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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番话在尹归鸿耳中,当然完全有立场被视为挑衅了。他虽面不改色,却死死盯着神无君,白色的眼球上爬上更多细密的血丝。烬灭牙被攥得越紧,他越能感到一种微小的力量。它在尹归鸿的手中鼓动,很明显,也很有节奏。他已经分不清这到底是自己手心的血管,还是从烬灭牙传达出的脉动了。
尹归鸿愤怒的理由是那样充足:他与神无君不共戴天,神无君就是他恨不得剥皮拔筋的仇人。而他的愤怒,不仅因为自己同他实力上的差距——虽然那番话准准地戳在他的脊梁上,确实有火上浇油的作用。更重要的,是尹归鸿无法逼迫自己认可敌人的说法,即便每一个字都像是事实。这种矛盾的心态令他感到无所适从,而这种无助更是助长了他的怒火。此刻,他一点点对那言论的认同,都是一种对自身行为的背叛。他不断地告诉自己:绝不能这样想——尽管这个行为本身已经印证了神无君的说法。
基本上,人们的愤怒都源于自己能力的不足。可他还能怎么办呢?他记得那样清楚,自己的身体打小就那样羸弱。父亲如何花重金四处找先生教他识字,母亲如何给他变着花样地琢磨食谱;爷爷奶奶如何耐心地给他讲各种各样的故事,兄长和阿姊又如何绘声绘色地描绘家之外的世界,哄他开心。不如意是偶尔的,快乐是常在的。尤其爹娘冒着被家族处置的风险私用法器,治愈自己这副孱弱的身躯……
但这一切都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他还能怎么办呢?从孩童时期那一阵风就能吹垮的身体,成长到如今能手握刀刃、过关斩将、披荆斩棘的姿态,他已尽他所能。他没有天赋,没有生来武学与阴阳术双精的父亲,没有千百年间无数个历练与成长的机会。曾经有的这些,连同待他视如己出的养父也都离去了。
“我可真羡慕你。”尹归鸿说这话的时候多少带点讽刺。他的视线从两旁的谢辙与寒觞的脸上扫过,又挪回了神无君那里。“只要背负一个从古至今的美名,所有的人都能心甘情愿地为你说话,为你卖命……而我身边的两位所谓盟友,都不过是为各自的利益虚与委蛇,我还得提防他们不知何时背后捅我刀子。”
“你完全有得选……”
说这话的时候,谢辙也没什么底气。比起现在为他说明利害关系,这更像是对他过去曾经的可能性而惋惜。寒觞不说话,大约是觉得事到如今,已经没什么发言的必要性了。
“我没有,但你们有。”尹归鸿看着他们,怔怔地说,“一位伟人的诞生,总会伴随着无数无名小卒的牺牲。他们的光芒愈是耀眼,身边帮助他们的人便愈是不起眼。你们难道有谁记得,曾经与神无君一起来到南国冒险的人都有谁呢?如今已经没有多少人知道,掌握天狗血脉的那人是与神无君一同冒险的友人,甚至在他的后代之中,他的历史也鲜为人知。如此,更别提更多与他交情匪浅,却被他自己的丰功伟绩抹去了姓名的人。可以说……有人掠夺了他们的名誉。如今,你们二位……也要做这样的人吗?”
“我从未想过在什么地方留下姓名。”谢辙如是说。
“我有想过——但不是在这里。”寒觞笑了一下。
“可悲。”
“他不喜欢那些虚名。”神无君好像是在说某个被尹归鸿提名的人,“名誉是会招致灾难的东西,对他而言尤甚。若是那些人会想在历史的场合上留下什么,我不介意替他们大肆宣传一番。但他们都不是这种人。而这之中的有些人,即便我觉得有必要让世人知道——可我更清楚,漫长的时光终会冲淡每个人的记忆。有时候,永生之人也无法将谁铭记。”
“无所谓。但是你刚才问,我凭什么与你作对,是不是?”
神无君略微昂首,音调抬高了些:“我希望你只是从字面意思上理解的。你身上除了这把烬灭牙,并没有属于任何人的咒令。我想,你一定有别的筹码。”
“你说对了。”
说罢,尹归鸿扬起手,手中攥着一个小小的瓶子。在无光的环境下,那瓶子的模样依然能很清晰地映入他们的眼中。而且瓶子是在发光的——那是一种柔和的青蓝色光晕。瓶子是一种黯淡的紫,但或许与其中的液体有关。从瓶子没有液体的颈口看,它原本应当也是那种清亮透彻的青色。那么,里面的内容物大约是红色的了。
“那是什么?”寒觞侧过头问神无君。
另一边,谢辙小声地对神无君说:“我方才看他身上是藏了什么东西。我以为,那大约只是带着法力的配饰,却不知里面是什么东西……”
“我老早就注意到他藏着中空的什么。”神无君说,“我还在想,他准备什么时候用那东西。这瓶子是青璃泽特殊的青璃所制,效用很多。最重要的,是说明它的出处。”
寒觞沉着脸道:“难道是……殁影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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