枢纽站。
流民、土匪、拾荒客以及走私犯的天堂。
今天是坊市回收废品的日子,从清晨开始就有拾荒客在帐篷外排起长队。
他们身裹破布,面黄体瘦,在废墟劳作了一周后终于等到这时来换取报酬。
然后同样也是在坊市花光酬劳,买上一些水和赖以生存的仙人掌嚼棒。
但直到烈日炙烤得人们的嘴唇像地面一样开裂,坊市主管才在中午姗姗来迟,坐进帆布帐篷遮出的阴影里。
迎着拾荒客们期待的眼神,这个肥胖到有些臃肿的男人却是兴致缺缺。
“都是些什么破烂玩意?”
他一边翻看,一边毫不客气地骂出声。
虽说他也清楚,拾荒客能拿来回收的东西多半都是从废墟里淘出来的废品,本不该抱有多大期待。
但偏偏最近枢纽站来了个新人,每次都能带来些新鲜玩意。
吃下他的一批货,差价都足够自己到镇上的酒吧潇洒好几个星期了。
阈值提升后,再一比较,现在柜台上的货物和垃圾确实没什么两样。
只是那个新人有一段时间没来了,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对了,“路梦”。
为了防止手下的商人打眼,放过好东西、估错价,他今天还特意亲自坐镇坊市,就是为了等这个路梦。
拾荒客的面孔换得太快,一般人他还真记不住。
可惜,一直没见人来。
该不会是死了吧?
而拾荒客这边,今年刚满15岁的霍步阳怯生生地看着眼前的胖主管,小心地等待着。
主管随口报价:
“木碗6开币,陶瓷碗9开币——你的这个开口大小最多也就算个5开币的杯子;电器元件还行,但这么多年过去了,谁知道坏没坏,按行情价一斤算你10开吧……“
正说着,他突然看到破布下盖着一本古旧书册,眼里一亮,显然是认出来了什么,但语气还是没有起伏:
“这算什么,哈哈,也不是羊皮纸,拿来当厕纸还嫌硬,我这不收呢。
“总共算你50开币,可以了吧。”
开币是大陆上的通用货币,在物资匮乏的枢纽城,50开币也就够买一块面包或者两壶水。
当然如果换成晒干的仙人掌,制成嚼棒,能够买上好几斤。
也足够一家人填饱肚子。
至于口感,就好比一块干燥的老轮胎,不脆也不软,需要用牙齿费力磨碎才能吞下肚子。
相比之下不好消化倒是一个优点。
因为饱腹感强,不容易饿。这在营养过剩的古文明中说不定会是一类受欢迎的减肥代餐。
现在却成为了拾荒客们为了维持生命,不得不接受的最劣等食物。
霍步阳忍不住先舔了舔开裂的嘴唇,艰难开口,声音显得有些干涩:
“真的不能再加点么,明明前几天还能卖90……”
“你也说了是前几天。”主管浑不在意地打断他,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罢了,看在你年纪小,你这些垃圾就不按次品价算了,连破布一起,总价55。”
“哦对了,那破册子就留给我垫桌角吧,以后也别说我不照顾你。”
他伸出短粗的手指按住书册,就要往自己身边划拉。
“可是我还要给妈妈攒医药费……”霍步阳心有不甘。
“小孩,要卖就快点!”见他还在犹豫,排在后面的人开始叫嚷。
“就是就是。”
“少叽叽歪歪的!”
“大人。”有人谄媚地对柜台里的主管说,“嘿嘿,我这些东西也能按这个价卖么?”
“可以,都可以,谁叫我心善呢。”主管笑眯眯的,“你看看,伱不卖有的是人卖。”
这个男人一笑,脸上就会堆起褶皱,像传说中的弥勒。
但配合上漠然的话语和身后的嘈杂,霍步阳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他忘记了,在废土上不能暴露自己的脆弱。
没有人会同情你,弱点就像新鲜的伤口,散发着甜美的血气。
只会吸引来虫蝇和环伺的群狼。
霍步阳不知怎么的气血上涌,卷起自己的所有东西,嘴里喃喃道:
“不卖了,不卖了……我下次再来。”
“呵,”主管嗤笑一声。
“下次?你也知道最近来了个新人,总能搞到好东西,要价还低,你们的这些破烂下次再来怕不是连40都卖不出了。”
霍步阳低着头转身就走,没有心情听身后的哄笑声,连包里掉出一块电器元件都没有发现。
有拾荒客看见,偷偷捡起来塞在口袋里,接着和其他人一起争抢着要和坊市主管多换些开币。
……
等到霍步阳冷静下来,喧闹烦杂的坊市已经被远远抛在身后。
枢纽站,曾经的圣国巨镇,如今只剩满眼的断壁残垣,黄沙漫漫才是它的常态。
他环绕四周,确认没有人跟踪。
这才颓然地坐在地上。
坊市商人压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总是能精准地控制拾荒者的收益。
就像给发电轮上的仓鼠面前吊上一颗玉米,给他们一点过上好生活的希望,可实际上就算拼了命也不过能刚好养活自己。
只是,对于废土上的绝大多数人来说,能够活下去,就已经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了。
“可是这样下去,妈妈的医药费要什么时候才能攒齐啊。”
霍步阳心中一片灰暗。
他开始为自己刚才的冲动感到后悔了,不接受又有什么用?惹怒了坊市商人,下一次他们只会更加打压自己这个愣头青和出头鸟。
除了屈服又有什么办法呢?
作为一个在废土上生活的拾荒客,他所能做的只有付出百倍千倍的努力,深入各种危险的遗迹,还要从其他拾荒者手里抢食。
然后期望商人们在盘剥过后还能从指缝里多漏出几枚开币。
然后救妈妈的命。
只是坊市主管最后的一番话仿佛仍然在他的耳边回荡,让他心中燃起的希望又少了一分:
“下次?”
“你也知道最近来了个新人,总能搞到好东西,要价还低。”
“你们的这些破烂下次再来怕不是连40都卖不出了……”
霍步阳叹了一口气,因为他确实知道坊市商人口中的那个“新人”。
大概在三个月前,枢纽站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叫“路梦”的拾荒者青年,谁也不知道他的来历。
原本枢纽站里的人来来去去,大家也没有兴趣去听一个拾荒客的故事。
也许是什么被通缉的罪犯、被打散的土匪,也可能只是一个走投无路的普通人。
就像他们毫无征兆的出现一样,他们的离去也同样悄无声息,每天早上都会有几具躯体躺在墙角,再也没站起来过。
这样的事在枢纽站再常见不过了。
可是这个青年不同,有关他的传言络绎不绝,和他的拾荒客身份格格不入,这让霍步阳不得不记住:
据说他在这片荒漠中掌握着自己的水源,从来没有人见他在坊市买过水。
据说他对野外的地形了如指掌,连地头蛇和老拾荒客都比不上他。
据说他知晓枢纽城每个人的隐秘,连夫妻的床头话都逃不出他的耳朵。
据说他虽然看起来很年轻,实际上却是接受过基因改造的古人,现在已经几百岁了,他的满头白发就是证据。
据说他还吃小孩……
据说,他的名字叫“路梦”。
和大部分拾荒客不同的是,霍步阳识字,也读过几本上古文明遗留下来的古书。
在他看来,这些传言多半都是子虚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