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当地平线上的太阳移动之时,在地平线下的月亮也同样在移动一般,当所有的阿斯塔特战士都对于他们各自的基因之父津津乐道之时,帝皇的血脉们也乐于讨论和攀比他们各自的子嗣。
这似乎是某种默契与习惯、某种共同的爱好,某种刻在了他们基因之中的本能,就像阿斯塔特对于自家原体的狂热关注,从侧面说明了他们的忠诚一般,军团之主们对于各自子嗣的如数家珍,也是他们心胸中无尽父爱的最佳表现。
绝大多数原体,都无法逃脱这个定律,只有那些极少数的,极端冷漠甚至疯狂的特例,才会用纯粹的压迫与暴戾去对待那些高呼他的名字,奋战致死的血嗣。
而在这一点上,摩根无疑是属于原体中的大多数。
且不说她的所谓母爱,究竟是被遮掩得太好的恶毒胆汁、不肯承认的亲情热流、又或者是被扭曲到了极致的占有欲和病态贪婪,还是以上这三者的有机结合体:但无论如何,第二军团之主的确如同爱护她瞳孔中的光泽一般,爱护着她麾下的每一名破晓者,这是所有的人都无法否认的事实。
她可以为他们的功绩骄傲、为他们的兴盛操心,为他们的陆续凋零而落下心中的梅雨:不过话又说回来,有哪个原体不会为了自己的子嗣而骄傲、操劳、垂泪呢?
要知道,哪怕是某位拥有着钢铁之心的无情仲裁官,在看到胜利之下那漫山遍野的战士尸骸时,也依旧会在他的内心中,诞生一瞬间的愧疚、悲伤与感慨,以及随之而来的无尽冤屈和愤怒。
与这种奥林匹亚式的复杂情感相比,支持阿瓦隆之主举起了她的酒杯,打算为破晓者们争取一下存留在基因原体口中的荣誉的,反而只是一种最简单的争强好胜。
就像每个阿斯塔特都觉得自己的基因之父是最强的,是最适合成为战帅的一样,每一名基因原体对于他的战士,也有着相同甚至更高的期待与定位。
庄森如此,黎曼鲁斯如此,摩根当然也不会例外:在拉纳和巴亚尔之间短暂的犹豫了一下后,蜘蛛女皇还是挑出了后者,作为她口中用于夸奖的标杆。
身为最早、也是最强大的一批泰拉老兵,完美骑士的威名甚至不需要更多的点缀,就足以穿透原体间那越烧越旺的篝火,暂时地压制了另外两位军团之主。
庄森看起来还在纠结,他正不断地念叨着诸如考斯韦恩、阿拉乔斯、阿斯特兰这样的名字,还有那些晦涩的内环老兵的名号:他们中的每个人都曾立下让整个人类帝国肃然起敬的功勋。
显然,在第一军团中,像巴亚尔这样的老兵实在是太多了,多到即使经历了冉丹战争的血洗,也让庄森甚至无法从中挑出那个最具有代表性的人物:从另一种角度上来说,这真是幸福的烦恼。
而一旁的黎曼鲁斯,就呈现出了另一种尴尬:芬里斯的狼王不断念叨着他麾下那些狼主的名字,又数落着一大串泰拉风格的称号,却也始终拿不出一个强大与知名到让他觉得有致胜把握的人物。
就这样,当摩根举起了她的酒杯,迈入这场战局的时候,迎接她的反而是两位基因原体的沉默与紧皱的眉头,甚至连篝火中那些煤炭劈啪作响的声音,都能盖过他们的不断低语。
蜘蛛女皇撇了撇嘴,感到有些无趣,她的视线随即沿着火光而转移了:在另一边的黑暗里,某位午夜幽魂看起来并不关心这场有关于子嗣的辩论,他正兴致勃勃地练习着如何用掌中的大匕首尽可能花俏地削下那些肉块,并最大限度地保留住那些仅剩鲜血的凝结。
显然,在这样的场景面前,诺斯特拉莫人的那个小脑瓜中,有了某种血腥的联想:幸好,这小子总归没忘记往火堆里面添加煤块。
【你就不想参加一下这样的竞赛么,我的小寄生虫:通过你的未来视角,你应该能看到你的子嗣们的模样吧?】
摩根离开了自己的座位,她站在了火堆前,语气有些揶揄。
“啊……当然能看到。”
康拉德咧了咧嘴。
“一群由罪犯、垃圾、懦夫、以及自命不凡的反社会人格,与贵族阶级腐朽堕落的浓汁混合在一起的产物,那就是我的军团,我甚至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清洗他们。”
