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一动,似乎在哪里听过这段话,却又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听过了。于是顺手放下,又拿起了一卷来,却见其上写着道:“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她看了这一段,便不舍得放下,便坐在那破旧的席子上,全神贯注地看了起来,甚至不觉念出声来道:“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
她正看得出神,却见那老人也走了进来,抱起了一堆竹简走出去。她忽然想到方才那些烧焦的竹简,忽然升起一种不妙的感觉,连忙放下手中的竹简问道:“老伯,你拿这些竹简出去做什么?”
那老人诧异道:“自然是拿去生火。”
芈月跳了起来道:“你为什么要拿这些竹简去生火?”
那老人不在意地道:“值得甚么,树枝太湿,我只能拿这东西引火。”
芈月跳起来上前扑住那堆竹简叫道:“不许,不许,你知道这些是何等重要的经卷?你怎么敢拿它去引火?”
那老人不语,像是被她的态度吓着了。
芈月越说越是气愤道:“你这些竹简是从何而来?”
那老人迷茫地道:“从哪里来?一直都在啊?不过烧得差不多了。”
芈月激动地道:“一直都在?这屋子里以前住的是谁,你可知道这些都是谁写的?”
那老人看着芈月,忽然笑了,指了指竹简堆道:“这些东西你要?”
芈月连忙拼命点头,唯恐迟了一步,这些东西就被变成柴火烧了。
那老人忽然拍了拍手,道:“你既要,那便送给你了……”
说着,他走到门边。取下挂在门后的一只酒葫芦,扬长而去。
芈月一怔,还未回过神来,见屋中便只剩下自己一人了。
她连忙追出门去。远处衣袂飘动,那老人便已经去得远了。
她连忙叫道:“老伯,你是何人,你去何处,你还回来吗?”
那老人却头也不回。飘然而去,风中隐隐传来他的吟哦之声道:“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
芈月呆怔在那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间冷风忽起,她单薄的夏衣不禁寒冷,打了个冷战,这才发觉已经是夕阳西下。
她恍悟出来已久。必得回去了,想到这里,虽然知道要走,却终是舍不下草屋中的经卷,还是返身回去,脱下了外衣,将方才所读的《逍遥游》一篇数卷包起,扛在背上,吃力地回到宫中。
此时离宫中已经点起了铜灯,莒姬等人也用过了晡食。她自己刚才吃了半只烧鸡,也是不饿,便一声不响,溜进了自己房中。点亮油灯,继续看了起来。
这一看便是看了一整夜,直到天色发亮,她才揉了揉通红的眼睛,放下竹简。女葵知她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人,虽见她如此。也是暗暗着急,却也晓得是劝她不动的,只得由她。除非是十分不好的时候,才敢去禀告莒姬。这时候便捧了匜盘来,服侍芈月梳洗。
芈月伸手于盘内,女葵提匜将水倾于盘中,芈月洗毕。女葵再捧了铜镜来,为芈月解开昨天的总角,重新梳通,再结成总角。
芈月站起,对镜看了看无事,便到莒姬房中与莒姬、芈戎共进晡食。
莒姬便问道:“你昨日去了何处?屈子的侍童来我这里问了两回,你今日若无事,便早些去同屈子说明。”
芈月点头道:“我昨日离开时因见天色尚早,所以去西山那边树林里逛了一圈,故而回来得晚了,想是屈子不知,我今日便去向屈子说明。”
莒姬低头只与芈戎喂饭,也无暇顾及,只哦了一声,道:“以后休要如此。”
芈月今日本欲到那草屋中将那些竹简再搬回来的,但听莒姬说起屈子问了两回,只得先去了南薰台。
她才出了离宫,远远便见黄歇焦急地等在门口,见了芈月连忙跑上前来,拉着她的手问道:“你昨日去了何处,我找了你几回也没见着。”
芈月心境已变,见了他微觉愧疚,道:“我昨日出宫了……”忽然想到一事,拉住黄歇的手道:“你来……”
黄歇被她拉着往前走,不明所以,便问道:“你要去何处?”
芈月却是不答,只管拉着他向外跑去,黄歇连问几声,不得回答,也不再问,只跟着她一同跑去。
昨日来时跑得没有什么感觉,回时已觉路途漫长,但因心情激动,因此也无暇旁顾。此时带着黄歇,只觉得恨不得一步便到,又加上黄歇一直在问,芈月又有一颗恨不得立刻炫耀的心,只觉得这小草屋怎么竟会如此之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