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车站上更是热闹,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一股股热浪夹面扑来。谢岗穿着一身褪了色的蓝色运动服,手里拎着一包女人的东西,谢岗的细心包容了他的暴虐,这一点,让他的妻子亚娃从心底里感动。这一回,从西安回来,他给妻子买了城里女人用的化妆品,还有那些他妻子平时连看也不敢多看一眼的昂贵衣服。他心里揣摩着:“这一回回去,可能这辈子很少有机会再出远门了,妻子跟随他这么多年了,从没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或是用过一套好的化妆品。这一回,管它呢,钱有多少还不是顺手溜了,没有了再赚,可一个女人一辈子能年轻多久?”谢岗一边嘟囔着,一边往车站的方向走去。
进站门不远的角落里,窝着一个疯子,正在那里哭哭啼啼,围观的人堵了一层又一层,年轻的,年老的,交头接耳,有的说这疯子太可怜,有的说这种人太可怜,有的人说这种人出来影响社会形象。谢岗平时不大喜欢凑热闹,听到那疯子说着一口淳朴的家乡话,便凑了过去,穿过围观的人群,他看见了眼前这个疯子,敞开胸,露出干瘪的ru房,乱蓬蓬的头发,虚肿的脸庞,嘴里泛着白沫子,双手叉在腰间,大声地骂:“你们这些坏孙,我要回去,我不要你们这几个破钱钱。”说着,她一脚踢飞了地上人们留在破碗里那几张皱巴巴的钱。“啊?这不是曾良旺的妻子吗?”谢岗的惊叹声几乎吓到了自己,赶忙捂住意欲发出惊讶之声的嘴。看到这个疯女人,他想到曾良旺在他给星星治病的那段时间里,不分昼夜地替自己照顾着生病的老父亲,喂饭,洗衣,翻身,家里的一些杂活,都是曾良旺在帮忙做,甚至把自己家里唯一的老母鸡杀了,炖成汤给父亲。这哪是一个邻居啊,就算是亲儿子也未必能考虑得这么周到啊!想到这些,谢岗就鼓足了勇气,对着围观的人们说:“大伙散了吧,这位女人是我嫂子,因她神智不清离家出走了,多谢大家的关心,我这就带她回家。”人群里站出一个女人,梳着整齐的短发,一身藏蓝色的西服,大约40多岁的样子:“给她穿上吧。”她递过一个黑色的袋子,里面装着一件黑色的上衣,谢岗谢过人家,取出衣服,给那疯女人披上,那女人缩成一团,一动不动地,用眼睛直直地盯着谢岗,看来,她多多少少还是有记忆的,谁说不是呢?谢岗蹲在地上,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一字一句地说:“嫂子,你怎么到这来的呢?”那女人不说话,目光痴痴地望着谢岗,好像对眼前这个人还持有怀疑的态度。“我是谢岗啊,你知道吗?良旺在家找你呢?都急哭了?你怎么跑这么远让他担心呢?”谢岗一脸的认真,好像眼前这个疯女人就是自己的妻子一样。“良——旺!良旺呢?我要良旺。”女人一下子疯跑了起来,边跑边喊,看来,她最熟悉的人是曾良旺,记忆最深的还是曾良旺,不管她多疯多傻,曾良旺这个名字还是能够在他心里生根发芽的。谢岗追上她,好不容易她才平静了下来,才拉着她去窗口买了车票,往站台的方向走去。
站台上站满了乘客,有年轻的小夫妻拎着行李牵着手的,他们的幸福大多堆在了脸上,对未来充满着美好的向往。也有挑着沉重行李来乘车的人,他们古铜色的脸上挤满了皱纹,岁月的轮子在他们的脸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灰色的上衣,卷起的裤管,空荡荡的,是一种生活奔波的疲惫之苦吧!谢岗拉着曾良旺的妻子,行走在这样的人群中,曾良旺的妻子神情呆滞,东瞧瞧西看看,一头头发乱得跟稻草似的,嘴里还嘟嘟囔囔的,别人听不懂,谢岗明白,这是一些骂人的话。很快,他们就成为整个站台的焦点人物,有人指指点点,有人捂着鼻子像躲瘟神一样躲开他们。