【第八军团现在的风评可不算差:他们固然残忍,但是没人会否认他们对于帝国的价值。】
“那是因为他们没有遭受到真正的考验:事实上,他们中的绝对多数都是拿不出手的货色,提出他们的名字只会让我颜面无存。”
【疯子也会在乎颜面?】
“有时候会的。”
午夜幽魂闷声闷气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哪怕是摩根,也无法从那低垂的发丝间看到真正的面容,于是她向前几步,来扫了诺斯特拉莫人的身边,蹲了下来,任凭过近的篝火让她的脸庞变红。
【这让你自卑么?】
摩根指挥着她的灵能,给午夜幽魂倒了一杯酒,康拉德沉默地接过了它,然后才慢吞吞地挪下了自己的位置,他同样蹲着,一点一点地蠕动到了摩根的身旁,那动作活像是一大团过于阴郁的海草。
蜘蛛女皇甚至因为他的话语能感到了一丝发愁:如果康拉德真的是一个对自己的军团和子嗣失去了骄傲的原体,那她的教育可就是彻头彻尾的失败了。
在这种忧虑中,诺斯特拉莫人递来了一块无论是热度还是刀功都堪称完美无缺的烤肉,在看到摩根将其完全放入了口中之后,午夜幽魂才一边咀嚼着刚才那块烤肉留下的边角料,一边模糊不清地回答着自己血亲的话语。
“并不会。”
【为什么?】
蜘蛛女皇一边询问着,一边端起了自己的第二杯酒:比起她给康拉德倒的那杯,摩根手里的这杯酒要明显浑浊不少,她小口小口地啄饮着,用来驱散毒素的灵能光芒让她的发丝不自觉地飘了起来。
“因为……”
午夜幽魂咧着嘴,笑了。
“虽然我的子嗣只是一堆应该被烧成灰的垃圾,但恰恰是在这样的高温灰烬之中,才会体现出真正的精金与钻石:与未来最伟大的诺斯特拉莫之子相比,他们口中的那些人不过是群酸雨下的石像鬼,迟早会在真正的对比中黯然失色。”
“我有最优秀的子嗣,最棒的战士,他是诺斯特拉莫人,他贯彻着我的哲学,呼吸着我的鲜血,甚至指挥着我的军团,让我能够为他骄傲,他甚至比我更伟大:虽然能够做到这一点,只有他一个人。”
午夜幽魂的语气甚至称得上是傲慢的,当他抬起头,诉说着那位源自未来的康拉德之子的时候,他那双漆黑色的瞳孔,甚至在火光的照耀下,反射出了某种让摩根赞叹的希望:这一幕的出现击碎了蜘蛛女皇的担忧。
她可以收回前言了,于是她的语气重归为了揶揄与玩笑。
【真正的第八军团之主?】
摩根用自己的肩膀碰了碰康拉德的肩膀,口中说着无伤大雅的笑话,而诺斯特拉莫人则是用烤肉和长棍面包把自己的腮帮子鼓得满满当当,很认真的想了想,然后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没错,他就是。”
【……】
【有点志气,康拉德,你才是第八军团的基因原体。】
“但他才是第八军团之主啊。”
康拉德的话语堪称天真无邪。
【……】
摩根皱起了眉头。
【别这样,康拉德,你这么说只会让我觉得,我把你养废了:任何一个原体再怎么堕落,也不可能堕落到控制不住自己的军团,那样会成为银河笑柄的。】
午夜幽魂瞪大了他的眼睛,很是认真的聆听完了摩根的话语,然后,他又砍了一块肉,细心的剥下了上面最好的部分,塞进了摩根的手里,才咧着嘴,用笑容与低沉的语气,诉说着一个秘密。
“你究竟是什么时候产生了这样的幻觉,摩根:在我们的十几个兄弟之中,从不缺少笑柄,如果失去了对军团的部分掌握就称得上是笑柄的话,那我们的基因之父可是生下了至少一打的银河笑星。”
摩根眨了眨眼睛。
嗯,一打是十二个……
啧,真是让人担忧的数字。
“你要是不信……”
午夜幽魂又往前蹭了蹭,在他的苍白面容上,已经出现了因为连续的饮酒能诞生的醉红,他用胳膊肘碰了碰摩根的膝盖,让同样蹲伏的蜘蛛女皇差点没站稳。
诺斯特拉莫人的细长指尖指向了火焰之后的某处。
“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在场的几位兄弟中,有一个人会在未来,被他的战士打倒在地。”
“你猜猜是谁?”
