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呵呵,看来你的名字起得好,向来梦,向来就在做梦,我把你惊醒了,可着实不易呐!哈哈哈哈哈哈……”云儿心思灵敏,得意地炫耀这一小小发现,忽尔又说,“等等,可是,假设咱们不再吃生物,那些已经被吃掉身子的冤魂还是不肯善罢甘休,咱们无力抵抗,岂不更加糟糕?糟之极矣,糟得一塌糊涂。”
“咳咳,唉……要是它们真那么小气,那么咱们也不是没有法子应付!咱们这一代坚持吃石头啃泥巴,养成了习惯,改变了消化系统,征服了肠胃,代代相传。咱们的子孙后代就不再结怨布仇,贯之以一,想来那样也能以曲线的方式求得冤魂们的谅解吧。人想救命保命,还要祈望长生不老,总得有所付出吧?”说着向来梦得意地拍拍云儿肩背。
“这个……这个……呃……唔……啊……,你所设想的这种事情,做起来太难了吧?”
“唉!年轻人,事在人为,有志者事竟成。你别看我其貌不扬,假若我释放之后,容我再办一个报社,我一定将此天机公之于众。到那时候,用不了半年,必定会有敢于尝试的人出来一鸣惊人,只要有心人,天下无难事,你信不信?”
“哦?你是因为啥事儿给抓进来的?办报纸诋毁政府吗?”
“啊唷,那倒不至于,我进来之前不是干开报社这一行的。不瞒你说,我因非法集资千万以上,金额巨大,才被抓捕的。办报纸呢,是我的一个小小人生梦想!”
“那么如此说来,你非法集资得来的钱,是不是准备用来开报社呢?”
“呃……,那也不是。集资来的钱早被我的女人卷跑了!”向来梦有些尴尬,但口若悬河,势在倾吐,自己也刹不住嘴,突突地往外把丑事倒出。
“女人?甚么女人?你老婆?”
“不是,不是,那是外面结识的漂亮女人!”向来梦伸手抹了一下额头的汗,说到漂亮女人时,不免有些得意,咬字有些用力。
正说得起劲,大猛打断他们的交谈,岔道:“为女人生,为女人死,为女人奉献一辈子,最后活活死在她们手上——这顺口溜讲的就是向来梦这种人。行啦,两位大师,该睡觉了,明天还要早起呢!”各自散讫,无话。
一日,伙食里又有红烧肉吃,向来梦忽尔感叹:“看守所的饭菜油水少,所有的饭菜全用水煮、水汆、水蒸的法子烧,口感就差。但是他们这食谱里毕竟有荤有素,想想外头世界,穷人都没饭吃、缺衣穿。穷山沟沟里常年只有咸菜下白饭的份,一年吃不上一顿肉!你们看看,每周看守所犯人们都会吃上红烧肉或狮子头、肉圆子里掺藕顶,对不对?香!有时呢,也会吃到百叶包塞肉、鸭腿、油炸鱼排、鸡排、大块的咸肉,虽说顿数不如外头吃得多,但在外头的时候,假如用看守所内安排的菜单,开出来的饭菜,吃起来也属中等水平了,已经挺不错了的。”他口沫横飞,“三不相”就正好坐在他身边,忙用手遮捂饭盒口,免得漫天的唾沫星子溅入其中。向来梦如数家珍,屈指道来,看守所内的每周菜谱他背得滚瓜烂熟。
房内众人通已饿上加疲,早已色陈顑颔,却有多人略一琢磨,俱拊和他的语意,也各自拿外面穷人苦日子的惨况来举例,说穷人们都恨不得一分钱拗成两块钱来花。云儿心底暗自思忖:“原来新时代百姓的日子也过得紧紧巴巴,不过如此。民国那时战乱无休无止,也没见过他们口中描述的、恁般穷困的社会!”
羁押之所的嫌犯群扎堆儿诼谣謑诟,妄议混谈,无非是他们自蓄辛酸,好在空寂的羁留日子里略略抚平心理落差而已,其言本作不得数的。云儿也没个亲爷热娘的疼爱他,少不得心理也有缺憾须得找补;他对现代的世人生态又是一无所知,乍闻人们日子过得艰苦,正说到了他的心坎儿之上,说不得自是听啥认真啥了的。
续向来梦说:“我讲得对吧!嗳,看守所的菜谱可以的,但是咱们吃起来呢,就是感到食不下咽,觉得堵在嗓子眼儿吃不下去。是不是?”众人无不颔首赞同。
“那么,我说,这究竟是为啥?到底是甚么原因,同样的食物,放到两个世界——一个看守所世界,一个外面自由世界,吃起来差别竟判若云泥,为什么?”向来梦越说越精神投入,抛出的问题一发不可收。
云儿亦催道:“你给咱们好好讲讲呗。”向来梦似屁股上点了把火,犹如火牛冲阵,口喷悬河:“看守所内警察严管咱们,强压态势之下,咱们内心都十分压抑、憋屈,人人窝囊。咱们在外头,哪受过这种腌臜气?每一个人被捕之后,马上进入看守所,一瞬间从正常世界被剥离出来,行动、人身空间受限,饮食自由受限,娱乐范围受限,行为举止受限,晚上二十个人睡一张床板互相挤压、吵扰、折磨得睡不好,痛苦得很……”话语一股脑儿灌入“三不相”的耳朵,“三不相”听得双眼发直,脸色灰暗,面如槁木。
“在这种环境里,自尊心再强也无能力捞到啥尊严。但是就有人来了,他还拼命自吹自擂,说自己有钱、有权、有智慧、有这个有那个——渴望别人的尊重!可惜呐,可惜他们口水说干,也无法蒙蔽别人的眼睛!蹲在这一亩三分地里头,大伙儿洗澡睡觉全在一块儿,谁是啥货色,别人看得一清二楚,岂能不知?牛皮吹得再大再信誓旦旦,也无济于事,反而适得其反,别人更加会看不起这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