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之上,大船逆流而行,旌旗蔽空,甲光曜日。
“师叔,我们很快就到前方峡口了!”一脸汗水的邵春跟沈青回报道。
“派快船前去通知张纶,命他在大江两岸巫山两侧做好一切防备,一只鸟都不要放过去!”沈青下令道。
“是!”
沈青神色凝重,西川,如今到底是一番怎样的景象她还不得而知,那几个她最关心的人如今是何样她也不晓,但她知道,这条口子必须堵死!
一只巨大的海东青在船队上方盘旋,锐利的鹰眼捕捉到了熟悉的人后,它俯冲之下,很快落在了沈青肩膀上。
是小青。
看着那巨大的鹰爪上绑着的书信,沈青心中一动,终于是有消息了。它迫不及待取下海东青腿上的信笺,打开一看,上边乃是一行字。
“神女峰下汇,巫山两岸伏,只待贼寇至,一并将其诛!”
落笔是伊宁。
沈青望着信笺上的署名,眼中一酸,眼泪直接就掉了下来。
多少天了,终于收到自家大姐的书信了……
她定了定神,目光坚定,她望向身后,中州大侠叶空,山西大侠辛吉,汇清帮主曹贞,长平门主断耀,恒山掌门梅道林,青莲山杨玉真等各路高手皆脸色肃穆,屏息待战。
“全速前进,迅速前往巫山一带布防!”
“是!”
且不提沈青大军已入三峡,江州这边却仍在商量大事。
伊宁魔性消退了,但是入魔所带来的力量也随之消退,她又变回了未开禁之前的实力,虽然是罕世高手,但也就只比程欢强上那么一点而已。
江州这边的诸路高手,伤的伤,死的死,已经没有余力集结上千人的队伍去追天尊了。而宁化军,一路走来,数次大战,同样损失不小,军士们很多水土不服,生出疾病,急需修整,恐怕也暂时腾不出手来。
伤员那么多,总得有人照顾,人那么多,总得有人做饭洗衣打杂,这都是没办法的事……
伊宁拾掇干净一身,重新扎起辫子,穿上春燕青衣,一身利落的走进了程欢的房间。程欢已经坐了起来,江月溪正在喂程欢喝药,他毕竟是罕世高手,没那么容易死。
“程欢。”伊宁看向了他,然后看到了他那空空如也的左袖,眉毛一沉。
“坐。”程欢只说了一个字。
江月溪体贴的搬来的一个硬木凳子给伊宁,伊宁坐下,看着程欢那沧桑的脸,有些凌乱的头发,皱了皱眉,还是开了口:“普济和尚……我去杀!”
程欢闻言,抬起头,看着伊宁,一字一顿:“我也要去!”
“你养伤!”
“我一定要去!我要亲自看着他死,看着他的东华会灭亡!”程欢一脸决绝,态度坚决至极。
“可是你……”
“不过是没了一条胳膊而已,就算我不能帮你,我也能聚起军心,何况,张纶是我下属,他还在巫山峡口苦苦等待着我!我不能不去!”程欢大声道。
伊宁沉默了下来,而后忽然起身,急速伸手在程欢穴道上几点,当即将程欢点的一麻,让他很快就失去了知觉。
“照顾好他!”伊宁对江月溪道。
江月溪点了点头,伊宁最终还是选择不让程欢动身。
伊宁到奎星阁门口时,遇见了董昭,董昭道:“师姐,船已经备好了,我们两个可以出发了!”
“我们两个?”伊宁看了一眼董昭。
“对啊,当然是我们两个去了,其他人……”董昭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老和尚呢?”伊宁问道。
“城内伤员太多,度然大师忙不过来了都,何况,他年纪都这么大了,还让他去冒险吗?”董昭答道。
“我一个人去!”伊宁这么说道。
“不,我也去!你一个人怎么行?”董昭没想到伊宁是这个意思。
“你太弱了……”伊宁叹息了一句。
“我不弱!我亲手搏杀了左木,还刺杀了左林,我如今已经可以跟虚境高手扳手腕了!”董昭昂头挺胸道。
伊宁看向他,眼光中带了一丝讶异,这时,奎星阁外,脚步声响起,很多人都围了过来。
“伊女侠,我张青玄久闻您的大名,您是这世间头号英雄,我张青玄虽不才,也愿随您同去!”被张咏搀扶的张青玄说道。他脸色惨白,看上去很不好。
“我慕容煦,也要去!”被慕容青芷搀扶的慕容煦拉长了声音道。
“我宣哲……”
“我宣瑾……”
“我们少林的人怎么能错过?”明正明方同时走来了。
这帮武林人士都心有不甘,饶是这般重伤,也不愿退缩,但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这一东一西两大罕世高手的生死对决,他们不想错过!
