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
近来几日,几位王公贵胄府邸算是遭了殃,这十余数空置久矣的荒凉院落,近乎好似一夜之间被人扒了层皮,大到院落外墙的青砖基石,小至房顶上的碧瓦琉璃,无一不被人搜刮而去。
听说皇帝老儿老岳丈在这次人祸中损失最为严重,位于象禄巷子的两座闲置府邸,从里到外,从上到下,被那令人发指的贼人搬偷一空,好在兴许是国丈的名声在外,那可恶贼人有所忌惮,最后还给国丈大人留下了几间本就腐朽坍塌的厢房,不知是刻意恶心嘲讽还是无心而为,总之,名望大了去的国丈爷已然放出话来,谁人能抓到或者提供毁他祖宅的贼人,赏金万两。
一时之间,南城人众算是沸了腾,即便南城所居人众大多非富即贵,但万两赏金也是一笔令人眼馋的数字,更何况值此乱世,万两赏金意味着什么,想必没有人会不清楚。
几位最先知晓消息的皇戚,已经开始私下有所动作,暗中遣派府中护院甚至归附其手的仙师在南城悄无声息展开掘地三尺的追踪,后续听到的也陆陆续续参入进来,最后引得半座南城可谓是鸡犬难宁。
据说国丈爷站在被扒皮一空的祖宅前大骂三天,甚至为此气到旧疾复发,天子殿下皇恩浩荡,特意委派统领后宫的皇妃前去安抚,一应厚重打赏自是免不了,不仅如此,还又在那万两赏金的基础上,又添加了万两之数,使得本就引人瞩目的悬赏一下子爆炸开来,成为南城以及消息后蔓延到的北城,所有人众茶余饭后的不菲谈资。
北城有些许冒死之辈,拼着违逆贱民不得踏入南城半步的规矩,舍死夜涌南城,参与进这场声势动众的“抓贼”运动中,因为白天太过扎眼,容易引来南城官兵驱撵,故而这些北城人便想出了一个绝妙的法子,昼伏夜出,待夜幕降临,再倾巢而动,搜街搜巷,忙的不亦乐乎。
精瘦汉子严狗旺也听到了这个消息,本打算与先前同行两人一并前去试试运气,但因为未曾与家中婆姨禀说,便被那心思火热的二人嘲讽两句,丢在了北城一家酒肆。
“这位爷,这三壶酒钱……”
酒肆掌柜一瞅三人跑了两位,桌角并未见着该付的酒钱,便连忙上前按住正望着匆忙而去的两道背影发呆的严狗旺,语气有些冷,有些质疑,有些揣测。
“二两银子我掏了……”
严狗旺将银子拍在桌角,掌柜一瞧,感情这位看着最差钱的主原来并不差,也就彻底放心,连忙毫无生硬的换上一张笑脸,道了两声谦,片刻后又端来两碟佐酒酱菜,也算是赔礼诚恳。
身上的五两银子,还是那位姬贝戎公子好心给他的,虽然几人都是被油嘴滑舌的狗贼人卷了银子的可怜人,但那位姬公子自诩家大业大,便是买下这整座南北城都不在话下,之所以出来寻找那贼人,还是因为心口赌气罢了,再就是家里婆姨耳畔絮叨的厉害,出来也好躲个清净。
酒桌一番热聊,四人也算是熟稔更甚,离别之际,那姬公子也是行事敞亮大方,不仅垫付了酒钱,还给了他们每人五两银子。
“二两银子三壶酒,是不太好平分……”
严狗旺将桌上酒壶挨个倒个干净,滴酒不剩,方才一饮而尽,最后醉醺离去。
五两银子花了二两,还剩下三两,算上先前被卷跑的一两银子,眼下里外里又赚了二两,外加几壶滋味尚可的酒水,算来算去,也是稳赚不赔。
至于寻找那卷银子的狗贼,自然毋庸在这天寒地冻的街头茫然而寻,再怎么说也是赚了二两,既然赚了,那还找那狗贼有何用,万一对方再是个难缠的主,岂不是又得大费唇舌甚至拳脚相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总归是没错的不是?!
