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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月洲的支柱产业是农业,这是一个只需要稍加调查就能够轻易得知的事实。
平原地带大批量种植的主粮产物;丘陵地带的萝卜与蔬菜;山岳地带则以各种引进作物还有茶叶、果蔬为主。复杂多样的农业种植人员占据了这个国家近70%的人员构成,剩下还有将近30%,依托于漫长的海岸线从事渔业相关。
这些地理因素和生产相关构成了和人的主要饮食结构:
以小米、大米或者薯类作为主粮,佐以腌制的蔬菜、海产品和海藻之类的海生蔬菜,再配上少量的河鱼或者海鱼。在离海岸较远的地方人们则仰仗大豆获取蛋白质。因为人口较为富集的缘故哪怕经过世代智慧累积采用了梯田等耕种方法尽可能开垦,耕地也只是堪堪足够提供人类食用的口粮。
也因为这一原因,动物类食品在这个国家相较里加尔是更为罕见的。
没有广袤的草原来牧羊,耕地那些宝贵的粮食人吃都不怎么够自然也分不出多少余额来饲养牲畜;里加尔式的半放养的猪也养不起来,因为新月洲的山林普遍要更加贫瘠不像里加尔的黑森林遍地松子浆果菌子。且地形大多陡峭,胆敢放养大概率就找不回来了。
如此诸多条件下大型家畜饲养较多的也就只有用作耕地劳力的牛和驴与骡子,但这些显然是不能轻易宰杀去吃的。除此之外便是作为贵族身份象征因而硬着头皮也要养的马匹。
真正算得上常见的动物制品除了海鱼以外,也就只有沿河人家饲养的鸭鹅或者农家的母鸡下的蛋。但就算是这些,也往往因为口粮短缺的问题而并不充裕。
能够做到一天在孩子的饭碗里多一个鸡蛋,就已经是相当有宽裕的农户了。
从平均水平来看,和人平民的生活恐怕是不如里加尔一些富裕国度的。
但这也是因为这是一个人口更多的大国。
四千年的光阴中,月之国除了内部一些细小摩擦与叛乱之外,大部分时间都处于这种以农业为主渔业为辅,自给自足的状态之中。
地处孤立的大陆,缺乏对外直接交流沟通的渠道等因素,让这个国家整体的经济和社会都处于一种内部自我循环的状态。
而这种自给自足勉力维持的模式一旦产生了什么变故被打破的话,就会像是一个顺着坡往下滚的球。
缺乏任何外力来将它停止,一路下滑。
——时值拉曼神历1332年,大月历4164年9月。在攻陷泰州又绕过章州直接于济州水俣港登陆,打下大半个济州后停留整顿半月有余。
藩地军又一次进发了。
浩浩荡荡的部队由藩地贵族与收编的济州足轻组成——不同于大多数济州士族溃逃或者尝试抵抗,一旦领头的华族被击杀,其下的足轻们就往往会成批地倒戈。
而宛州与严州州牧和高层幕僚们在听闻这一事实时大声痛骂却死活想不明白的是,足轻们倒戈的原因其实早有伏笔。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藩地军发起进攻的时机,正是夏收农忙时节。
贵族终归是一种远离了平民的存在,泰州这个北部重镇和重大产粮地被拿下来,少了稻米时。所有邻近直辖州的贵族们脑子里想的都是:
“坏了,这下给新京上交的贡米要变少了/自己的份也要变少了。”
对他们来说,这是一个政治问题,能否解决会关乎到自己仕途。
因为贵族所缺失的,永远可以从下层平民身上获取。
产粮地的沦陷,理论上和平民们无关,因为主产是他们从来吃不起的稻米。但却因为稻米的缺失上层社会人员更多食用各种副食,导致副食品的价格开始飙升,从而也影响到了平民的生活。
如果这还不够糟的话,当水俣发起的动乱导致了更多田地被荒废以及引发了贵族对于平民的质疑。宛州与严州两地加强戒严时不时派遣出去全副武装巡逻的部队严重引发了不安,农民们对于贵族有本能的恐惧,这份恐惧源于“无礼讨”这种人尽皆知的特权。
“俺们那村的事儿啊,有位武士老爷在田间巡逻的时候啊,隔壁家太郎插秧的泥水溅到了他的衣裳。结果武士老爷一下就把他们全家抄斩了,小孩子还没满月呢,那叫一个惨呀!”
类似这样的说辞换了名字修改了细节,在许多尚且安稳的乡下传播着。农民们因为这类难辨真伪的流言只敢躲藏在家里,在贵族巡逻时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只有在贵族戒严稍微宽松一些的地方还敢出去耕种。
“饿肚子好过死。”成为了这段时间许多母亲安慰小孩的话语,忠实扎根于灵魂之中对于贵族的恐惧让他们对于任何相关事物都是宁可信其有。
而悲哀的是,戒严之中神经紧绷又习惯了特权的新月洲武士们之中还有不少人真做了类似的事情,给人留下来口实。
让这一切变得更糟糕的,还有基层人员处理与汇报时的偏见与漫不经心。
他们未曾深入了解问题,只是简单粗暴地把武士们的一己之见作为评判记录上报给了上级。
于是这一切在官员们的口中,变成了:“农户刁蛮不愿耕作,作物皆朽烂于田中。”之类大同小异的将过错归咎于农民懒惰、刁蛮,总之世道安康,贵族们已然尽力,是一身劣骨生而低贱的农民咎由自取导致的问题。
更有甚者还捕风捉影,结合时态在后面添油加醋地加上了:“疑有谋反之意”之类的词句。
互相之间的不理解与不信赖是早已扎根于这片土壤的。
就像养花一样,若是种子早早就死了,那么如何细心呵护浇灌也无法使它发芽。
像这样只要一丁点的助力恰到好处地推了一下便迅速崭露出来的混乱,往往是几十上百年累积的早有各种蠢蠢欲动迹象的问题。
只是。
新月洲庞大而冗余、人浮于事的基层官僚们,漫不经心地忽略了过去。
而那些有能力办事的学者们,又被防家贼一般以铁链束缚,千方百计不给予他们任何施行的实权。
内部察觉到这一切,努力查证,努力想要改变的人,或许只有提交报告等待他人去做的权力。而掌权者,有权力的,有力量的可以行动起来的人,又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最终无所作为。
累积了几代人甚至十几代人时间的内部顽疾,最终果不其然地成为了外敌进攻时的强悍助力。
就好像一名出色的剑客惯用手伤了却不去医治、也不练习用另一只手使剑,就这样期待着对手们会在生死相搏之中友善地不去利用这个弱点。
一个迟缓的巨人。
这个国家对于外来者而言,那些繁文缛节,那些几千年累积的文化,是令人着迷而极具历史沉淀的。
尤其是对历史短暂的里加尔人而言。
可这一切也又何尝不是沉重的枷锁。
“不可违逆祖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