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梅花落了,换上满树的绿叶,黄莺飞来,枝头啼唱,蝉声唧唧,随着和鸣,原来,早就是盛夏了。
裴迁坐在梅树下,远眺青山。六年前的冬天他们过来时,雪雾迷蒙,看不真切远处的景致,如今天朗气清,再远的城镇田野都看获得。
山头绵延,接上云天,山的绿、云的白、天的蓝、雾的灰,在他眼中挥就一幅清静的泼墨山水,宽慰了他疲倦至极的身心。
美景当前,他感受内力正在一点点地流失,甚至连呼吸都以为艰辛,他再也没有睁眼的气力,眼皮徐徐垂下,期待最后时刻的来临。
起风了,吹落几片清香的梅叶,飘飘笼罩在他身上;他嘴角浮起一丝很轻的笑容。够了,这一生够了,他再也没有此外要求,能在这片最值得纪念的梅林死去,他于愿足矣。
等到了秋天,他将与满地枯叶化作泥尘,再让冬天的白雪埋葬,他期待灵魂能化作悔树,为她绽放一树的缤纷红侮……
他满身渐感酷寒,似乎冬天已经到来;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被冻凝时,一团热火从喉头直落肚腹,瞬间在他体内燃烧了起来,一团又一团,像是从空中掉落的火球,他腹中之火也越烧越旺,一肚子的火气直往四肢百骸窜去,渐次地消融他体内原有的酷寒。
他以为地水火风四大剖析来袭,不敢生起任何意念,否则又怕遭受极端的痛楚;然而,地水火风没有来,就连那团火也徐徐降了热度,酿成了温温热热的一团热气,停留在他的丹田之中。
他陡地一惊,这团热气的感受太热悉了,已往六年来,他在运功呼吸吐纳之间,即能感受她给他的生命之气;他曾经想留下她得来不易的护体元神,陪他一辈子,但,他照旧决议尽早满足她的心愿,这是他身为一个凡人所能为她做的。
可他不是还给灵灵了吗?为什么现在又回来了?
微弱的鼻息里,吸入了若有似无的香气:嘴里,也尝到他永远忘不了的苦涩泪水;他本能地伸手拥抱她,想给她慰藉的亲吻,可他却扑了个空,抬眼望去,云雾渺茫,灵灵不见了?
灵灵!
他大叫一声,人就醒了过来。
他躺在小屋床上,盖着他六年前除夕买来的棉被,四壁萧然,桌上摆着他的肩负和长剑,窗外光线昏暗,看不出早晚时间。
他掀被坐起,梦乡栩栩如生,他一时仍陷在迷梦里,茫然不解。
差池!他眼光快速地扫过小屋一遍。他记得早在五年前,小屋就已经拆掉,另盖农舍,养了几百只咕咕乱跑的鸡,完全不复昔日的清静。
这是结界,你所看到的都是幻像。胡灵灵突然泛起在他眼前。
灵灵……裴迁惊喜地走向前,却是摸不到她。
你看到的,不是我,我早巳脱离。胡灵灵神态冷漠,娇腻的嗓音也压得降低平板。你若醒来,就是身体已经完全康复。别再做傻事,别再寻我,脱离这里,去过你的日子吧。
说完,她转身就走,纵然是背影,也是风姿绰约,款款摆摆,火红的长裙飘啊摇呀,一下子就隐没在紧闭的门板里。
灵灵!裴迁心头一热,连忙打开大门,冲了出去。
刹那间,梅树青青,鸟啼蝉鸣,远山浅笑,阳辉煌煌光耀,他仍然待在熟悉的梅林里。
再转头,哪有小屋!整片梅林里只有他,肩负和长剑则置于树下。
他怅然若失,拾起了肩负和长剑,逡巡不前,再度放眼梅林深处,照旧没有小屋,也没有灵灵。
梅叶层叠交织,筛落的日光温暖了他的身体,他却是备感孤寂。
这不就是他期待中的效果吗?他还了护体元神,灵灵继续修道去,而他原以为会死去,竣事这一世的孤苦……
没想到,他又活下来了。他该悲?照旧喜呢?
