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顺着门缝,瞧看一眼心生惧意的槐树,心里碎碎念叨着福生无量个天尊,南无阿弥个陀佛,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神仙老爷,可是莫要在紧要关头丢下他这一介徒子徒孙而不顾啊,求诸路神仙赐福庇护啊……
一介算是道门一脉相承的徒子徒孙,临时抱佛脚,去求佛门庇护,也不知是吓破了胆乱了阵脚还是觉着道主佛主都差不多,反正都是他飞起都看不见的神仙大佬,无甚子区别。
自言自语片刻后,老道觉着还可以再稳妥一点,一手探进轻易不曾褪去的道袍,晃扭腰身,宛如背脊挠痒抓不到地方,如此片刻,当手从道袍缩回时,手里便多了一张皱巴巴的符箓,小心翼翼轻轻抖擞,将上面沾染的冷汗拎干,然后揣进袍袖,再稍稍扯开往日包裹严密的道袍一角,让院中吹拂的凉风灌进一二,好吹干早已大汗淋漓的身躯。
这一身老旧不成样子的道袍,与老道背脊以秘术粘贴的几张一脉相传下来的符箓,称得上那座山门小道观里压箱底的东西了,只是老道直到如今也想不通透,为何师父会将这点师兄根本不放在眼里的破烂,笑吟吟的传给他,还说一脉当兴云云的话语,他自然是百思不得其解,只是谨遵师嘱,照做即是。
至于那几张符箓,上面写画之物为何,他瞅都未瞅一眼,没有师兄过目不忘的本事,就不做这种令自己道心崩溃的事,是老道与师兄同门多年感悟到的真理。
不过,既然那座小道观或许已经在风雨飘摇夜坍塌,师父也飞升离去,师兄下山不知去向,无名小观如今仅剩他一人,睹物思人的情绪多少还是悄然萌生,萦绕在心尖挥之不散。
坐回灶火旁,老道先生火做饭一通忙活,待填饱空空如也的肚腹后,坐在灶火前,借着尚有余热的柴火,将匿在袖中的皱巴符箓重新掏了出来,离着几尺远,小心炙烤着微微湿润的符纸,同时也开始审视这张被他于背脊揭下的传承之物。
入手微沉,有寻常书卷的份量,符纸温热,好似暖阳灼照,纸张褶皱,却不曾损坏分毫,这是老道最直观的感受,若是闭上眼来拎估,以他怕是揣测不出会是一张符箓。
双指上下夹着符箓顶底两端,老道视线盯在符箓最为重要亦是核心所在的符文之上,符文承载写符之人精气神所在,若是写的差强人意,符文一看便如蔫巴巴的汉子,提不起半点神意,若是写的圆润如意,符文便是另外一番气象,由此,从符文字里行间,大可观出写符之人境界,气象,神意等等。
老道看过经火炙烤变得熠熠生金的符文,咂摸咂摸了嘴,不知该暗自庆幸还是该涕泪横流,这点出乎意料,显然比符文为假更惊人。
符文上,仅仅写着一个好似蜗牛爬过的字迹,老道看一眼便知这是个什么字,他虽写符画纹不行,但贵在昔日抄的一手好经,那座小道观中,上至道门几大正统经卷,下至些许散经注释,皆从他手下一一写过,故而对一些极为生僻的文章古字,多能知晓一二。
“行!”
符文上与蜗牛爬绕一般的古字,正是一个“行”字,这种注重神意不重行迹的古字,大多随着光阴更迭,被一撇一划渐渐掩盖在一堆堆极易上手的字海里,最终烟消云散,无人而识。
老道唏嘘不已,儒门那群圣贤夫子,教化之功,委实厉害,不服不行!
