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熊人双瞳在痛苦中精光越闪越亮,死亡如有千钧之重,压得她喘不上气。忽尔,她口中如瀑布般吐出发自肺腑的控诉,她的语声起初有如遮挡了块厚实的皮革,带有焦灼感的压抑之情。随话语的展开,语言,既非古代晦涩的黑暗语言,也非诘屈聱牙的咒语,而是平实而大众都懂的当地土语,像逐渐锐利了锋刃的快刀,将那无形的皮革騞然斩破,其发出的音波之冲击力,如洪水决堤,向围观的人群泻下:
“该死的劣等物种!人类都是些活不长的魔鬼,小短命鬼!你们平日道貌岸然,矫饰人性,虚情假意,实则包藏一颗颗残忍、贪婪的黑心!你们凭甚么容不下跟你们人类不相同的种族?要憎恨我们,用残害、严酷地残害来填满你们内心恐惧所感到的空虚吗?
“人类害怕异族,不了解异族,就要迫害异族,如此只能越发暴露出人类是恁般虚弱和伪善的真相。其实你们最憎恨的不是我们异族,而是你们人类自己,你们害怕自己的软弱;人害怕自己总在无休无止地衰老;人恨自身很平庸、不似神灵般万能;人更害怕短命、恐惧死亡,你们只是死神面前的胆小鬼!因而,你们嫉妒我们不死一族,千方百计地谋害我们,侵略我们的领地,杀害我们的同胞,这样,你们就可以肆无忌惮而自觉得名正言顺地用残害、嫉恨来麻痹你们已经惊惧得千疮百孔的灵魂!哦,你们只是一些……一些微不足道的可怜虫!你们……你们人类,所有的人都在挖空心思地迫害我!
“诚然,世间不论永生或短命的物种,谁能与神比肩?没人能像神,我们全都是神眼中毫不完美的怪物,不是吗?甚或人面兽心的人,更可恶、丑陋、卑鄙,实在是恶心死了!你们这些废物,只能用指甲挖挖土豆,反复填那永远也填不饱的肚腹,可怜地、无助地等待死亡,不知何时会降临的必死结局!
“你们以为挖心剜肺的勾当我见得少了吗?想用这么些雕虫小技折磨老娘,你们这些小短命鬼还嫩着呢!老身已活了上千年,你们人类这些婊子养出来的短命鬼对我们熊人一族干的卑鄙龌龊事儿还少吗?呜……呜……你们对待异族,尤其像我们这种比你们优越得多的不死族,竟会仗着人多,以无休止的迫害来反复侵犯我族,时不时地欺侮我族。你们抓捕我们、残忍地烧死我们,剥皮剔骨、点我们的‘天灯’,甚或把我们的**官做成你们挂在脖子上的腌臜小吃!正如你们对待女巫、吸血鬼、狼人它们一样,无数的残酷,反复进行了千年!你们都是该死的恶魔,内心充满嫉妒的鬼卒!
“呜……呜……你们为啥不能……不能放过我!”
其语不成声,嘶吼如爆,却字字清楚地钻入人们的耳中,整个茫茫草原的天地都被女怪的话语所淹没,连张平安在屋内也听得一清二楚,没有遗漏一个字。
围观的黑衣会众和鲍尔克察本感十分痛快地来观摩行刑的场面,目之为解气的消遣,但此时此刻,分明都看到了女熊妇黄色的瞳仁内,闪烁出来一阵阵无比惊惧的怒意,如熊熊烈火,将两只熊眼的血丝晕开成了一对儿血红的赤睛。人非草木,虽面对伤害教主致残的野兽,但在真的面对凶顽异族的惊惧时,人们不约而同地从心底涌上一股揪心的同情来。他们像全身过了电流一样,人人浑身机伶伶地发抖——这,便是人性中的同情。
李东龙凛然道:“好吧,那么如此说来,你们所谓的这种野兽般地遭人迫害的优越物种,又为何要伤害人类的无辜?为甚么?”他双目怒突,恶狠狠地盯着那豹头环下狰狞的女怪物。他的眼珠子仿佛也在拷问她似的,几乎要从眼眶里蹦出来掉下地去。
“你们为了报复伤害过你们的坏人,却来杀害、欺辱从未与你们有瓜葛的无辜群众,这是为何?无辜者难道要替别人的罪行担责吗?难道你们杀害的每一个人都声称曾迫害过你们吗?他们都是伤害你们的同党吗?
“我承认,人性也有很多缺陷,因此你说你被人类迫害了千年,我也相信是实情。可是,冤有头,债有主,你们该找坏人报仇呀!杀害无辜,你们就是有罪的,还委屈个逑!”
李东龙说的这些言语,竟然实体化了一般,比适才鞭笞女怪的藤条还厉害,“抽打”在了熊怪的灵魂之上,女熊人一时懵然。
“血以血还!”李东龙此言一出口,双目精光灿然,而女怪则闻言顷刻面色灰败。她脸上本已苍老的肌理和皮肤,一下子又更垮塌了下来,变得苍老得多了。她就犹如原本已活了数万年的老树,再无生命力而枯槁萎顿,枝干枯萎折断、皮开木折的模样。兴许或者,这景象便是面临绝望的不死族,不死族面对绝望时,跟短命的人类一样脆弱。
范恩伯看到李东龙示意行刑的眼神坚定而及时,他便提起盛满了雪水的桶,自女怪的头顶淋下,冰水中已凝结起许多冰碴子,棱棱地随水流下,覆盖至女怪物的琵琶骨处。女熊人痛得全身发抖,她此时也恐惧得浑身觳觫,两阵颤抖犹如痉挛,从女熊人粗大的喉管中挤出偌大的一阵兽吼,震得草木与房舍一齐发颤,震得人人心中发怵。
李东龙握刀的手臂衣袖已经捋到了上臂,他紧紧捏住刀柄,裸露出来的手臂肌肉虬结。他走到柱子前,刀尖抵住女怪的脖子,准拟一刀割断这如树皮般的苍老脖颈。女怪下意识地往后缩,她的动作彷如野兽遭捕器套住之后,拼命想要挣脱的劲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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