青山隐隐,梅林寂寂,人生已经纷歧样了,他背起长剑和肩负,走向一样的迢迢流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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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猎户烧起火堆,烤着打来的野味,火焰跳起,肉香四溢。
这几天老见这只红狐狸跑来跑去,总算抓到它了。
惋惜你用箭,坏了它的好毛皮。
没措施呀,谁叫它咬破绳网逃走。幸好我大睛的名号不是盖的,眼睛忒大忒亮,手脚也快,箭一搭,就将它射死了。
大睛哥神乎奇技,小桧我佩服。转头还得跟你学补毛皮的功夫。
红狐狸难堪一见,这毛皮可值钱了。大睛切下一块山猪肉,大口咬下。我得补好它的破洞,不能看出破绽,否则价钱差多了。
死狐狸躺在地上,一支长箭贯串它丰腴的身体,左右双方伤口不停地流出细细的鲜血,将土壤地浸成了一汪血泊。
老娘还没死呢。大红狐奄奄一息,想要翻身站起,四蹄却被牢牢捆在一起,而且她只能想,全身基础没有半分气力。
这点小伤算什么!死不了的。只是她在极端耗弱的情况下,不知能否在猎户扒皮之前逃开,她甚至连法力都失去了。
啊哼,要不是突然少了三百年功力,她岂会轻易让这两个小鬼抓来!就算受了伤,自己也可以很快医好,哪还在这边作困兽之斗啊。
大红狐斗志旺盛,但想归想,力有未逮,在她逐渐涣散的瞳眸里,只能见到那团熊熊篝火,恰似她放肆燃烧的真情……
山里传来声声长啸,音透长空,震动着土地,撼摇着树林。
老虎?大睛吓得掉下山猪肉。
熊?小桧也脸色发青。
灵灵!随着这声召唤,裴迁已然跃庞大红狐身前,蹲下身,想要抱起她,却让那只穿身利箭给震骇得满身剧颤。
大红狐委曲抬了眼皮,很好,大个儿总是适时泛起,这回,又来坏她的好事好事了吧。
大个儿,箭拔了。她以意念传声。
会很痛的!裴迁眼眶发红,千般不忍。
否则你看我死掉好了。
真是典型的灵灵说话方式。裴迁强抑下惊痛,先为它解去捆绑。
喂喂!你做什么?这狐狸是我们的。大睛和小桧望见是个活生生的人,也就不怕了,赶忙上前理论。
滚开!裴迁头也不回,手臂后甩,直接震开两人。
时间迫切,他战战兢兢地抱起大红狐,以极轻的力道折断箭头和箭尾,先在伤口边缘洒上伤药,再咬紧牙关,迅速地拔出箭身。
鲜血连忙喷出,他以巾子扎起她的身体,两条巾子不够,一下子就染红湿透,他又脱下外衫,将她密密实实裹住,牢牢抱在怀里,以他的胸膛和手掌为她按压止血。
你怎能抢我们的狐狸!大睛和小桧爬了起来,拍拍屁股,一个取了匕首,一个举着斧头,警告道:你再不放下,别怪我们不客套!
刷!一道耀眼白光闪出,裴迁右手长剑出鞘,左手紧抱让鲜血染得更红的大红狐,连他身上也沾上了她的斑斑血迹,空气中血腥味道浓重。
谁敢过来,我就要谁的命!他咆哮道。
哇呜!抢了人家的工具还那么凶?大睛赶忙连退三步。
你功夫那么好,自己去猎一只狐狸啊。小桧更是躲到了树后面。
裴迁,给钱,看成是向他们买下的。
他们要杀你,你还给钱?裴迁吼道。
给!别坏了我的好事,我害你造杀业,我也要担恶果的。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说好事!
