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末重新踏上了兴靖山深处的土地。
在言归的指引下,他离开了陆俨望、邓也等人,远离人烟,直接来到了这座蛮荒深山的腹部。
让他诧异的,却是一路上他几乎不用刻意隐藏,就畅通无阻。鸦雀无声之处,不仅没有碰到任何灵兽,除去树木草石,连任何其他的气息都不存在。
这个疑惑,在他看到眼前的一切时,终于得到了解释。
“这是!”程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方圆数顷的茂密树林被连根拔起,只露出光秃秃的地面。整片山崖土地,就像被凭空犁了一整遍后,又放火狂烧三日不止,只留下寸草不生的一片狼藉。烧热的石头,甚至依然带着熔融的红色,默默诉说着不久前的狰狞。
最为可怕的,是从这里开始,整座山腰凭空塌下去了一整块,若是站在天上遥望这里,则会猜测这是哪位仙人遥遥推了一掌,才会留下如此“神迹”。
可近在眼前,反而会怀疑,一切的真实。
“这些,全是老爷干的?”程末却也很快接受了这一切,神色如常地问。
“也并不全是。”言归仔细勘察了四周,语出惊人:
“如果我没有猜错,就是韩略设了一个局,想要围杀陆俨望,但没想到陆俨望早有准备,被他逃了出来!”
“什么?”这件事反而比陆俨望毁了一大片兴靖山更加让人不解,“为什么韩略会设下这个局?他有什么倚仗老爷就一定会来?还有,为什么老爷就提前有所防范?”
“你平时精明,到了现在,为何如此糊涂,是没想到,还是不愿意往那个方向想?”
言归似是叹了口气,道:“一切,还是要落在你的那块本源碎片上——实际上从一开始,它就根本没有丢!无论陆俨望说陆家失窃、还是失而复得,都是他诓人的,自始至终,那本源碎片就在他手里!”
“整件事情,就是他陆俨望的自导自演。不仅你、邓也一起信了,而且就连韩略、韩先让、陈逢等人,都一起被他愚弄。因为相信本源碎片已经丢失,陈逢无意得到陆俨望故意准备好的假货时,才会欣喜若狂,着急用它去讨好自己的主人;韩略相信陆俨望急于找回它,也想着设一个局,把陆俨望引进来。
还记得邓也说过陆俨望接到一封信后就一言不发地离开吗?我猜韩略就是在信上写‘想要本源碎片,过来找我’之类的话。陆俨望自然不会上当,倒不如说,这也是他的一部分计划。”
环视了四下,在远处的另一座山峰处,言归停住了视线,“我能感觉到,韩略设下了不止一处灵阵来对付陆俨望,远处的山顶,才是他真正的杀招。却不曾想,陆俨望既知韩略拿到本源碎片是假,又怎么会真的以身涉险?”
“所以,老爷费尽周折做了这一切、愚弄了几乎所有人,到底为了什么?”程末的双眼,不再迷惘,但,也有着求索的光芒。
“你还猜不到吗?”言归不咸不淡地回复。
二人一时无语。
“不过还有一点,我是没想明白的。”言归继续说。
“什么?”
“以陆俨望的实力,没有踏足最后的杀阵,也不应该耽搁这么久。”言归扫视着肆虐后的遗迹,道:“按理来说,他应该早就脱身过来找你了。而且看这状态,他分明,也没有尽全力才对,这,又是为何?”
程末倒不会惊讶于眼前一切还不是陆俨望全力而为的结果,对于言归的话,他认真思索了片刻,回答:“这个,我倒是有个猜测。”
“是什么?”
“你跟我来。”
程末带头,沿着原路返回,却没有走上回城的大路,顺着条几乎被荒草掩埋的小径,一路向前。不多时,也就刚刚离开山脉的范围,程末停了下来。
言归定睛一看,眼前是一块空地,已经被清理干净,围栏围成一个精致的小院,杂草被剔除的几乎没有不说,两旁还种满了各式桃花,粉色、橙色、白色、嫣红……应有尽有。尽头最显眼处,是两棵高大的桃尽尘华树,明显是从别的地方移植而来。外围甚至还有灵石布下的阵法,防止闲杂人等来此打扰。就在这精雕异草的正中央,是一个修得整整齐齐的小土丘,前有一块白玉碑石,上有四字“程启之墓”。
程末来此后,毕恭毕敬,先朝着坟墓拜了一拜。
“这是,你父亲的墓?”言归很是惊奇,“为何单独在此,却不在城内墓园、或者程家自己的墓地内?”
“葬在这里,是我父亲的遗愿。”程末行礼后,抬起头来,淡淡说:“我父亲单独要葬在这里、不和城内多数人在一起,其中缘由,他没告诉任何人。至于程家自己的墓园,似乎早就不在了。”
“你父亲,果然够古怪。”言归说。
程末没有回应这句话,对着自己父亲的墓碑说:“这里离城池不远不近,离兴靖山,也几乎近在咫尺。从我们刚才的位置赶来,也不到半个时辰,如果是用飞的,直线距离,只怕眨眼就能到。”
“所以,你是想说,陆俨望是因为顾忌你父亲的坟墓、不想闹得太大打扰了老友的安宁,所以刻意压制了自己的力量,没有打得太激烈吗?”言归的嘴角,勾勒出一个嘲弄的弧度。
程末不应。
“拜托,醒醒吧,陆俨望是什么人,你看得还不够清楚吗!”言归似乎已经忍无可忍,大声道:“就拿这次来说,他不仅愚弄了你们所有人,你又仔细算过,他到底得到了什么吗?借搜查盗贼为名,他毫无疑问从他父亲那里抢过一部分实权;中途结交卫如嬗,成功让韩家失去了这个中域大靠山;借你的手,他除去了陈逢这个内奸、还再次压了韩略一头;以调查为名带走裴掌柜,这件事传出后,又能在整个焕青城树立自己的地位!更不用说他末了还敲打了一番邓也,连带着敲打了你。”
言归愤愤不平地道:“整个过程,他才是最大的赢家,心思之深沉、谋略之毒辣、手段之高超,我活了这么多年,难有出其右者!也就是他还有着最后的一丝良知和底线,要不然别说韩略了,连他的父亲陆温闲早晚也会栽在他手里!这还不算,谁也不知道,曾经他和你父亲,到底又发生过什么!”
“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但,”程末淡然回答道:“难道你不觉得,想要有所作为的人,面对那些机会,都会这样么?”
言归怔住了。
因为程末是对的。
陆俨望的心机很深,但所做的一切,却都是他的职责之内,远远达不到过分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