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厌接到宋余杭电话的时候,还未彻底清醒,从枕头底下慢吞吞地摸出了手机,一开口嗓音就是喑哑的:“嗯?”
光是听着这声音她就想起了昨晚那些分外旖旎的时刻,略有些耳热,拳头掩住唇,低咳了一声,走到一旁去说。
“喂,本来想让你多睡会儿,但现在有个案子……抱歉了,休假以后补给你。”
林厌本来昏昏欲睡,听她说完顿时睁大了眼睛,从床上弹了起来,轻嘶一声,又不知道扯到了哪里痛,扑通一声又栽了回去,揉着腰:“我一会到。”
半个小时后,写有“刑事现场勘查”几个大字的警车唰地一下停在了城中村的入口。
车门拉开,一行人鱼贯而出,林厌落在了最后,扶着车门下车的姿势略微有些不自然。
宋余杭走上前去,把人扶了下来,同时接过了她手里的勘查箱。
林厌要自己拿,宋余杭往后甩了一下背在了背上,裹挟着她的肩膀往前走,压低了声音道:“辛苦你了,还疼吗?”
林厌今天倒是穿的十分整齐,长衣长裤,背后写有“现场勘查”的黑色作训服,踩着作战靴,卷发扎了起来颇有那么几分英姿飒爽,最妙的是风纪扣也系上了,把脖颈上暧昧的痕迹遮得严严实实。
宋余杭瞥一眼,忍俊不禁。
林厌拧了一下她的腰,咬牙切齿:“你说呢,宋警官。”
宋余杭笑,说话间两个人已经来到了院门前,人多她得注意点影响,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附耳过来。
看起来就像是在商量什么事情一样,实际上说的却是。
“要我说,就是太少了,熟能生巧嘛。”
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脸皮这么厚呢,要不是人多林厌一巴掌就过去了,饶是如此也推了她一把,扯过她肩头的勘查箱往屋里走,口罩遮住大半部分娇媚容颜的同时也挡去了她脸上浮起的红晕。
宋余杭微勾了一下唇角,抬脚跟了进去。
甫一进去,就被这呛人的煤味刺了一下眼睛,林厌咳嗽着,挥了几下空气。
宋余杭走到她身边:“我们进来的时候屋里也全是烟,这已经是通风换气过,一会了。”
屋里仅有的一扇后窗开着。
林厌瞥了一眼,从勘查箱里取出手套戴上,走到了床边。
指纹和DNA的提取已经在做了。
宋余杭掀开了煤烟来源,炉子里的火已经熄了,她拿火钳捅了一下,堵得严严实实的,底下还有没燃完的煤炭,又敲了敲烟囱,实的,应该也是被堵住了。
怪不得烟排不出去呢。
段城对着尸体拍照,放大,按下快门:“林姐,死者面颊,尸斑,呈樱桃红色,再加上屋里这么浓的煤味,应该是一氧化碳中毒死的吧。”
林厌扒开了死者的眼睑,拿电笔照着,又徒手掰开了他的口腔,用压舌板压住左右看了看,旁边另一个刑事勘查警察替她举着勘查灯。
“有长进,不过一般CO急性中毒的死者,在初期阶段常有剧烈头痛、眩晕、心悸等感觉,这个时候虽然痛苦但意识尚存,人的求生本能会促使死者往门窗方向爬行,故我们在现场勘查中可能会找到很多拖擦的痕迹,或者人就死在地上、窗前、门后。”
她头也没抬,手上动作也没停。
“你看看这个现场,是不是过分干净了。”
经她一提点,段城这才发现死者不仅衣物完整,就连躺着的地方床单上连个皱褶都没有,说明死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剧烈挣扎过,甚至都没挪窝。
“你们蹲点的时候,有人跟着他吗?”宋余杭问。
几个外勤组员站成了一排,摇头:“没人跟着他,他一个人回来的,回去就再也没出来过,我们一直看着呢,不可能看错。”
“这期间有人进过院子吗?”