好啦,我跟你讲话很累耶。
裴迁闭了嘴,但一双冷眸照旧紧盯害惨她的猎户,恰似这样看,就能以他的眼光将他们干刀万剐个痛快。
刷!长剑入鞘,他从怀里抓出几块碎银角子,扔到地上,转身就走。
才三两银?你以前一抓就是一大把银票……咳咳……
大红狐以为自己好不值。他可以出二千两赎回美艳花魁阿胡,可阿胡变回了狐狸,就只是一只畜生,除了这身毛皮可以卖钱、肉可以吃以外,基础就看不在他眼底了。唉!仙颜果真是皮相,不值啊。
心口一疼,她咳出鲜血,裴迁忧心她的伤势,越发快脚步。
我去找石少爷,他一定有措施救你。
别找他,他有劫运,自身难保。我自个儿休养就行了,贫困你送我回姑儿山,然后你回玉姑祠,帮我打理一下,别疏弃了香火。
命都没了,还管玉姑祠!裴迁难堪对她动怒了。
他是生气她,没有命,还修什么行!还成哪门子的仙!
但,他更气自己。是他害了她,当他一提气行走时,便感受到丹田里有三团热气滚来滚去,时而融合,时而脱离,差异于以往,他可以将唯一的一团护体元神自由运用,这回,他怎样也无法运转这三团热气,恰似它们相互牵制又相互笼络,硬是要留在他的体内不走。
他明确了,她竟然一次给了他三颗护体元神,不光救回他一条命,还不让他还,她就是执意要隔离相互的关系?
也难怪她虚弱到中了陷阱,这都是他的错!是他累她如此!
现在怎么办?他痛心不已,忧急如焚。
大红狐没气力了,适才都交接清楚了,他还问!居心累死她呀。
一滴烫热的水珠掉到她的头顶,希奇了,狐仙中箭,天也下热水雨?这年头怪事真多,但她真的真的没气力去找司雨龙王问个明确了。咦?那热雨怎么下个没完没了?她的头都被淋湿了,不能再下了,万一烫熟了稻秧,老黎民就没饭吃了,喂,龙王啊,狐仙在此,别再下了啦……
渺渺茫茫兮,她沉沉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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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吐出三颗护体元神,消耗三百年的功力;六年前给一颗,就得休养三个月,这回给出三颗,可不知要躺多久了。
山中无甲子,悠悠晃晃,她日夜躲在洞里,也不知过了几多日子,只知道,肚子饿了,窝前一定摆满了果子、青菜、野菇,每晚尚有一碗热汤,夜夜变换菜色,偶然会泛起馒头、包子、豆腐、大饼这种深山种不出来的食物,虽然,全都是素的。
模模糊糊吃完,她会爬回乾草窝里,然后,会有一双温热的大掌抱起她,温柔地梳理她的红毛,揉揉她的头顶和身子,再在她耳边轻声道:
灵灵,睡觉了。
她喜欢听这个声音,只要听到这醇厚降低的男子嗓音,她就知道,该是夜深入眠的时候了。虽然她白昼也睡,但卧在那温暖的怀抱里,她会睡得格外牢靠香甜。
有时候,那双手臂会抱她出去晒太阳;阳光晒在身上,实在很舒服,但再怎么舒服,仍比不上谁人抱住她的熟悉怀抱;这时,她会往那堵胸膛挨了已往,将自己挤得更妥贴舒适。
尚有时候,她会泡到了温水里,她委实疲劳得睁不开眼,手脚也懒得动,那双大手就会轻扶着她的头,拿了巾子,仔细地为她抹脸抹身。
灵灵,洗澡了。男子的指头粗粗的,但行动轻柔极了。
真好!洗澡也不必艰辛气,她只管继续睡,他还会帮她擦乾呢。
哎哟,洗澡就洗澡,他怎么摸了人家的nai子!还轻轻搔着她的肚皮,那粗拙指头刮着她的细皮嫩肉,微痒,微麻,挠得她咯咯笑了,乾脆仰躺在他怀里,放松了四肢,任他搔个全身酥软痛快。
但她仍然不愿睁眼,一心只愿这场美梦永无止境。
嗳!她要赞叹了。她什么都不用做,只管睡觉,吃喝拉撒自然有人为她服侍得好好的,这才是真正的神仙生活啊。
不用动手动脚,不用劳累奔忙,不用泯灭心神,不用天人征战,不用忧愁好事簿,不用犹豫爱不爱的,不用挂心谁人孑立的笨大个儿……
快活似神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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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儿山山顶,云深不知处。
黑脸判官属鬼门关,哪吒属天界,通常这两尊仙各忙各的,要碰面不容易,如今为了狐仙胡灵灵,约在了姑儿山的山顶下棋。
怎么办,这棋局乱了。俊美小少年以手支颐,皱着眉头。
乱了,重来呗。黑脸判宫笑着轻敲手中黑子。
重来?哪吒拿起白子,下知放落那里。
这是他们的棋局。黑脸判官将指头间的黑子弹入棋碗里。我们何须帮他们下?