【……】
【不猜。】
“猜猜嘛,你要是猜对了,我就告诉你,我以后最棒的那个儿子叫什么:也不难猜,不是么,我想你已经想到了答案了。”
午夜幽魂的瞳孔中闪烁着危险与讥讽的光芒,在火光的照耀下是那样的明显,摩根静静地打量着她的兄弟,然后转过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虚速度,抓起了旁边一条崭新的长棍面包。
【闭嘴吧你。】
被穿甲弹从口部击入的康拉德号就此大破,他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边烤着火,一边用面包撑满了自己的腮帮子。
他笑了起来。
“他叫赛维塔,摩根,你需要记住这个名字。”
“他是诺斯特拉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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蜘蛛女皇和午夜幽魂的辨认小声且迅速,没有引起另外两位原体的注意,而当蜘蛛女皇咀嚼着康拉德喂过来的肉,站起身来时,她正好听到了卡利班人和芬里斯人再次开启的争端。
在他们身边,两个巨大的酒桶已经被掏的一干二净,咕噜咕噜地消失在了黑暗之中:这无疑让辩论在酒精的加成下,显得愈加激烈与不可退让,军团之主们咧着他们的兽齿,争持不休。
“考斯韦恩是最棒的战士,阿拉乔斯与他不相上下,他们是暗黑天使的锋刃:你呢,黎曼,你有能从你麾下的那些狼崽子里,挑出什么勉强合格的战士么?”
庄森的傲慢姿态迎来了毫不畏惧的还击,尽管狼王在话语离口的那一刻,卡了下壳,但他还是充满骄傲的咆哮了起来。
“约林!约林—血嚎!我最棒的狼主,我的护盾亲卫,我和他并肩作战了整整八十年,我知道他脸上每一道伤疤的来历!芬里斯之魂在上啊,我告诉你,他哪怕是喝完酒后打个嗝!崩个屁!都能把你手底下那群神秘兮兮的铁罐头给掀得人仰马翻!”
咆哮之后就是一大串粗鲁的笑声,和来自于卡利班的另一种愤怒嘶吼,黎曼鲁斯在狂笑中抓起了身边的酒桶,眨眼间就喝干了让摩根眼皮直跳的佳酿,那些残存的液体顺着他的胡须躺下,在坚硬的钢铁地板上肆意的腐蚀着,发出了滋滋作响的不安鸣叫。
而在另一边,卡利班之主的面容因为羞辱和压抑而变成了危险的红色,他终究没有动手,而是面色沉重的从黎曼鲁斯手中抢走了那个最大的酒桶,迎着芬里斯的咒骂不断,挑衅般地痛饮着,速度竟然丝毫不逊于他的狼王兄弟。
在以更快的速度喝干了一桶很难称得上是酒的东西后,庄森这才努力维系着他严肃的面容,擦了擦嘴角,吐出了一句挑衅之言。
“约林?啊,我记得他,就是那个在杜兰的轨道上,差点把一切都搞砸了的家伙?如果在我的暗黑天使里,他就上军事法庭了。”
“全父啊!你他妈的是不是要抓着这事不放了?这他妈的都多少年过去了,大不了,咱们两个现在在这再打一架!”
“我甚至不想欺负你,黎曼,看你现在醉醺醺的样子,打倒你是一个毫无难度与荣耀的杂耍,连最低级的扈从都能做到。”
“放屁!你以为你能随随便便地打倒芬里斯的汉子吗!”
