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许久之后。
公孙卿的瞳孔虽依旧在颤抖,神色中却不知为何逐渐多出了一丝决绝与抗拒,伏身说道:
“殿下恕罪,这件事奴婢做不来,殿下还是换一个人吧。”
“这是你此生唯一翻身的机会,你打算就这么轻易放弃?”
刘据心中不免有些意外与疑惑。
在他看来,公孙卿这种唯利是图、胆大妄为的谣棍,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和立场,不应该是这样的反应。
而且这件事对于他来说应该也不算太难,怎么说都是他的专业领域。
毕竟他就算再不济,也在历史上参与过《太初历》的制定,何况刘据还允许他去招揽帮手。
“奴婢……做不来!”
公孙卿明显迟疑了一下,最终却依旧语气坚定的道,
“奴婢什么都可以为殿下做,唯独这件事断然不行,情愿一生为奴,若殿下因此要杀奴婢,奴婢也绝不后悔,甘愿引颈待戮!”
“我想听听你做出如此决定的原因。”
刘据饶有兴致的道。
“奴婢虽是个谣棍,此前被利益与地位蒙了心,生出了欺君罔上的妄胆,但奴婢的胆子也就这么大了,宁死也不敢做危害国家民族的千古罪人!”
公孙卿挺了挺腰杆,这一刻竟表现出一副视死如归的大义凛然之姿,慷慨说道,
“奴婢接下来的话,殿下兴许不爱听,奴婢却不得不说。”
“殿下命奴婢编撰的这部经书,虽看似可巩固陛下与殿下的地位,但久而久之于国于民皆是大害,届时国家恐怕再无抵御外敌之威能,臣民恐怕再无民族大义之气节,人人固步自封,家家自守其利,层层安于现状。”
“国弱民弱,外敌来时不攻自破,何以为国,何以为家?”
“奴婢纵有欺君罔上的胆子,却绝无令大汉民族亡国灭种的胆子。”
“殿下让奴婢去做此事,不如干脆杀了奴婢,不过就算殿下要杀奴婢,奴婢临死之前也要奉劝殿下,断然不可在大汉推行此法,否则非但殿下将成为大汉民族的千古罪人,大汉臣民也将永远不能再似奴婢此刻一样直起腰杆!”
“奴婢恳请殿下……三思!”
这一次,公孙卿说完没有再伏身跪拜,而是睁大眼睛直视着刘据的眼睛,目光中尽是诚挚与恳切,似乎想用这样的目光来打动刘据。
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他心中已经抱了死志。
因为他知道,他刚才已经听了不该听的话,也说了不该说的话,如果刘据不肯接受他的谏言,那么便一定会将他灭口,免得他有机会宣扬对自己不利的言论。
然而他哪里知道。
刘据在听到这番话之后,心中已是越发意外,不由的对面前这个欺君罔上的谣棍方士刮目相看了。
“真看不出来,你竟还是胸有家国情怀的谣棍。”
刘据咧嘴笑了起来,上下打量着公孙卿,
“不过,我何时说过这部经书中的内容要在大汉推行,若是如此,我当初直接在东莱成仙岂不快哉?”
“殿下的意思是?”
公孙卿一怔,面露疑色。
“这部经书是为敌国所编,此国之人畏威而不怀德,难以教化不说,还有以下克上的传统,又远据海外依仗天险,终有一日会成为我大汉的祸患。”
刘据笑着说道,
“与我大汉而言,这样的敌国,是不是该提前令其再无抵御外敌之威能,令其臣民失去民族大义之气节,为我大汉提前解除这个祸患?”
“殿下此话当真?”
公孙卿不由的又确认了一遍。
刘据依旧是笑:
“你是谣棍,我又不是,诳你对我有何好处?”
“若是如此,那……殿下,奴婢收回方才的话,如今后悔还来得及么?”
公孙卿连忙又问。
“来不及了。”
刘据摇了摇头,见公孙卿瞬间欲哭无泪,才又笑着说道,
“我现在忽然觉得你可以担起更重的担子,替我去做更多的事情。”
“不过你脸上这"谣棍"二字实在不雅,稍后我给伱设计一個精美的图腾,再找个会刺字的帮你掩盖成纹身吧,如此才方便传道。”
“还有我这回命你去齐地招拢的那些方士,你可以告诉他们,只要用心去办我交代的事,亦可像你一样得到掩盖刺字的特许。”
“传道?”
公孙卿又是一愣。
这个时代道教还未正式兴起,要等到东汉才会出现雏形,随后在汉末形成规模,因此并无这种说法。
“此事不急,先将我现在交代你的事办好。”
刘据也不解释,摆了摆手先让公孙卿退了下去。
不得不承认,这个公孙卿还是有点本事的,居然一眼就看穿了这个制度的本质与害处,颇具一些政治眼光和远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