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擦黑的时候,春富敲开了万家祠堂的门。
孙先生还在饮酒,只是桌子上没有下酒的菜。或许,此际他正以满腹的忧虑为下酒菜吧。长长的胡子,随着他一仰脖子一仰脖子的节奏,把昏暗的祠堂衬映得格外忧郁。
如果不是春富在门外喊了一声,孙先生根本没打算开门。两天了,自从彩云被八抬大轿从长坑抬走后,孙先生就把自己关在私塾里,谁叫都不给开门。
祠堂里已经恢复了私塾的原貌,那些祭祀的东西,都收拾走了。但这两天孙先生却没有开课,他以生病为托词,放了学生三天假。以他估计,春富这一趟来回,最快也得三天。好在这几天长坑人的心思,都被彩云的事情给拴住了,也没有人在意孙先生的举动。
脱下鞋子,春富的双脚上,破裂的水泡已经在滴血了。乌溪到金华城,得有两百里地,要翻过十几座大山。连春富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又走回来的。
一路上,在彩云房间里看到的一幕,一直在刺痛着他的神经,这让他走得满脚水泡,也没有丝毫察觉。只有见到孙先生后,才知道脚在敞血,但痛的,还是心里。
春富见到孙先生,没有细说信送得如何,而是直接就在孙先生面前跪了下来。“先生,救救彩云吧。”他想把自己看到的告诉孙先生,但想了想却没有说出口。或许,他是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去描述自己所见的场景吧。
“信送到了吗?”孙先生的兴趣点,显然和春富不一致。“汤全怎么说?”他挽起跪在地上的春富,问道。
“送到了。汤团长说他本来就在考虑向乌溪这里走走的,田军长给他的任务很重,而金华那边军队太多了,多支队伍一起抢食,再肥的地,一分也没有多少。”春富知道这是正事,忙应答道。
“他当面看信了吗?有没有说什么时间可以把队伍开过来?”孙先生对汤全的到来是有十足把握的。上次汤全派人过来寻亲的时候,其实就有要来看望他的意思。只是,他当时觉得妻女都不在,没有脸面见亲人,就以让汤全先忙大事为由致信推托了。眼下,他需要汤全这样有势力的人来帮助他。
汤全家境贫寒,小时候就寄宿在孙先生家上学。直到战事爆发,孙先生举家逃难前,汤全才考上了讲武堂。与其说汤全与孙先生是姨丈与外甥的关系,不如说是父子关系。孙先生在写给他的信中,已经将某些人将借鬼神之名搜刮民脂民膏的事情说了。
“汤团长没说什么时候过来,但给你回了封信。”春富从怀中掏出了汤全的回信。
孙先生把煤油灯的煤芯向上拨了拨,眼就亮堂了很多。他拆了信,看了许久,脸上露出了笑容。
“这下好了。”孙先生把信叠了叠,把信揣到了怀里。想了一下,又把信拿出来,再看了一遍,就把信凑到煤油灯下,点着了。
“汤团长说什么了?”这下轮到春富着急了,但他已经从孙先生的笑中,得了部分答案。
孙先生没有答话,而是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起春富一路上的所见所闻来。而从孙先生的神情上,春富则看到了成百上千的军人,全副武装,在汤全团长开进乌溪的场景。
“田吉台,你这婊子儿,让你第一个吃枪子。”春富在心里狠狠地说道。
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了山村,但因为月亮正满,田野铺满了静谧的光亮,告辞了孙先生走在垄上小路的春富,脚步也轻快了起来。亅亅梦亅岛亅小说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