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杯在桌上晃了晃,撒了一些茶水,陈旧干皱的花瓣黏着杯壁,散发着浓郁厚重的香味。
戴琬晴平复了一下呼吸,抬眼看到季怀谦面前丝毫不变的花茶,轻哼道:“怎么不喝?”
季怀谦将茶杯往桌子中间推过去一点:“母亲,我晚上喝茶会睡不着。”
戴琬晴扯着唇角笑了笑:“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
季怀谦起身:“母亲,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回房间了。”
戴琬晴冷着脸说:“刚刚我和你说的话你都记住了吗?即便你再不喜欢她,也要和她走得近一点。”
季怀谦微微颔首:“记住了。”
戴琬晴随意摆了摆手:“那你早点回去休息。”
季怀谦一步一步上了阶梯,客厅里独自坐着的贵妇人姿态端庄优雅,即便客厅里没有任何人,她也能严格要求自己。
季怀谦冷漠地收回了目光,提步上了三楼。
林夕搬走后,房间再次空了出来,季家大宅的第三层又恢复了寂静,季怀谦又回到了从前独自一人的生活。
季怀谦打开了红心唱片,唱针在刻盘上划了一圈又一圈。
被风扬起的墨绿色窗帘底下露出了一个长得乱七八糟的毛绒玩具,那是小黑的。
以前小黑常常顺着窗户之间的平台偷偷跑过来玩,再从他的窗边书桌上跳到地板,将名贵的丝绒窗帘抓得勾丝起球。
偶尔它还会叼着自己的小玩具,跑到正在看书的季怀谦身边,撒娇求抚摸。
季怀谦有时候懒得理它,但是被小黑打扰得没有办法的时候,便会无奈地朝它伸出手,小黑马上轻车熟路地跳到他的膝盖上,翻开肚皮撒娇。
等季怀谦从书中的世界回到现实的时候,才发现怀里的小黑已经睡着了。
这些事情历历在目,好像还在昨天。
现在只有窗帘下小黑无意落下的玩具能证明它存在过的痕迹。
季怀谦走过去,默默把玩具捡了起来。玩具上面也是不忍直视的撕咬痕迹,但其实这是小黑最喜欢的一个玩具。
人们靠分开后的痛觉来分辨感情的深浅,季怀谦发现自己的心居然还是会痛的,只因为一只没有灵智的小动物。
季怀谦拿在手中端详一会儿,默默把它收到抽屉里,落了锁。
……
深夜,季怀谦出现在二楼的走廊尽头,壁灯依旧是坏的,一闪一闪,时明时灭。
季怀谦一步一步走到最深处,尘封的黑色大门被他轻轻扭开,陈旧的铁锁在黑暗中发出嘶鸣。
他关上了手电筒,打开了房间里的灯,另一只手里拿着小黑曾经的玩具。
灯光昏暗,隐隐可以看出这是一个不大的房间,房间中间空荡荡的,只有四周的墙壁摆着巨大的陈列柜。
陈列柜上摆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有一些破旧的书,上面画着七彩幼稚的图案,还有一些奖杯,是他少年时参加各种兴趣比赛得到的,不过上面却是这个划痕和修补的痕迹。
最诡异的是,正对大门最明显的一个柜子上,摆着三个巨大的玻璃盒子,玻璃盒子里的液体微微泛黄,里面是用福尔马林泡着的三副苍白的动物骨架。
季怀谦面色平静,走过去将这个破破烂烂的玩具摆在玻璃盒子的旁边。
这个房间在二楼的最角落,除了一年两次的大型扫除,没有人会光顾这里。
更没有人敢打开这个房间。
但原本这个房间的用途并不是作为季怀谦的收藏室。
这是他噩梦的开端,季怀谦永远不会忘记这个房间原本的用处。
这个精致的贵妇人在婚后的第三年渐渐发觉自己的丈夫根本不爱自己,也不在乎家里的两个儿子,无论她如何想尽方法去引起季远瞻的注意,终究还是无法让季远瞻多看一眼。
一开始,戴琬晴只会把他关在这个房间,用作惩罚和关禁闭,房间里从来没有准备任何食物和水。
那时候家里还不像现在有这么多雇佣,戴琬晴还是维持着温柔慈祥的好母亲形象。
她非常严厉地要求季怀谦要变得优秀,要比前夫人的儿子季升凛还有优秀,她以为这样子可以让季远瞻稍稍重视自己,重视季怀谦。
可是人哪有完美的,更何况是年仅五六岁的季怀谦。
季怀谦小时候犯了错,戴琬晴表面上只是批评几句,做足了慈母的形象。
可一到深夜,他就会被戴婉晴强硬的带到这个房间,有时候关一个晚上,有时候可以关上两三天。
当黑色的大门关上的时候,这个房间就陷入一片黑暗,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任何光亮。
他一个人蜷缩在角落,不论如何哭喊大闹,外面的人都置之不理。
这也导致了后来的他对任何密闭空间有阴影,他不会一个人独自乘坐电梯,也尽量减少乘坐电梯的时候。
在他更大一点的时候,季远瞻回家的次数一次次变少,后来就常常十天半个月不回家了。
戴琬晴的手段也随着变本加厉,她开始对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孩毒打,这个房间常常散落着戴琬晴施发暴力的各种工具,有时候是花瓶,有时候是沸水,有时候是他得到的奖杯。
这些奖杯拿起来很趁手,玻璃或者是金属的材质,落在身上是不同感觉的疼。
但对季怀谦来说,都一样。
那些尖利的物品在幼小的身躯留下了一道又一道的痕迹,新伤覆盖旧伤,层层叠叠,而戴琬晴并不会因此心软半分。
季怀谦并没有机会去看医生,因为戴琬晴不会给一点点机会把这些丑事传出去,所以只丢下一瓶止血的药让他自己处理或者等待自愈。
到了最后,季怀谦已经不会哭了,因为哭声并不会让戴琬晴变得手下留情。
他只会冷冷地看着自己的母亲一次一次在他身上施加暴力,发泄怒火和怨怼,再也不会再浪费力气去流毫无意义的眼泪了。
当痛觉变得麻木,亲情也被消磨成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