介绍是巫女的同时又说自己是族人眼中的祭品。甚至就连和人也多多少少有些疑惑。
解答者一如既往是我们的贤者先生,夷人的信仰体系显然要比和人的更加古老一些。更古早而传统的信仰当中巫女这种存在就有着“献祭给神明以祈求风调雨顺”的含义在里头,她们诚然是高贵的,但却并非因为己身而高贵。
就仿佛是一道给大人物享用的菜肴,一旦做不好的话厨师全家都要掉脑袋。
如今的和人巫女已经大幅度褪去了这种色彩,但当亨利讲解起这些点时,她们当中也仍有不少人略有感悟。
璐璐是更古老而传统的巫女,不在于外形,不需要穿着相关服装和遵循各种仪式化的规矩。她过着和其它族人一样的生活,只是在时机到达的时候必须牺牲自己。
但莫说是青田家的武士们,就连大巫女一行都不曾知晓夷族同样有巫女这种角色。
即便是同样存活于这块大陆之上已有数千年的邻居,但犹如庞大巨人一般的和人社会瞧不见那些已经被逼迫到角落的其它族裔与自己的相似性,似乎也又是人类无法避免的悲哀之处。
发色、面容、文化、语言、信仰。
些许不同之处,即可举起屠刀。
拉曼文化是里加尔大陆的毒药0,但拉曼文化未曾真正涉足的新月洲大陆。
却也仍不是远离是非之地。
但让我们话归原处。
作为古旧而原始的萨满系信仰体系一环,向神灵献上自己忠贞的侍神者女性是广泛存在的。哪怕是如今白色教会一家独大几乎是已经与教会绑定的拉曼国度,在遥远过去仍处于多神教信仰时也曾有名为贞女的类似存在。
以与德鲁伊们有颇多接触的亨利的知识来评判,实际上这类人物最早便是有意隐去自己身形却又想保留对人类社会观察的其它几大种族用作矫正社会进程代理人的存在。
包括精灵在内魔法造诣颇高的生灵们在原始落后的人类眼里宛如人间之神,最早的千万神灵万物有灵的说法或许都来自于那些有大能耐的异族英雄们。而他们所招募培育的有魔法潜力的人类弟子,便是这些巫女与贞女。
但在历史上的某一个时间点,几大种族除了少部分驻留的和游历的以外,全面撤出了以人类为主的大陆体系。
神明已不复存在,然而信仰的空缺需要补充,于是人们寻找着——或者说制造着新的神。
对于统治者来说这一切是乐见其成的,因为一个没有实体的沉默而不会说话的神要远比过去那些背后隐约可以窥见比自己更加强大生灵的信仰更加便利。
而这一切发展到最后的成果,便是同样伫立于此的拉曼教会传教士们。
璐璐与大巫女一行代表着更加传统更加古旧的信仰体系,她们的传统师承自最初那些确凿无疑曾见证过神灵行走在人间的凡人祖先们。
而白色教会的信仰则是更加“纯粹而人类”的。
它被一代又一代的统治者们精炼,提纯,用来更加高效地扩散以及产生影响,以达到他们所——
“憧憬”的景色。
但这份憧憬本身或许是从未改变过的。
单从字面意义上理解,憧憬是个美好的词汇。
而人总会向往着更美好的东西。
比自己美丽的人;比自己高大的人;比自己富裕的人;比自己聪明的人。
但当父母将自己曾经未能实现的憧憬施加在子女身上时,这个词便会与“压力”“痛苦”“身不由己”相关。
而若没有结合实际知识与经验以及智慧,仅凭着一腔热血与憧憬就想前去进行一场伟大冒险,那么落得个人身死或者乏味而归都是较好的结局,万一挑动灾祸殃及池鱼,便会成为又一个基于美好设想却带来了灾难的千古罪人。
当掌权者因为憧憬着更高的地位更大的领土而行动起来时,这个词汇可以与野心同义。
藩王们的憧憬,已然为这片土地带来了巨大的灾害与血腥。
然而已加入藩王阵营,血脉与传统又更为古老的夷人们,又是在憧憬着什么?
“是复仇。”璐璐说出口的答案大部分人内心其实已经知晓。
历史就像不停转动的车轮,看似前进之中却隐藏着不变的轮回。
可复的是什么仇?
夷人作为少数民族作为异族被主体民族压迫的仇恨?那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和藩王联手?
有些什么线索隐隐约约地将要被串起来。
语言文化上些许的共通性,遥远的历史,似是而非的联系。
和人已经忘却的,潜藏在历史之中,转变为《建国神话》中随口带过的一笔的血仇。
夷人是洛安的后裔。
米拉终于明白了,一同明白的还有其他人。
新月洲是流浪的洛安人曾经的家,他们才是这片土地上最古老的居民,在那众神仍行走于人间之时,他们是最古老的侍神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