对喔。哪吒咧出笑容,也将自己的白子丢向棋碗。而且,棋中不语真君子,我们也不能在旁边下指导棋。
这就是了。黑脸判宫抹掉杂乱的棋局,分出黑白子,各自丢人碗里。说起来,狐小弟比狐大姐有刻意和勇气,他能凭着自己的本事挣得一小我私家界的身分,狐大姐反倒显得拿不定主意。
唉,咱狐大姐的主意就是成为天女,其余免谈。
要成为天女,就得快点醒来赶走裴迁,这样赖着他,不愿醒来解决问题,她是想睡到裴迁酿成白胡子老公公吗?黑脸判宫大摇其头,重新在空缺棋盘上放了一颗黑子。
就算赶走裴迁,她心静不下来,也没用啦。这就似乎狐狸追着自己的尾巴绕圈圈,没有一个完了的时候。
那就给她瞧瞧当天女的利益,好让她尽快放心。
呵呵呵,早该给她看了。哪吒眨眨大眼,扯出淘气的笑容。不外嘛,这场历练是该有的,才气做出一个正确的决议。
历练?黑脸判官抬了眉毛。情?
判官年迈想试试吗?哪吒抓着一把白棋子,在掌心把玩。
问人问,情是何物?政府者迷啊。黑脸判官大笑,伸掌示意道:哪吒,下棋了。
谁的棋?
哈哈!虽然是我们的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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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了良久良久,她终于从蛰伏里醒来。
灵灵……
别喊我,我忙着做善事。胡灵灵无视于那声召唤,她坐在床上,翘起一只脚,皱着细长的柳眉,翻阅摊在床上的好事簿。
一页一页翻已往,上头纪录着她的善行:捡小弟回家、指引商人做生意、帮穷人蓬勃、医治绝症老妇、布施义粥、救回裴迁……咦?这也算是她的善行?虽然喽,耗了她三颗元神,这可是大大的善事了。
她露出满足的微笑,又翻了已往。实在善事大同小异,横竖就是让人开心,自己也开心,只要填满好事簿,她就能够心满足足了。
吓!她瞪大眼睛瞧去,好事簿已然来到最后一页,全数写满,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亮了出来。
好事圆满。
哇呵!她终于载满好事簿了!她兴奋地大叫,简直快要飞上天了。不,她简直乘云驾雾,直奔天庭,接受玉皇大帝所赐下的灵灵天女封号。
这一千年来没白费啊,她缴上狐仙狐大姐的好事簿,换上另一本专属灵灵天女的崭新好事簿。
大好了!灵灵天女下凡去也,准备做更多的善事了。
灵灵天女,求您保佑我这回出门赚大钱。
赚钱?先要有资本,还要有运气。不行!你今年走衰运,赚不了钱。
灵灵天女,求您保佑我金榜题名。
通常不用功,暂时抱佛脚,没用啦。
灵灵天女,求您赐我一张漂亮的面目,嫁给富朱紫家。
面目是爹娘给的,长丑了,天女也没法子帮你变回来,且记得相由心生啊,你爱挑衅是非,再悦目的脸都丑了。
灵灵天女,求您保佑我们阖家平安,顺心如意。
总算有一个较量正常的愿望了。她捻花微笑,看了这家人的情况。
老爹躺在床上哼哼唉唉,原来是半身不遂;老娘照顾老爹,累得腰酸背痛;上香求平安的男子为了一家子生活,终日在外劳累干活儿;他的女人望着见底的米缸,为下一顿饭发愁;而不知愁的三个小孩在外头玩耍,一个跌倒了大哭,一个和邻人小孩抢蟋蟀,一个一边洗衣服玩水,一边不解为何有小孩可以穿着乾净悦目的衣服上学堂。
她愣了,她如何让这家人阖家平安、顺心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