外勤组长摇了摇头:“也没有,独门独户,我们都蹲守在附近,应该没有视线死角,要是有人进来一定能看到。”
正说着,方辛拿着证物袋走过来。
“宋队,现场没有第二个人的指纹。”
宋余杭皱了一下眉头,示意几个人都散了,去走访周边群众。
她打量起了屋内的陈设,从煤炉底下捻起了一根抽剩的香烟,手电筒微微一照,再熟悉不过了,中华,这牌子她也常抽。
宋余杭招呼人拿了个证物袋过来装了进去,起身往林厌那边走去。
段城站在床的另一边靠近窗户那里拍照:“林姐,那有没有可能是睡梦里被熏死的呀?”
林厌解了死者的衣服,观察着尸表特征:“不排除这个可能性,不过,这么大的味道反正我是睡不着的。”
“除非……”她按了按死者的胸口,尸僵已经出现了,皮肤上显著的一大片樱桃红。
林厌摘了口罩,俯身下去凑近了死者的口腔,使劲嗅了嗅。
宋余杭盯着她头发挽上去的后颈死命瞧,那个距离她真的害怕她站不稳就亲上去了。
所幸,林厌起了身:“有酒味,方辛,采血,做一下血液酒精浓度检测。”
方辛应了一声拎着勘查箱走了过去。
林厌回头的时候正好和宋余杭视线相撞,她不着痕迹滑了开,又把口罩拉上了。
宋余杭走到她身边,从旁边人手里接过勘查灯替她们打着光。
“我们进来的时候人已经没气了,先开始是面朝里侧卧。”宋余杭伸手指了一下。
“据外勤汇报,他一个人回来的,回来就再也没有出去过,也没有人进来,门窗紧闭,没有打斗的迹象,炉子里还有烧剩下的煤炭,林厌,能推测死亡时间,排除他杀吗?”
林厌看着死者这张面目可憎的脸,不光是因为死相难看,还因为他对白灵做过的那些丑事。
他不配为人,死了更好。
可是……
林厌阖了一下眸子,吐出了一口浊气:“通过尸温及尸僵程度来看的话,推测死亡时间在1~4小时之内,但无法确定是否为意外身亡,因为他的口腔里有酒味——”
在警方刚刚的地毯式搜索里,并未发现屋内有酒瓶,宋余杭也皱了一下眉头。
“那么也就是说,他是在酒后回到这里,现在是上午十点左右,往前推四个小时,他是在哪喝的酒,和谁喝的酒,都和他的死有重大关系。”
林厌点头,摘了手套:“没错,抬回局里做进一步尸检吧。”
几个刑警戴着手套进来把人装进了裹尸袋,林厌摘了口罩往出去走,屋里的一氧化碳憋得她胸口发闷,当然也可能是昨晚没休息好。
宋余杭瞅瞅都在忙着,从车上拿了一瓶矿泉水给她,瓶盖已经拧松了。
林厌接过来就灌了几口,仰头的时候风纪扣下隐约露出点红色的痕迹。
宋余杭还是有些心痒:“吃饭了吗?”
林厌摇头,拿手背抹了抹唇角:“没,接到电话就过来了。”
“我就知道。”宋余杭埋怨着。
林厌翻了个白眼,懒得理她,也不看看是谁叫她过来的,又是谁昨晚折腾到那么晚,害得她起不来。
下一刻,那个人鬼鬼祟祟从警服大衣兜里掏出了一盒牛奶和面包,插上吸管递给她。
“吃点吧,不然一会回去又晕车。”
林厌嘴上说着拒绝,眼神还留在那纸盒包装上,宋余杭失笑,走近两步塞进她手里:“人多,别让我喂你。”
林厌作势欲打,宋余杭三两步跳开,眼看着都收拾的差不多了,她得去前面一辆警车上坐着,不能和技侦一起,于是拍了拍她的肩膀,擦身离去,留下了意味深长一句话。
“晚上见。”
林厌跺了跺脚:“谁要跟你晚上见,滚!”
