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生垂危的消息承德托人去知会了吴虬,为避嫌疑,孙承志等人不便出面,托崔小红赴医院探望。承德与小红互道别情,相互慰抚了一番,交托沪生给小红,承德则守信随狱卒回监狱,听从典狱长发落。一回监狱,监狱内上上下下,全当他是大英雄,人人都盼典狱长从轻发落。
狱卒先领承德回牢房,经过层层铁楼、间间牢房,囚犯们都用仰慕的眼神迎送他们。各色监房中传出来的都是大伙儿的赞叹之声:“大英雄回来啦!”、“好好好,你真是个好汉子!”、“孩子怎样,没事了吧?”、“恭喜你啊,决斗取胜啦,你的身手可真够高明的,啥时候教教我啊!”、“啊哈,好汉子,铁铮铮的好汉子,等出狱后,咱们换帖拜把子吧?”、“哟,你害不害臊呐,就你还配跟人家拜把子呢?连给人提鞋倒尿壶也不配哩……”、“放屁,滚开!大英雄,别听他们瞎三话四。”、“哦,哦,哦,大英雄武艺高,打得洋人脑袋破;洋人若敢欺负咱,就请英雄再决斗!”……
就连一向在囚徒面前颐指气使的洋兵洋官儿,也是神色恭敬,眼光里一扫傲慢倨狂之态,柔和得多了。看守承德牢房的两个爱搬嘴弄舌的凉薄洋人,在他们走上楼层,老远便迎迓而出。那两名狱卒将承德交给二人,径自去销差。一个瘦长的洋兵屁颠屁颠地在前引路,另一个鬓脚须发浓密的黄毛儿在承德身畔相陪,亦步亦趋地回到牢房的橡皮门口。
瘦长条子取出六寸长的英国伦敦赫脱公司造钥匙,插入门上径尺见方的厚重铁锁的第一个孔内,转了一转,再行拔出,又插入下首第二个锁孔,依样旋开,一连开了三道锁舌,橡皮门才宕然开启。承德在牢房中耽了两个时辰,转眼到了午饭时间,去食堂吃了饭,典狱长便差人传话相召。
承德便跟随来人,迳趋顶楼的典狱长室。那人延之入室,承德见典狱长已坐在办公桌前,手中夹着一支粗大的雪茄烟,吞云吐雾。他见承德进来,居然站起身微微颔首为礼,右手往桌前摆着的一张沙发软椅一指,笑吟吟道:“请坐。”又对那个黄皮精瘦的领路狱卒道:“这里没事了,你可以退下了。”那人微微躬身,答:“是!”斜身退出房间,顺手带上了房门。
房内只剩下他两人相对而坐,典狱长开门见山地道:“那孩子的情况我已了然,姑念他年纪还小,这偷入监狱的罪罚可以免了。小子也摔得够呛,康复出狱还须好几个月吧?”承德如实答:“医生说还须住院二百多天吧,等能够出院了,还得将养一、二年,那也要看伤情了。”
典狱长口中喷出一个个白色的圆圈,淡淡地问:“伤药费用不菲吧?”承德点头长叹道:“可不是么,正愁没钱呢。”典狱长颔首微笑道:“咱们先说说正题,这趟跟你决斗的大盗,向你突袭,是甚原因,你知道么?”
“不知道,我目下还想不起来,何时得罪了他……”
“呵呵,你蒙在鼓里,我却知道。”
“嗯?你知道?你怎生知道?从何得知?愿闻其详。”
“实话跟你说了吧,日本人买通了法租界公董局的外董,咱们英美租界的工部局也难逃他们的利诱,上头得了日本人的好处,密令我们设计暗地勒逼那波兰肥猪,故意让他偷袭你,引得跟你决斗,日本人想借此除掉你。前日聂什科夫袭击你很是顺遂,我手下有日本人的耳目,消息传过去,井上、金壁辉等一帮间谍头子,很是兴奋。他们本打算你们决斗之日化妆了前来观斗,给我严词回绝了。现下想来,还好没让他们来看戏,没想到你临阵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一举手之间,就格毙了对手。若他们来了,见了非怒而向你动手,那时场面就再难收拾了。日本人可真够胡来的。”典狱长摇了摇头。
张承德恍然道:“原来如此,怪道这大胖子没来由地打了我好几拳,把我的后槽牙也打落了,真够倒霉的,霉运上来了,就是喝水也塞牙。”两人相视大笑,笑声中满是无可奈何。便这么几句话一对答,推心置腹,两人之间肝胆相照,惺惺相惜,已都拿对方不当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