东莱神僧与天山玄女的对决,谁愿意错过?
伊宁脸色沉了下来,看了一眼董昭,董昭会意:“好,各位掌门,各位大侠,大家若去,只能坐在大船船舱里,绝不可擅自动手,诸位皆有伤在身,武林以后离不开诸位大侠!”
“多谢玄女,多谢董少侠!”
“多谢玄女,多谢董少侠!”
董昭松了口气,这帮人,劝是没用的,他只能这么说出这番慷慨的话了,毕竟,真打起来,他们的战力恐怕还不如自己。
“对了,道长呢?有谁看见道长吗?”董昭忽然想起,还有这么个老怪物在呢,他可不能缺席。
“道长在朝天门外的江边算卦呢!”慕容青芷道。
董昭连忙拔腿跑了过去!
跑出朝天门,董昭寻了一番,果然看见了在江边沙滩上的桐柏道人。桐柏道人正在沙滩上发呆呢,他蹲在那里,盯着脚下,那里似乎有什么吸引了他。
“道长,你在看什么呢?”
“少侠,你说谁会赢呢?”桐柏道人没看董昭,忽然就说道。
董昭走过去一看,只见那浅沙坑里,有一只螃蟹,还有一只河蚌,螃蟹的钳子夹住了蚌肉,而疼痛的河蚌则用壳卡住了蟹钳。螃蟹挣不脱,河蚌也合不拢。
他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也不伸手去拨弄。
董昭看着这副极其难见的场面,一时也皱眉,这河蚌要是不开壳,螃蟹走不了,螃蟹若是不松钳子,河蚌也动弹不得……
“天会赢!”桐柏道人忽然说了一句。
“天会赢?”董昭看了看天,可今日天上无云,只有高照的艳阳。
桐柏道人指着那沙坑:“这坑里的水很快就会被日头晒干,到时候螃蟹跟河蚌都会干死,他们再这么斗下去,就会同归于尽!”
董昭若有所思,正在此时,伊宁也走了过来。
“道长!”伊宁喊了一句。
桐柏道人猛然回头,看了一眼伊宁后,双目一睁:“鬼啊!”然后拔腿就准备跑,被董昭一把拉住。
“什么鬼啊鬼的?道长,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我师姐啊!”董昭道。
“她本不该活在世上的啊!”桐柏道人惊呼出声。
董昭双眼一凛:“道长,你什么意思?”
“她体内寒气翻涌,不是正常人,而且她面相乃是薄命之相,她本该活不过二十八岁!”桐柏道人一脸惊慌道。
董昭一惊,问伊宁:“师姐,你今年多少岁?”
伊宁淡淡道:“三十。”
董昭大出了一口气,对桐柏道人喊道:“道长,你不要乱讲,我师姐身体好得很!你看她都三十了!”
“上半年好得很,下半年就未必了,她那寒气本该三年前就要了她的命,但不知道被谁给锁住了,但锁住只是暂时的,那寒气早晚会冲出来,要了她的命!”桐柏道人说着,脸色拉了下来。
“道长你再这么说我可就生气了!”董昭大声道。
“你生气我也是这么说!”
“我不许你这么说!”
“你能拿我怎么样?”
“你再说我就把毛毛抱回去!让你一辈子见不着!”
桐柏道人脸色冷了下来,肩膀一塌,瞬间没了气势:“你……算你狠!”
正当两人争执的时候,伊宁忽然一手捡起那只螃蟹,一手捡起河蚌,若有所思的看着这掐在一起的两样东西,忽然左手手指朝着蚌壳一弹,河蚌直接就开了嘴,她另一手手指朝着螃蟹轻轻钳子一弹,螃蟹很快撒开了钳子,撤了回来。
董昭跟桐柏道人目瞪口呆,这就解决了?
伊宁双手一掷,将螃蟹跟蚌壳都扔进江里,转头对两人道:“出发吧!”
