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常大人要跟,尹皓生也没有理由拒绝,便一口答应了下来。常大人见他果然好说话,又得寸进尺提了一个小要求。
“听说尹老弟昨日得了个好厨子,还弄了稀罕的吃食,不知今日我有没有口福?”
后衙就这么大,有些消息不用多打算,常大人就能知道。
“常大人不嫌弃就好。”尹皓生说,又打趣道:“只要常大人开口,崖州多少人巴巴送鱼送虾过来,比手臂短的他们都拿不出手。”
“也得有好厨子才行,最好来点面食。”常大人是北方人,吃不惯稻米,就爱吃面食。
“面食哪能没有,崖州多的是北地来的人。”
一般北地籍贯的犯人流放时会去往湿热的南方,南方籍贯的犯人则流放到北地苦寒之处。县衙要想征召几个厨子出身的罪民来厨房服役做面食,保管那些罪民抢着来。不过县衙也不放心把饮食交给罪民,万一被动了手脚死了也白死,这些罪民除了一条命又没有其他可失去的。
两人说着话,一同出了县门,李萸也跟在身后。其实跟着尹皓生去罪村也挺无聊的,可若是不去,她免不了就要想起开门巨慢的老龟,心头又会涌起无名火。她这个急性子见不得别人手脚一点慢,又知这没什么可生气的,没法对人发脾气。
以前她脾气上来,说不定就会出去闯点祸,现在跟着尹皓生反倒能心情平和些,再看看这些民间疾苦,就更暴躁不起来了。
周村长只知道县令今天要来,不知还有一个常大人,不过跟着县令一块儿来的,哪怕只是个下人,他们也得敬着。昨日他跟尹皓生也算接触过,知道这位县令还算好说话,也不需要他们特殊的服务,今日尹皓生再来,村里罪民心情平静得多,甚至有胆子大的趴在窗户口偷偷观察。
从罪三村到罪六村得翻山,约要走半个时辰的路。山路有人定期清理,不算难行,就是山中蛇虫多,周村长不乐意来。这次却不知为什么,他带路走了许久也不见有飞虫,就是走着走着有些心慌,像是林子里潜伏着什么野兽一般。
李萸不动声色地跟在后面,稍微释放了些气息出来,哪怕虫子本来就不能近她的身,但她的要求更高,希望在视线范围内都不要看到它们。
这片林子她前几日为了找妖邪下落时曾经路过,当时匆匆看了一眼,并没有发现不妥。这种还有人居住的村子气息比较杂乱,崖州本又留有邪气,就是村子里出现些许邪气也不奇怪。
现在她跟着尹皓生等人慢慢入内,才发现更多怪异之处。越往村子里走,空气似乎越凝滞,明明没有过重的邪气和怨气,但眼前的景象像隔了一层似乎没有她看到的那般单纯。
罪六村如今只剩下不到十户人,有几户家里只剩下老人或孩子,只有四家人还算齐全。尹皓生手中有崖州所有百姓的名册,昨天在其他五个村子他都没有让躲在屋里的罪民出来照着名册点名,到了罪六村四下看了几眼后,他就让人拿了名册出来。
“让村子里所有人都出来。”
“啊?哦。”周村长应道,心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跟罪一村的孙村长不同,并不是军户退役,而是本地的百姓,祖上在崖州颇说得上话,就给旁支的人弄了个罪村村长当当。如今嫡支因为得罪了人已经败落,他们这一支的村长之位倒是没有动过。借着职务之便,他多少能弄到些好处,至少罪民所得的鱼货他能用贱价买下来。他的儿子在县城开饭官,用得上这些。
其他村的村长多少会拿些好处,他自认为不是最狠的那个,就是尹皓生新官上任想动一动他们这些村长,也不会先对他下手。
周村长没花多少时间就把村子里的人都叫了出来,村民昨日就接到了消息,知道今日县令要过来,一个个也不敢出门去地里劳作,就在村里自己屋里呆着。
村子还算完整的一户人家住着一对徐姓祖孙,徐家夫妇出海早几年就没了,留下一老一小艰难度日。
徐草根今年才五岁,能在失去父母后活下来很是不易。算起来,他已经是第三代罪民,将来可以般出罪村,但葛县令定下规矩罪民要想搬出去,还得交一笔数额不小的税。徐老汉算来算去,就是把他卖了他也出不了这个钱,可是看着孙子在山里吃苦,他心下又不愿。听说换了县令,他就想问问这税金现在是不是还得交。
其实就是不用交这个税,徐草根也很难从罪六村搬出去,搬到良民村得花钱打点,还得买地买房,还要娶媳妇。要是离开了罪民村却没余力给徐家传承香火,还不如留在罪民村,至少罪民村的姑娘多的是愿意嫁良民的。
要是还得交税,徐老汉索性也就不再劳心劳力地积攒钱财,反正到死他也存不够那么多钱,还不如多花点心思在孙子身上,让他去学门技艺,等将来换个不贪得那么狠的县令再搬出去,或者等着乱世来了逃出去。要是不用交税,他就不得不拼上一把,让他孙孙将来长大了能离开罪村。
到时候他也老了,也用不着孙子多记挂,在他死后给他买口薄棺就好。
看着前面点名的人,徐老汉牵着孙子,抿了抿唇没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县令说话。那些拿刀的差役他也不敢上去搭话,最终他把目光落在尹皓生身后的两名随从身上。
李萸是修行者,随着她的修为加深,路人看她的模样会越来越模糊,好似她就像身边的花花草草一般,但认真盯着看后,就能发现她模样不俗。尤其在她穿了男装之后,跟男人相比白的出众,旁人看出差别时免不了多看她几眼,就像看花丛中开得尤其鲜艳的花一般,有种看花不是花的恍然。
徐老汉也注意到了她,他在仔细对比了李萸跟另一名随从后,觉得还是李萸看起来面善些。李萸只是没有表情,另一位随从却是刻意板着脸表现出自家老爷的威仪,也是防止罪民大胆冒犯。
等周村长点过名,尹皓生忽然问:“我看去年罪六村的名册上记着一位蒋老六,人怎么没了?”
“您是说蒋老六呀,”周村长略一迟疑,照实说道:“他是去岁年末到了崖州,一路走来身子就不怎么好,在这儿呆了没几个月就病死了,好像就是二月底的事。大人认得蒋老六?”
“不算认得。”尹皓生淡淡说道。
周村长也没敢细问,就连有几分好奇的常大人也没有开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事,哪怕再好奇,他也会等没人的时候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