相比道门一脉,就显得参差不一了,四支中厉害的大天师一脉,紫胄贵人,确实当的起神仙二字,也是传承有序开枝散叶最好的一支,剩余三支中,较比而言,独属老道所在的符箓一脉最是落魄,门下弟子稀少,资质更是无法相提并论,毕竟有人入门,已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哪里还敢再奢求太多。
基于这样的背景,资质平平的老道归入符箓一脉,便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暂且抛开这块心海沉石不论,老道心里莫名升起一个念头,匆匆抖擞袍袖,抖出一支朱笔,一张黄纸,笔尖搁在嘴上润了润,在黄纸上开始笔走游龙,不过眨眼间,笔停符成,吹干看上去并无一丝神意流露的符文,老道掐诀念咒,符箓自燃,幻变出一盏铜镜来。
起身将院门插好,老道竖耳聆听院周片刻,这才开始宽衣解带,将道袍褪去,对着可记载一刻光景的铜镜袒露出背脊,利用铜镜先记印下背脊之上粘贴的其余几张符箓,再一一细细揣摩,笨办法,但是最适合。
等将一刻光景记印完成,老道穿好道袍,不无唏嘘,这身道袍据说传承了八代,传至他这一辈,恰好九数之多,在道门中,九寓意深长,既有九九归一之说,也有道之极尽之论,难免让他遐想连篇,不过后来师父一句话,却将他心底那点念想生生击碎。
“就一身老旧道袍而已,无甚它意,道观再小,也得有个压箱底的传代宝贝不是,就好如山下一家一户,家中进口娶妻时,婆家娘不得从箱底拿出点手镯玉坠之物,好交给后辈人手里,不论物件贵贱与否,关键是代表了一种传承,这身道袍亦是如此,拿去山下换银子,不值一碗面钱多,但好歹是我符箓一脉的传承之物,与寻常衣物无异,不避风挡雨,也不水火不侵,纯粹就是一件简简单单的旧袍子而已,若是你今后嫌穿着丢人,大可脱了去,若是心底不嫌弃,还是可以穿着,毕竟这一脉的祖师也穿过啊,沾沾福运也好啊!”
老道当时欲言又止,未曾脱口而出那句伤害师徒情分的话语,只是懂事的点了点头。
“师门都落魄至此,一代不如一代,哪里还有半点福运可沾!”
老道摇摇头,收敛思绪,将铜镜拿回身前,看着记印下的剩余三张符箓,片刻后,面浮惊喜,但惊喜之余,还有些许遗憾。
剩余三张符箓,分别写着“临”,“数”,“者”,皆是重神轻形的古字,神意饱满如意,意透纸背。
不出老道所料,这四张异常珍奇的传承符箓,正是道门九字真言中的四个,“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据正统道经记载,那位创下这九字真言的道君,在道门一脉中,战力超群,直逼道主,若不是行事太过低调,鲜有被世人记载的神仙战绩,道门第一的名头,绝不会落在大天师一脉头上生了根。
老道不禁皱眉,按理说那位道君与他所在一脉的道君,不过是有着同门情谊的陌生人而已,驳杂广涉的道经,也未记载过二者有何交情,这也不怪二者,道门注重清静无为,这一点倒与儒门圣贤推崇的“君子之交”颇为相向,莫非自家一脉的道君与那位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胡思乱想一阵,也理不出个头绪来,老道只好再小心翼翼将四张符箓物归原位,这四张符箓本是贴在道袍内侧,但老道生怕睡觉时道袍被偷,岂不是偷一得二,就给符箓移了位,以秘术粘贴在自己背脊,以求最起码睡觉能睡得安稳些!
蓦然,老道觉着有一丝不对劲,扭头一看,肝胆俱颤,如坠冰窟!
挂在屋门前的鸟笼,空空如也!
出门前尚在,院里也未溜进小孩子,难不成自己飞走了不成?
还是与槐树开裂有关……
老道如坐针毡,一咬牙,干脆抖擞袍袖,将一沓昔日闲来无事写下的驱邪避凶符箓抖出,开始屋里屋外忙活起来,争取将门门窗窗边边角角,一切可能藏污纳垢之地,统统贴上符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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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循着记忆,鬼三驾船载着杀气腾腾的黑厮李逵,再次来到先前涨水之地附近!
同船之人,有柴进,林冲,宋清是自己硬生从后船挤过来的,凑在柴进身边,与之低语片刻,应是在商议什么,不过李逵看柴进最后摇了摇头,宋清面有难堪,便走至一边,面海而望。
李逵大概能猜出八九,怕是宋清找由头于柴进借银子,不料被拒,李逵本想帮言几句,但一想到自己笨嘴拙舌,再画蛇添足岂不是不好,也就干脆坐在夹板上,撕啃着手里出海带来的干饼充饥。
看一眼身形与宋大哥有几分相像的宋清,李逵没来由想起前几日无意听到的一则传言,说宋清正趁机拉拢其他兄弟,大有取而代之的意味,传言传的神乎其神,诸多兄弟为避嫌,都无形之中与这位宋氏二郎,走的疏远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