庄森大笑了起来,他的面容隐藏在阴影中,让人看不清楚酒精对他的影响有多大。
“当然!我可是全帝国最优秀的剑士!全银河最优秀的猎手!你挂在嘴边的那点狩猎技巧,不过是一堆笑料而已:来卡利班!我教你到底什么是狩猎!”
【……】
不过影响应该还是有的……
黎曼鲁斯的咆哮换来了庄森那低沉的恐怖笑声,还有蜘蛛女皇无声的扶额,暗黑天使与太空野狼的基因原体就这样对峙着,他们比赛一般地互相瞪视,比赛一般的从啸牛身上撕扯下最大的肉块,又对待仇人的气势喝干了一桶又一桶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酒液,连半点的落后都不愿意展露出来。
这也许是一场竞赛,又也许是他们眼中另类的酒会:谁又会在乎真正的结果呢,毕竟就连摩根和康拉德都被吸引到了狮王与狼王的身边,他们沉默地喝着酒,从两头野兽的爪牙下,抢走那些还称得上是完整的肉块。
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整整三头啸牛就这样被充满了仇恨地吞噬殆尽,遍地的酒桶与灰烬夹杂着狮与狼那不间断的咒骂和比拼,还有肩膀上的盔甲与兽皮不断碰撞的声响,但所幸,一切还是没有上升到更激烈的冲突,最大的悲剧也不过是当黎曼鲁斯那半憨醉半清醒的目光,无意间瞥到一旁正在窃笑的康拉德时,后者不知道什么时候溜到了这边,用他兄弟们的针锋相对和丑态,当做自己的用餐佐料。
“……”
“……”
一时之间,空气有些安静。
然后,芬里斯人便露出了一个让午夜幽魂眼皮直跳的笑容。
“喝酒拿什么杯子喝啊!娘们兮兮的!”
伴随着一声怪叫,黎曼鲁斯扑向了想要逃跑的午夜幽魂:诺斯特拉莫人的逃跑路线被他某位无情无义的姐姐所挡住,让他落入了芬里斯狼人的手中,黎曼鲁斯一巴掌拍飞了康拉德的酒杯,然后随时抓起了一旁满当当的木桶。
“听说摩根在教导你:我们的小姐妹的确不错,但是有一点她是肯定教不了你的,那就是怎么当一个真正的男人!但没关系!你的黎曼鲁斯兄弟今天就来教你了!”
“首先!一个真正的男人!就他妈的应该大口喝酒!”
语无伦次的诺斯特拉莫咒骂与尖叫消失在了黎曼鲁斯丧心病狂的大笑之中,两位基因原体当即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肉搏,在火光旁边留下了恐怖的投影,还有摩根与庄森那不约而同的嘲笑声,直到康拉德极为凶狠的一个肘击,把黎曼鲁斯打翻在地。
“漂亮!”
狼王捂着脸,还不忘用恶狠狠的语气赞扬这一下。
但还没等午夜幽魂稍稍喘一口气,某只卡利班的大猫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自己的位置,靠近了康拉德的背后,酒精在他的瞳孔中燃烧着专注的火焰。
伴随着新的咒骂与扑击,暗黑天使的基因原体把他的兄弟成功打倒在地,在黎曼鲁斯的大笑与康拉德疯癫到了几乎毫无逻辑的咒骂声中,庄森的冰冷微笑甚至带着几丝大仇得报的快乐。
“我跟你说过,康拉德,你的那招不会再有用了。”
“我草……”
“压住他!兄弟!”
黎曼鲁斯的咆哮声让整个大殿都震颤了起来,狼王再次抓起了那个木桶,一巴掌掀飞了盖子,冲到了康拉德的面前,直接将整桶酒翻了过来,对着午夜幽魂的面容就浇了下去。
“来!喝!这才是爷们应该做的事儿!”
“黎曼说的对:你该学着做一点堂堂正正的事情了,康拉德。”
“……”
午夜幽魂的咒骂声被淹没在了如同瀑布一般,倾泻而下的强酸性酒液中,他的整张脸和头发都被打得湿漉漉的,让一旁的摩根既想笑出声来,又感到了一种由衷的无奈与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