田地里,家家户户都在忙碌着,好像稍不留神,他们辛苦了一年的东西将付之东流。只有曾赫整日在家里做着一些不着边际的事。修屋顶,粉刷墙壁,连大门口的那两个石狮子这回也擦得干干净净的。是的,曾赫是个懒惰的人,他从不父亲干过一把农活或收拾一下屋子,从来都不去做,用他的话说:“做那表面功夫干撒,人活着干吗要那么穷折腾呢?”比如早上起来叠被子,仅仅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他嫌麻烦,天一黑就要睡,叠啥么,不叠,于是,他的被子常常是一个窝状,起来怎么样,那被子绝对就是什么样,说他的房间是猪窝一点也不过分。这一回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让他父亲都十分的意外。
曾赫收拾了一个下午,房间里挨个打扫,炕上也铺上了干净的床单,每个角落里的家什,他都摆放着整整齐齐的,像要接受检阅的军队一样。
中午的时候,曾赫骑着他那辆已经掉了漆皮的永久牌自行车出去了,不一会的功夫,他就买回来梨呀,苹果呀,瓜子,花生之类的吃食,均匀地摆在正房的圆桌上,并换上一身蓝色的中山服,像接受长官检阅的士兵一样。
看来曾赫今天是要带一个姑娘来家里了,否则,他怎么会这么勤快地忙来忙去,还把自己认真地打扮一番呢?任何一个男人,无论他怎么龌龊,怎么邋遢,他都愿意在自己喜欢的女人面前保持一份完美的形象,曾赫也一样,他希望自己要见的女人能一眼看上他,让他有一种找回自信的感觉。
那姑娘,一身蓝色的西装,齐耳的短发,白皙的脸庞,让她这个人看起来干练了许多。姑娘和她的母亲一起,母亲也很精干,花白的头发在后脑勺上挽成一个大大的髻,额头上一绺白发斜斜地夹在耳后,古铜色的脸,粗壮的手臂,看样子,是一个十足的庄稼汉的妻子。
曾赫迎上去,微笑着问道:“路上辛苦了姨。”很快的,他的目光从姑娘的母亲身上转移到姑娘身上,姑娘有礼貌的笑着,曾赫迎过那张桃花似的微微泛红的脸,赶忙低下自己那张腼腆而通红的脸。
姑娘的母亲沉着脸没有回应,显然是认为曾赫配不上自己的女儿,她一直埋头往前走,好像在往自己家走似的,那样凌乱的布局,她居然能走对门,瓦蓝色的大门楼子,门口有两尊石狮子。“你爹不在?”姑娘的母亲有点生气,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瘦不拉几,毛手毛脚的小伙子皱了皱眉头,看来,曾赫这个还是未知数的丈母娘还是不喜欢他的,从她的表情可以看出来。
“您请进吧,我爹在后面菜园子里,这就过来了。”曾赫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你好,来了,快请进!”曾赫的父亲曾良旺扛着一把锄头从后面的菜园里走出来了,满脸堆着笑意,给人一种善良实诚的感觉。
进了屋子,曾赫端出瓜子,花生,糖果之类的食品放在圆桌上,并招呼着那位姑娘和她的母亲就坐,自己起身去倒水。曾良旺看着桌上的水,不断地摇头:“这孩子,给你姨沏茶啊,喝白开水哪没有呢?”
“没事的,我不大喜欢喝茶的。”姑娘的母亲笑着解释。
“我这孩子心眼实,亲戚别见怪撒。”曾良旺热情地让着这娘儿俩,又是沏茶,又是切水果,说话中,曾良旺说出自己神志不清的妻子,言语中透出怜悯和关爱,当他说到伤心处抬起头时,看到那姑娘和她母亲的脸,瞬时僵硬,苍白,好像丢了魂一样,曾良旺感觉像一口痰哽住了自己的喉咙,怔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怎么了?曾赫没有告诉你们,他有一个神志不清的妈吗?”曾良旺像一个支撑着玩偶道具的演员,在那里自演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