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多恩和阿尔法瑞斯刚见面不到五分钟就吵起来了?+
“没错,父亲。”
人类之主选择在一座几乎没有任何额外装饰的阳台上,挨个召见他的诸位子嗣,在离开大远征,返回到神圣泰拉和他心心念念的【伟大事业】之前,与他们最后一次沟通情意,或者达成妥协。
十九位基因原体都会得到由禁军代为传达的召唤,哪怕是安格隆与阿尔法瑞斯也不会例外:奉命执行这一命令的正是平日里负责监管摩根的两百名禁军卫士,他们抽调了五十个人手,离开了伫立在破晓者营地旁的监视哨塔。
也许会有人好奇,只留下一百五十个人去监管一位强大的灵能者原体和她的军团是否理智,但作为禁军卫士中的保守派,摩根的监管者们很清楚他们在原体面前是起不到任何武力作用的。
这条苦涩的真理已经经历过无数次实践的证明了。
他们的功能是火炬:哪怕是最强大的原体,也不可能在无声无息间抹去一百多名禁军的生命,更何况他们没有聚在一处:只要有一个同僚能够活下来,他就可以向整个世界通报背叛的到来。
有这个基数做保证,抽调出五十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特意推选出了同僚中脾气最好,最有耐心的五十个人,去面对银河驰名的暴躁巨婴们。
而荷鲁斯是第一个,他理所应当的是第一个:在牧狼神亲眼看的他的基因之父之前,他就已经确认了这个事实。
帝皇在等着他:没有神性的光芒或者金黄色的盔甲,只有一位披着一身的苍白长袍,面向一张藤木做的桌案,正为他和他的儿子调配红酒的父亲,乌兰诺铁灰色的大气层笼罩在帝皇深邃的皮肤上,使他看起来比起以往,更具有了几分凡间的真实感。
只有帝皇在等着他:就像当年在克苏尼亚上那样。
这是一场纯粹的父与子之间的会谈,哪怕是帝皇最信任的禁军也只能留守在由大理石所打造的门扉外侧,荷鲁斯的亲卫们更是被停滞留在了高塔的最底层:在他的步伐踏破门扉的那一刻,荷鲁斯便清楚的感觉到了,自己正在经过帝皇特别设置的灵能屏障。
但说真的,牧狼神简直爱死这种安排了:他已经忘记了他上一次和父亲进行一场纯粹的父子交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那种既不包含战争,也不包含任务,只有他们父子二人,想到哪就谈到哪,在自由的气息里放下心中的负担,像这样的瞬间已经太久没出现了。
不是乌兰诺,也不是戈戎:战争中的短暂交谈远没有达到牧狼神心中的标准,而再往前眺望,便是漫漫无期的大远征岁月,他就连帝皇幻梦号都没登上过几次:也许唯有在那连荷鲁斯自己都已经不太能记清其中细节的三十年里,牧狼神才真正享受过这种在他眼里,父子之间的亲情。
太短暂了。
三十年还是太短暂了。
荷鲁斯摇了摇头,在内心中唾弃着自己的贪婪,他知道他得到的待遇已经比其他的兄弟们要好上太多了,他不应该贪心的,但他就是遏制不住这种几乎成为了生理本能的渴望,怎么都遏制不住。
牧狼神的一生都在这种感性与理性的交锋中随波逐流着。
但幸运的是,他的父亲始终都能体谅他的难处,当牧狼神调整好自己的心态,略显尴尬的坐到帝皇对面的时候,人类之主还沉浸于阳台下方的景象:他们所处的地方正是几天之后的阅兵仪式上,将处于最核心部位的高塔。
远至天边的康庄大道在这座高塔的面前被再次加宽了,足够军团与泰坦并肩前行,而在接下来的阅兵仪式上,帝皇和原体将肩并肩的站在高塔的最高处,数十亿的勇士将接受他们的检阅。
但他们不会站在这里,不会站在这个阳台上,这里是高塔中属于帝皇的私人居住区,也是内在装饰最少的一个区域:除了些许双头鹰和具有价值的纪念品外,便只有层层厚重的高墙了,就仿佛它们能保护这位人间之神。
荷鲁斯觉得不能:他甚至觉得禁军卫士也不能。
不过,牧狼神还是很欣慰的看到了自己在一百年前,送给帝皇的第一个纪念品,被摆在最显眼的位置上,明显得到了极佳的保养:他顺着基因之父的目光望去,又正好看到距离高塔最近的营盘,那不正是他的影月苍狼军团吗?
