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口左侧有一条干燥的石头小路,路过一座小灯塔,深入田野。灯塔之下已开放着紫色、黄色和红色的花。肥大的植物爬向海边的岩石,大海正贪婪地吮吸着岩石,发出滋滋的、亲吻的响声。
影飞站立在微风之中,头上的太阳晒热了他一面的脸颊。光明从天上降下,大海没有一丝皱纹,它那明亮的波澜,似牙齿般露出来,隐约闪烁地微笑着欢迎孩子们的到来。沙滩边缘的草丛之间,天芥菜长出了它那白色的圆脑袋;红色的天竺葵把它的血洒在白圆头之下;鼠尾草和野萝卜疯狂吸食着满地的红。
四周的小朋友憨态百变,奔来跑去,嬉戏打闹,吱吱哇哇叫,影飞却犹如泥塑木雕的一般,一动也不动。老师见状纳闷地走到他身边,伸出骨节突出的大手,轻抚他的头顶。影飞头上新理的发,头发寸短,扎得老师手掌心儿痒痒的,他语声柔软地温言问:“小耳朵,在看啥呢?”
影飞伸出小手,食指像一小截儿猪尾巴一样,指向大海。老师举目望去,但见不远处的海中,一座大岩礁之上,有一个精赤条条的人,隐约像是位身材曼妙的女子。老师刷的一下脸红了,忙去遮挡影飞的眼睛,却见那**已踊身跃起,投入了大海。噗通一下,浪花滔天,女子从头至足,钻入了海中,海水清澈见底,入海之后,那女子先似一寒战,身子抖了抖。水在她身周交织成又凉又浑的床,托着她上升,她两耳嗡嗡作响,弓影飞能清楚地听到她抱怨耳朵发聋的心声、水从他鼻中穿流时鼻腔受压痛感所发的心声,她的口中发苦。
停刻,影飞见她两臂划水,潜泳浮海,冒出了海面,白白的手臂之上像添了一层水,阳光晒得水层发光,烨烨生辉,她的每一块肌肉都在扭曲中得以磨练。水在女子身上流过,她的腿在一片骚动之中占有了波浪。
这女子游得好快,几个起落,已抵沙滩。她波地从水中跃出,跌进了暖烘烘的沙滩,委身于人世,重又回到了自己血肉的重力之中,白嫩的胳膊上水淌下地,干了的皮肤露出金黄色的汗毛和粘在手臂上的沙砾。
这女子五官端正,容色娇美,秾纤得衷,修短合度,如出水芙蓉,看得那男老师瞠目发呆,双足犹如已给别人钉在沙地之中了似的,一动不动。女子甩了甩湿淋淋的长发,也不对旁人稍加一眼之眄,迳朝影飞走去。走到跟前,女子手如柔荑,肤如凝脂,深深弯下腰,一只手撑着膝盖儿,另一臂展玉腕,伸出玉葱白段儿般的食指,挑了挑影飞的小下巴颏儿,抬起他的头正视自己。
影飞抬头,他小小的一个人儿,从未见过如此一个鲜活的美女距离又那么近,她淋淋沥沥地往地下滴落水滴,海水泫之发出盐味儿。弓家小妖鼻端裛裛生香,不免也好生一番耳红、心跳加剧、气促之亢奋姿态。
女子嫣然一笑,娇声嘱咐:“小黒炎术士,我的、小小的人儿呐,你快快长大哦!长大了我会把你锻炼成这世上最强大的妖怪,嘻嘻嘻嘻……”
“黒炎术士?谁?我吗?漂亮的阿姨,黒炎术士是个啥?”弓影飞一脸子错愕地问,一张嫩嫩的小脸胀得通红,涌上头的全身血液几乎把他连脸带耳朵,一直红到了耳尖上。
女子格格娇笑,听得那男老师浑身骨头也要酥了,但闻她开口,似询问又似命令孩子地说:“你叫我漂亮‘阿姨’?呵呵,你那么个小娃娃,也懂得啥叫漂亮吗?哈哈哈哈,你得记得以后要管我叫姐姐!再会,小娃娃!”言下,刷的一声,女子忽尔凭空里消失了。在场看到这一诡异而突兀的一幕,不论大人还是小孩儿,人人心头一紧,个个忙着左顾右盼,东张西望,却竟再也找不到那光屁股的女子的半个影子了,仿佛就从没这么个女人出现过似的。
此女来得横云不羁,去得也快,无如她的形象惹眼,言容笑貌早已深印在目击者每个人心中,万难相忘。
影飞呆了半晌,及至从梦中惊觉,发见周围的小朋友们都拿异样的眼神冲着自己瞪,有的小眼睛充满嫉妒;有的则射出瞧不起的蔑视之光;男生多的是艳羡他被美女搭讪;女生鄙视他一个小妖怪竟色迷迷的,跟大人一个德性儿,涎着脸盯着那女人看。
孩子们虽幼小,但平时父母之言行举止,耳濡目染,早已潜移默化,思维和说话腔调学了个十足十,见了旁人有艳遇,大都如此。他们虽不敢对老师放肆,但把对两人的醋意,全集中叠加到小妖怪弓影飞身上,那是觉得顺理成章、理直气壮的。影飞对此也早习之素常,也不将同学们的神情、举止、言行放在心上。
随着孩子们之间传递着的微妙变化,天上不久阴风阵阵,少停,阴云四合,停刻,滚雷隆隆,庶几下起了大雨。乌云厚厚的,时不时一闪一闪地滚雷,隆隆地射电。男老师忙催趱着孩子们从速狂奔,拼命奔驰,沿原路返回,躲入来时搭乘的大巴士包车内避雨。
大雨厚得发黏,从仿佛永不干涸的高空朝海湾扑下来,竟连大海也打湿了。大海像一块灰色、柔软的海绵,在迷茫的海湾之内隆起,而水面却在如瀑布般的雨幕之中看似静止不动,只是远远地有一种不易察觉的、宽阔的鼓荡。鼓起来的水面在海上掀起一片儿水汽,朝着港口漫去,那鼓荡的海底好似沉着一头笨重的猛兽,叫人远远瞅见了,心口莫名地发闷、心慌意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