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与不战,这是个问题。
等至今日,刘聪只等到了一路援军,还不是刘景、卜泰派来的人马,而是自冯翊郡夏阳县北境东渡的两千骑兵。
此渡口位于平阳郡皮氏县西北。
皮氏在后世河津县。
北魏年间,因县西有龙门山,更名为“龙门县”。
此县历史上因太原王氏后人迁居,衍生出了龙门王氏,比较有名。
县城西北二十余里有龙门渡,是黄河渡口之一,这批骑兵就是从这里过河的。
龙门渡的级别还是有点差。
通通商队是可以的,但过大军则有点鸡肋,原因也很简单:黄河刚出晋陕大峡谷,水势正急,危险性较大。
真正水文条件好的还是蒲坂津和风陵渡,但后者处于中条山南,渡口对岸又是潼关以东的狭长河滩地,大军无法展开,还容易被人困死在不利地形上导致全军覆没。
综合来说,真的就只有蒲坂津适合通过大军。
两千骑在王氏庄园补给之后,本打算悄悄南下,无奈河东地界上到处是晋军的眼线,被坞堡发现后,很容易通风报信,行军失去了突然性,于是只能老老实实南下,行至闻喜县刘聪大营。
刘聪对这支大军的观感不错,依稀看到了当年长平之战时,跟随他直冲晋军大阵的那支骑兵部队的风采。
他知道其中的原因:在关中打了胜仗,自信心练出来了,装备也不错,故士气高昂。
但除了这支部队,其他人马一支都没赶来。
目前他掌握在手里的,只有六千禁军步骑、一万五千余丁壮,外加新来的两千骑兵,总计两万三千余人,已是刘聪短时间内能凑出来的全部兵力了。
如果他愿意再等些时日的话,大概还有两万人能回援。
但问题在于,对面的晋军也会等到援兵。
经过两三天时间的观察、刺探以及捕俘拷讯,对面的贼将侯飞虎带了大约一万多人。
后面又从安邑方向奔来六千多,总兵力两万二三千人。
但这并不是他的全部兵力。
刘聪完全可以肯定,再等下去,对方会聚集到更多的兵力,就像他一样。
对方要战,那就战吧,磨磨蹭蹭、斤斤计较,跟个娘们似的。
十一月二十九日,双方默契地选择了一处较为空旷的原野,在东西两侧各自布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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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呼啸,百草衰折。
太阳挣扎着爬上了天空,暗红暗红的,感觉不到一丝热量,好像它也是被迫出征一样。
刘聪收回目光,心情有些沉郁。
汉军摆出的是一个品字形大阵。
正中央突出部分是六千步卒,其中前面两千人较为精锐,乃铁铠武士,后面四千人参差不齐,不甚精锐。
中央大阵侧后方有两翼,与中军大阵类似,前面各有千名精锐,后面则分布着三千杂兵。
两翼前方及中军小阵间隙内还分布着弩车,此刻正往前面推着。
弓手多分布在两翼,正面较少,取而代之的是大量盾手。
这个阵很明显了,以中军吸引晋军主力,因为他们攻得最猛,战斗力最强,然后以次一些的部队快速前出,两翼夹击。
古老又经典的战阵。
鼓声已经擂响,听起来稍稍有些沉闷。
刘聪没找到以前战鼓擂响时热血的感觉,只觉得今天有些冷,特别冷,冷到骨子里了。
战旗哗啦啦飞舞着。
风向稍一变化,旗面似乎就要挣脱旗杆,向后方飘飞而去。
大军前进之时,左右两翼有部分少年抬起手,挡在眼睛面前,遮挡风沙。
刘聪眼角跳了跳,没说什么。
向西吹了一会后,风向突变,又吹向东南方。
阵中部分老者立刻佝偻起身子,仿佛要阻挡那顺着脖颈向里钻的刺骨寒风一样。
刘聪下意识调转视线,看向对面的晋军大阵,目光逡巡不定,似乎要寻找他们的破绽与丑态……
在看到匈奴人布好的大阵后,侯飞虎琢磨了一下,决定“致敬”邵师,使用他最喜欢的军阵:偃月阵。
这种阵型攻守兼备,核心同样是打击敌人侧翼——主要是左翼。
他看得出来,刘聪也很无奈,精锐甚少,兵力寡弱,无论布什么阵都没用,只能殊死一搏了。
其实,刘聪最好的战术还是和之前一样,梯次防守,节节抵抗。
但可能是最终没产生效果,或者他烦了,加上巨大的战略劣势,逼迫他不得不死命抓住唯一的机会,妄图一战扭转劣势。
这种情况一般发生在输急了眼的赌徒身上,把最后一点钱投进去,寄希望翻本,或者至少弥补很大一部分亏欠。
“布偃月阵,以瑕楼部曲督余安为右翼督军,前出五十步列方阵。”
“以黑矟军为中军,吾亲领之。”
“
以武牙将军羊权为左翼,落后五十步布阵。”
标准的斜击阵型。
右翼三千余府兵。
中军五千余黑矟军。
左翼四千余羊家军。
双方还另有数千骑兵,布置在两翼或后方,这会尚未出动。
鼓声擂响之后,战场上旗帜挥舞个不停,看得人眼缭乱。
风向变个不停,一会吹向这,一会吹向那。
指挥车缓缓向前,大风之中,一面旗帜的边角拂面而来,侯飞虎一把将其推开,目光冷静甚至堪称冷漠地看向前方。
将士们列队前进,时而有枯枝败叶席卷而来,迎面打在甲叶上,发出轻微的声音。
军官们用不怀好意的目光看向士兵。
士兵们昂首挺胸,继续前进,没有喧哗,没有骚动,仿佛一尊雕塑。
没办法,早就被军棍、马鞭打出条件反射了,谁敢乱动,打不死你!
侯飞虎轻轻摩挲着下巴,冷静的眼神在敌军大阵的各个角落上扫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