抢到这里可一点都不容易。
要安置十九个阿斯塔特军团和他们各自带来的凡人辅助军,需要花费一整片大陆,所以即使站在整个乌兰诺的最高处,荷鲁斯也看不到多少军团的营地。
他只知道他在远东的几个兄弟将军团的营地安排在了距离帝皇最远的位置上,而禁军的营地就杵在了这些远东部队通往阅兵高塔的必经之路上:但最近一条传过来的新闻却是有关于阿尔法军团和帝国之拳军团的,这两个不巧把营盘凑得很近军团,正如同躲避瘟疫一般远离对方的视野。
更具体一点来说:是阿尔法军团在单方面的选择搬家。
+就因为他们吵了一架?+
“事实上,我觉得他们两个人是产生了一些根本上的分歧。”
荷鲁斯接过帝皇的红酒:他不确定他的基因之父究竟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这种饮品的,这种口味更加柔和的饮料,应该适合圣吉列斯或者摩根才对,在这两位血亲和帝皇的关系应该都不太好。
啊,对了,他还应该抽时间去看望一下摩根的:能打听到她和帝皇聊了什么最好,而即使摩根对此守口如瓶,以蜘蛛女皇在【庄森派系】中表现出来的影响力,荷鲁斯也是很有必要和她谈一谈的。
不然呢?难道去找庄森这尊石狮子进行利益交换吗?
+他们为什么而争论?+
帝皇靠在了石椅上。
荷鲁斯沉默了一下,他先是有些尴尬的咳嗽着,然后笑。
“我不得不向你承认这其中也有我的一部分问题,父亲。”
+尽管说:如果你有问题的话那我也有问题,毕竟是我把你们几个带到这个世界上。+
“事情是这样的:在阿尔法瑞斯刚刚回归的时候,他就表明了想与我一同参加乌兰诺战役的愿望,而我建议他应该在参加乌兰诺远征前先和自己的军团完成磨合,阿尔法瑞斯认同了我的建议,但他坚持要独自领军去行动。”
+然后呢?+
“然后,他选择独自率军去平定太阳星域的阿克哈瑞斯异形,它们也被称为【饮骨者】,是一种异菌类的异形物种,通过寄生于别的生物来获得自我意识,经常会将一整个的帝国世界摧毁殆尽,让该世界所有的人类居民成为他们的活体食粮和暂时的宿主,然后再操控飞船前往下一个世界。”
+像这样的异形物种往往很难将其彻底族灭。+
“没错,太空野狼、帝皇之子和白色伤疤这三个军团,在过去的几十年里,都曾经试图彻底消灭这种异形,但最终都没有成功:它们的战斗力虽然并不强大,但独特的繁衍能力让它们很难被灭绝。”
+饮骨者。+
帝皇低语着这个名字。
+我应该听说过这个词。+
“应该是……摩根?”
荷鲁斯的身体前倾,试探性的提醒自己的父亲。
“我的姐妹不曾有一段时间被敬称为饮魂者吗?”