因为南城悬赏事宜闹得满城风雨,南城兵马司算是跟着跑断了腿,昼夜不得休息,期间还有在抓捕歹人时遇上了几波硬茬子,免不了要大动干戈,刀兵相加,身上受伤是小,有两人因此丧了命,故而兵马司的指挥司柳忠言大人头疼的厉害,兵马司拢共就这么点人手,如此折腾下去,还如何收场?
书房,柳忠言与闻讯而来的兵部尚书来俊臣焚香而坐,柳忠言当初是晚来俊臣一届中的举,二人曾经共拜一师,论算起来柳忠言得称呼来俊臣一声师兄,既有同门之谊,二人又同为朝堂重臣,说起话来自然熟络无比。
“来师哥,这国丈爷被毁去的那两所祖宅,据说里面放满了黄白珠宝,但奇怪的是,房子被拆毁,那些值钱的东西却是一箱不少,此事暂且不论真假如何,单说这被陛下晾晒的国丈爷是如何有此不菲家底的?”
柳忠言身居兵马司指挥司一职,秩正六品,虽说在这一棍子便能打中不少官老爷的皇城脚下算不得大官,但却是手握兵权的咽喉亲卫,能被委以如此重任,自然是来俊臣的心腹。
深夜而来的来俊臣身着质朴素衣,手里还拎了两壶酒,腋下还夹着一袋熟食,看这架势似乎有访友问醉之意,落座后说了句“今夜不谈国事”算是定了基调,之后二人便是推杯换盏,聊叙昔日同门旧事,气氛融洽。
酒过三巡,二人有了醉意,憋了一晚上的柳忠言便忍不住开了腔,说起皇都近些时日米面涨价的事宜,从他抓捕的几位粮铺掌柜嘴里得知,这次米面疯狂涨价的幕后推手赫然是南城几位皇戚为首,下余还有一众朝堂重臣为伍,这群人仅是在这次涨价浪潮中,便获益颇丰,据说有些许人已经另换豪奢府邸,有者更是在寸土寸金之地,一掷千金购进附带山水园林的顶级府邸,而且还不止一所。
“柳师弟,既然在朝为官,就要有在朝为官的心思,且不说那些借此天灾之际大肆搜刮之辈如何该死,单说柳师弟这份义愤填膺的心思,便……不甚适宜再做这黄豆大的指挥司了!”
来俊臣瞅眼胸有激流起伏的柳忠言,伸手虚按两下,示意他稍安勿躁,且把胸口那口气喘匀实了再说。
“兵马司指挥司,官职不算大,但却是实打实的肥差,半座最值钱的南城都被你一手把持,那些王公贵胄再如何跋扈嚣张,还是得给你三分脸面,不为别的,就因为你手里有其他官吏渴求不来的实权,谁家护院打伤行人,家中恶犬跑出伤人,诸如此类的零碎小事每天都在上演,而这些恰恰又是你的职权所在,所以与你交好,这些无伤大雅的零星小雨自然就淋不到皇宫里去,既然淋不到天子陛下,那还有什么会让他们有所忌惮?”
来俊臣又开了一壶酒,将酒壶搁置在暖炉温酒的器皿中,却是蓦然岔开了话题,“这青杏坊的青梅酒,还是温着好喝,今夜来此,本打算买上一壶,柳师弟一人痛饮便好,但前来的路上,老哥觉得两人饮酒嘛,自然得同醉才好,厚此薄彼,算不得同门!”
听明白来俊臣话意的柳忠言蓦然一叹,执杯而饮,将最后一杯灌进激流正消退的肚腹愁肠。
二人饮酒,同醉最好,那一堆人在朝为官,左右逢源最佳,如何左右逢源,自然是你帮我,我助你,明里暗里结成同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