回程的路上,林厌仍是一副没睡醒无精打采的模样。
段城看她东倒西歪的:“林姐昨晚又去蹦迪啦?”
林厌打了个呵欠,靠在了椅背上,懒懒抬了下眼皮算是回答。
心想,这迪可蹦大发了,凌晨四五点才睡,妈的宋余杭今天还能活蹦乱跳,是铁打的吗?
“林姐,你一般喝酒蹦迪去哪啊?我也想去见识见识,这段日子神经绷得太紧了,好久都没放松过了……”
方辛拍了他一下:“有你什么事?”
段城回头好似找到了乐趣:“哎,一起呗,你不是也没去过吗?之前上映的《画皮》听说挺好看的,一直没时间去看……”
“我为什么要跟你去看电影?”
“闲着也是闲着嘛。”
……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功夫,车已经开到了市局大门口。
作训室。
宋余杭坐在上首,林厌挨着她坐下了。
面前的白板上贴着死者的照片以及整理出来的线索。
刑侦人员按着翻页笔,把内容投放在了大屏幕上做着介绍。
“死者,男,高强,二十六岁,宏伟置业有限公司二公子,其父因收受巨额财务,违反廉洁纪律,涉嫌职务犯罪被公安机关依法立案侦查,后公司破产清算,高本人涉嫌一桩弓虽女干案,被警方全城通缉,今晨死于东城区的某一处城中村内,疑似煤气中毒,但无法排除他杀。”
办案人员语速不快,四平八稳。
宋余杭看着大屏幕上的这张照片微皱了一下眉头,男人二十出头的年纪,西装革履,戴一副金丝眼镜,扎了个小辫,颇有一股斯文败类的气质,倒是和现场那个邋里邋遢衣衫褴褛的人有天壤之别。
她和林厌对视了一眼,宋余杭想起来了。
那晚在米兰酒吧,和林厌跳过舞,想要骚扰白灵,最后被她拦下来的,就是这个人。
宋余杭手指骨节轻轻扣着桌面:“排查一下此人社会关系,尤其是他的什么狐朋狗友,宏伟置业破产有一段时间了吧,重点查和他有过经济往来纠纷的。”
说到宏伟破产,她瞥了一眼林厌,林厌无所谓地扬眉:
看我干嘛,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宋余杭读懂了,扯了一下唇角,又转了回来。
“网安开始查监控吧,沿着他的住所周边主干道看看这几天他的活动轨迹,去了哪,和什么人接触过。”
“年底了,为了避免引起老百姓恐慌,这个案子必须尽快破,不管是自杀他杀还是意外身亡也好,即使他身上背了一桩案子,我们该做的还是得做,明白吗?”
“明白!”整齐划一的回答。
宋余杭点点头,准备散会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通知各辖区派出所加强巡逻,离春节也快了,越是逢年过节阖家欢乐的日子我们越不能松懈,小偷小摸入室盗窃的都瞅在这个时候冲业绩呢,务必要让老百姓们过个好年。”
底下有人轻轻笑了一声:“宋队,我们也瞅在这个时候冲业绩呢,来一个逮一个,明年的功勋章就有了。”
年轻的刑警们一阵闷笑,就连林厌都忍不住弯了一下唇角,又很快恢复了冷漠脸。
张金海走后,这支年轻的队伍并未就此消沉下去,反而在宋余杭的带领下犹如雨后春笋般散发出了欣欣向荣的态势。
他若在天有灵,也该是欣慰的吧。
宋余杭瞥了一眼墙上去年刑侦的大合照,起身:“好了,散会吧,各忙各的去,有情况随时通知。”
宋余杭自然有她要忙的事,林厌也转了个身去换衣服准备解剖。
刷手,穿防护服,头发整齐地盘进帽子里,戴护目镜一气呵成。
林厌走进低温解剖室,换气扇已经在开始工作了。
段城按亮了摄像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