“但现在不用了:泰拉更喜欢称其为明灯女神。”
+啊……的确。+
帝皇点了点头,但荷鲁斯却在自己的内心里犯着嘀咕: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感觉自己的父亲最近好像记忆力变差了?以前的人类之主可是会对一件数百年前的小事都信手拈来呢。
无声的沉默片刻,牧狼神晃晃脑袋,驱散了新的杂念。
他继续着讲述。
“当阿尔法瑞斯和他的军团发现这种异形文明的行踪后,他并没有急于发动进攻,而是先和机械神教的生物贤者们研制出了专门针对于这种异形生物的人工病毒:同时派出了大量的特工与间谍。”
+在他之前的几个军团难道就没有想过这个办法吗?+
“我的兄弟们对于这种投毒战术普遍抱有……嗯……”
+继续吧。+
“这些间谍成功的寻获到了一个正在被这种异形文明所奴役的人类世界:这个世界的统治者们为了避免覆灭的命运,选择向饮骨者文明上供一定的人口,而阿尔法瑞斯的特工们通过潜伏,得到了饮骨者们享受这些贡品的准确时间。”
“就在异形们聚集起来,享用它们得到的贡品时,阿尔法瑞斯向这个世界发射了一枚旋风鱼雷,成功的消灭掉了饮骨者异形中的绝大多数成员:剩余的少量残党虽然成功逃脱了,并且还逃到了附近宙域中唯一一个还能让它们再获取食物的帝国世界上,但直到它们登陆上去才发现,那里的居民都已经被阿尔法瑞斯提前注射了足以杀死这种异形物种的人工病毒。”
“而抵达这个世界已经消耗了饮骨者文明所操控的舰船中最后的能源储备了,这些异形最终在阿尔法瑞斯安排的陷阱里全部饿死,又或者被毒死,该文明已经可以被确定彻底灭族了:而帝国也为之损失掉了两个文明世界。”
+注射这种人工病毒对于凡人来说是致死的吗?+
“不完全是,但致死率很高。”
“而阿尔法瑞斯表示这只是筛选其中强者的一个步骤。”
+让我想想:多恩正是因为这最后一点而感到不满吗?+
“没错,他认为阿尔法瑞斯完全可以使用正常手段,去消灭掉饮骨者的残党,而不是非要用又一个世界去作为诱饵,但阿尔法瑞斯的反驳到,太空野狼和帝皇之子都曾利用过正常的手段,却没有达成灭绝对方的目的:倘若让饮骨者异形的残党逃脱出去,则会进一步毒害到更多的帝国世界。”
+所以:他们的争执只局限在被投放了病毒的世界?+
“没错。”
牧狼神摊开双手。
“毕竟第一个世界在明明发誓效忠于帝国的情况下,依旧选择向异形文明屈服,按照法律,他们整个世界都是有罪的:阿尔法瑞斯只是执行的过于苛刻而已,但他并没有违反帝国的法律。”
人类之主没有说话。
+按照你的说法,他们两个因为这件事情而闹翻了?+
“是的。”
一提到这一点,牧狼神就觉得自己的眉间有些发疼。
“这已经不是多恩第一次因为不认同别人的战术而发脾气了:其实早在一百多年前,他和庄森就爆发过几乎一模一样的矛盾,而当时我和福格瑞姆都在场。”
“不过庄森的脾气比起阿尔法瑞斯要更直率一些,他们二人各自出动了一名冠军剑士,进行了一场有关于原体荣誉的决斗,在庄森获胜后这件事情便不了了之了。”
+那阿尔法瑞斯呢?+
“阿尔法瑞斯在听到了多恩的指责后便直接离开了,他声明多恩根本不懂灵活多变的战术,而多恩也当着我们的面发誓:如果阿尔法瑞斯继续保持这种挥霍帝国公民生命安全的战术的话,那帝国之拳永远不会与他们并肩作战。”
+所以:你难道没有尝试去调节一下他们之间的矛盾吗?+
“我有过。”
牧狼神羞愧的低下头。
“但我失败了,父亲:多恩在这件事情上寸步不让。”
“很抱歉,父亲。”
“我让你失望了。”
+啊,没关系。+
+这本就很难,荷鲁斯。+
帝皇倒是不怎么在意,他甚至还随口调侃了一句。
+其实在这些年里。我已经意识到,要调节你们兄弟之间的矛盾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哪怕是最擅长做这件事情的人也会经常力不从心,或者干脆抛弃责任。+
+真让人头疼:不是么?+
“……”
牧狼神罕见的没有回应他敬爱的父亲的问询,他的话语正因为帝皇的无心之言而嗡嗡作响。
最擅长调节原体矛盾的人?
他亲爱的基因之父应该:是在说他吧?
虽然这语句听起来怎么也不像是在说他呀。
而即使是在说他:后面这个评价听起来也不怎么美妙。
……
怎么回事?
荷鲁斯眨了眨眼睛:他突然觉得这种久违的父子谈话,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变了些许的味道。
刚开始的时候还不觉得,但现在仔细想想:无论是帝皇口中那让他多少有些听不懂的话语(这种事情在以前从未发生过),还有帝皇无意间的一些小动作和习惯,似乎都与牧狼神记忆中的美好瞬间,有了些出入,就像在洁白无瑕的衬衫上染上了可憎的污迹。
就像……
就像帝皇在这些年里,已经习惯了和另一个人谈心一样。
在牧狼神不知道的时候,帝皇将他心中的秘密,像那些不断地困扰着他的,有关于各个基因原体的问题,全然地托付给了别人:托付给除他之外的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