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海门下。
刚被兵卒解救的陈渠须发张扬,身上本该披穿的将军铠甲也不知何踪,换成了一件厚实的棉衣,眼睛通红,嘴唇微张,手指攥拳,望着帐外一言不发。
身旁帮忙解救的兵卒一脸茫然,也不知道将军大人为何会被人用绳索束缚手脚,裹了一床被子扔在这放置粮草的仓营。
“将军,用不用通知下去,揪出想谋害将军的歹人?”
来仓营取马料的小兵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站着犹豫片刻后,小心翼翼开口询问。
“良田……”
陈渠如此说了一句,抬手挥了挥,示意小兵离去便是,如获赦令的小兵匆匆离去,离开前还不忘扛走那一袋马料。
原来,在率兵出城前一夜,副将良田在陈渠酒中下了蒙汗药,待陈渠昏睡过去,就穿了将军的铠甲,于清晨代陈渠率兵北上。
藏匿车队中随军北上的陈渠之子陈西星其实发现了这个秘密,但因为他要随军北上,就不可能站出来点破,故而也就被副将良田混水摸鱼成功。
在仓营里想了许久,陈渠觉察到事情有些不对劲,就连忙唤来哨兵,问了犬子陈西星的下落,哨兵如实禀报,陈西星三日内都不曾见过其踪影,直到这一刻,陈渠方才明悟,犬子陈西星必然是随军北上而去了!
登上城头,陈渠远望天北,大片的阴云正汇聚而去,天南的天际仿佛在一瞬间变得晴朗轻松起来,当身为父亲的陈渠向天北之地投去凝重视线之际,一场惨烈厮杀正在靠近北地的无名山谷中打响……
从两侧借势疾冲向车队的这一波人,是游走于虎狼皇都与北地雪国之间的一支游兵,往日里东躲西藏,不是被雪国斥候追杀,就是被虎狼皇都边境大军威慑,只能战战兢兢做些拦路打劫的勾当,却也未能幸免,还是被雪国斥候几度劫杀,从最初的千余人规模降到了眼下的三四百人。
这半年之余,虎狼皇都陷入围困险境,驻守边境的各路大军按兵不动,都在等待第一支援军的出现,但随着时间过逝,皇都战事暂时止戈,几方边境大军竟是无一支敢扛起援都大旗,反而龟缩于己方驻地,做着画地为牢的心思。
因而,这支游兵队伍就成了辽阔北地上的王者,藉着敢打敢杀的胆识,先是火拼了六七座规模中上的山寨,又用这些山寨里积攒下的金银珠宝打通了一条秘密途径,经此买来了虎狼皇朝的军资装备,故而现在这支游兵,除却人数迅疾上涨,由内而外发生的变化也颇为引人侧目。
于此山谷劫杀车队,是这支游兵通过那条秘密渠道获得的消息,不过对方也并未透漏太多,只是笼统而说,但这支游兵为了一击必胜,吞下这块送上门来的肥肉,在首领岑奇的主张下,游兵遣派了足足两万人众参与这场劫杀,这两万人众中的一部分藏匿在山谷两侧,由岑奇亲自率领,人数约在八千,从一定程度上来说,这八千人算得上岑奇的主力,而剩余的一万二,则是被安排在山谷两端,各有六千人马,也就是说在车队一旦进入山谷,就会形成瓮中捉鳖的局势,想扭转乾坤,机会渺茫。
副将良田纵马回援之际,疾冲而下的第一波人马已经杀伐在侧,车队原本就在先前的慌乱中乱了方寸,惊马嘶鸣着奔逃,被车上兵卒死死拽住缰绳,但也无济于事,人力终有时穷,脱缰的惊马四散奔逃,冲撞中也撞伤撞死了不少人,就在良田舍马跃上一架正朝山石撞去的辎重车,一道枪影陡然从身后刺出,犹如一条折服久矣的毒蛇,想要一口毒死猎物。
良田原本就是久经战阵的将领,一身本领皆是从铁与血中淬炼得到,战阵上建立养成的敏锐感,使得他在枪影刺出的一刹那,心有感应,同时身体也做出相应的闪躲动作,身体踏着车头飞起前冲,脚尖在马背上噔噔噔连点几下,最终在马头之上重重一踏,马头吃力,便偏扭向一侧奔出,身后拖拽的辎重车也跟着擦过山石,势头略减地继续前冲而去。
在山石上落下,顺势卸力一滚,良田身体犹如一团雪球,堪堪避开远处攒射而来的几支箭矢,箭矢钉在山石上,发出叮叮叮的牙酸声响。
从地上站起,良田手里多了一把短刀,这把短刀是他藏在裤腿里的,在滚地的过程中,便趁势抽了出来,脸色森冷,盯着身前不远处的一道身影。
岑奇藏匿在疾冲而下的亲兵中,本就做好了要王对王的打算,而良田赶来的时间也极为凑巧,岑奇便藉着学得藏于马下的本事,纵马跟在良田之后,一眼望去,恍若惊马奔逃,伺机寻找着一击毙命的良机。
而当良田舍马飞跃的刹那,岑奇也顺势暴起,做出了致命选择,将手中长枪轰然刺出!
双方这一连串的预判加动作,都是在倏忽之间完成,良田侥幸了那么一点,方才能死中逃生,眯了眯眼,良田低喝一声,身躬如拉满的石弓,于眼睛开阖的一瞬间,暴烈似熊熊烈火焚燃,刹那间将眼前这一地笼罩并侵吞!
刀光如影,战阵上磨练出来的杀人技,其实并不会有太多繁琐的招式,简单的砍,劈,横,撂,动作衔接恰到好处,加上一往无前的狠劲,往往就能从死人堆里存活下来。
良田的刀技即是如此,与岑奇长枪相触的须臾间,已经做出一连的串砍,劈,格档动作,但岑奇同样是从血海尸山里摸爬滚打出来的猛人,手中这一杆长枪迅猛刚强,开碑裂石不在话下,而且他从与人对阵中的经验中不断提炼,揉杂了一些雪国斥候厮杀的技巧,最后加入自己的想法,悉数融进在手中的这杆枪里,当良田试图迫近,想以短搏长,岑奇就枪走如雨落,枪尖在身前疯狂点刺,形成一张密不透风的枪网,只要良田敢迫近,迎接他的必然会是一记狠辣的穿心刺!
双方走招七八,刀光与枪影交触在一起,拳脚也“噼里啪啦”一番对冲,良田手臂中了一拳,藉着机会飞身而退,岑奇却也吃了闷亏,中了良田一记断子绝孙脚,也吃痛退了几步,扶枪而立,脸色赛似吃砒霜!
这边厮杀暂且处于对立,陈西星所在位置的厮杀,却依旧滚滚如潮,不断涌向他,但一一被庇护他周全的小队兵卒打掉,陈西星只能抱个盾牌,狼狈不堪躲在围簇之中,此时脚上的冻伤,已经算不得什么了,能不能活下去,成了压在他心头的沉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