话不絮烦,江州这边的人马也很快整肃出发。三艘大船上,装满了人,一船是清源教的,一船是正一门的。最前边那一艘,是伊宁董昭跟桐柏道人的。除了三人外,还有青城峨嵋的人以及少林的明正明方。至于江月溪叶眠棉她们,伊宁没让她们来。
王烈夫妇留在了江州处理后续事情,矮子帮跟苗寨的人,还有龙门帮的人也没来,因为龙骁,高如山,巫芳仍在重伤昏迷之中。
伊宁拿着秋霜剑,董昭背着青虹刀,两人并立在船头,望着前方。
忽然,一个老僧踏江而来,直接踏上了船,是度然。
“大师,您不该留在江州为伤员治伤吗?”董昭问道。
“我一定要亲手了结左森!治伤有别人能治!”度然坚定道。
董昭点了点头,这老家伙也是个犟驴啊……
这时桐柏道人忽然说了一句:“你们此去有惊无险,大可放心为之,贫道就不插手了。”
董昭点头:“有道长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度然也点了点头。
东华会的船队已经早就离开了,他们现在追不上,但书信伊宁早就用海东青发出了,相信沈青一定能收到。
巫山,那里就是东华会的坟墓!
七月十七日夜,夔州东边,巫山以西的江面上。
一个光头从水里冒了出来,他不是别人,正是最能跑的左森。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抬起一双暗沉的鹰眼看了一眼月光,思索再三之后,他游上了岸,走向了南岸处的一个村庄。
这里,是牛凹村,正是当初他把官银一分为二,换船的地方。
此地,还有他几个亲信在守着,这里,还埋藏着两百万两官银!
他湿漉漉的一身,朝着村内一间昏暗的宅子走了过去……
“吱呀……”他推开了宅子的门,门里边当即出现了一盏油灯,几个人闻声走了出来。
“三护法!”一个矮个子黄脸蛋的人朝他喊道。
“以后……不要叫我三护法了。”左森拉着低沉而疲惫的声音说道。
“为何?”
“东华会,要完了……我们,得活命才行!”左森叹气道,眼中流露出悲伤之色。
“天尊他?”黄脸汉子试图问道。
“他打不过那个魔女,早晚要死,他的八荒饕餮功会反噬,他每受一次重伤,都要吸收更多功力才能恢复,而且他老的很快,如今的他,一张脸已经跟九十岁的人差不多了。”左森面无表情道。
“那我们不去帮他吗?”黄脸汉子问道。
“帮?”左森冷笑一声,“你信不信,我们一旦靠近,就会被他吸干,直吸到死,他就是个自私自利的王八蛋!枉我将那么多少林绝学传给他,不曾想他却将我三兄弟当牛马使唤,还动不动就威胁!”左森大为不满说了出来。
“那我们……”
“你们先往南,躲进深山里去,待日后天尊那秃驴死了,朝廷的人马撤了之后,你们再出来!”
“那您呢?”
“我还有点事!”左森说道。
“好!”
左森叹了口气,他思索着日后的出路,该往何处去呢?天下之大,还有他容身之所吗?
忽然,他心里涌出了一个念头来,他握紧了拳头。
顺江而下比溯江而上总是快很多的,伊宁一行昼夜行船,终于于七月十八上午抵达了夔州!也就是来时的地方!
而天尊与钟韶,居然在夔州补给了一晚,休息了一夜,无他,天尊急于恢复,于是便找女人来采阴补阳,为他疗伤!夔州城内一时到处都是抓人的声音,这个天尊,一晚上足足吸干了四五十个女子……
但,这还不够……
每受一次伤,他的需求量便会猛增,前一次受伤,已经将江州百姓祸害的差不多了,这一次,他又来祸害夔州的百姓!
如饕餮一般,吞噬着能见到的生灵!
他若不死,天理难容!
“师姐,你看,他们的船!”董昭手往前方一指,夔州那码头港湾停满了官船,官船上有很多人,显然,这帮人停在了夔州还没走!
“先别动!”伊宁剑一横,思索着要怎么对付。
大江上是一览无遗的,伊宁董昭发现了他们,他们自然也发现了两人的船。
“神尊,他们来了!”钟韶慌张道。
天尊重新戴好面具,望着那三艘顺流而下的船,直接下令:“他们靠近就开炮!”
“是!”
而这边,望着对面开始掉转炮口,董昭心惊道:“师姐,他们有炮,我们怎么办?”
伊宁拔出剑来:“看我的!”
伊宁一掠而起,如同一只滑翔在江上的雨燕,朝着那边船队飘了过去!
“开炮!”
“轰轰轰轰!”
数门火炮齐射,但只是在江水中炸起水花,根本没伤到伊宁一丝一毫,伊宁依然在水上滑着,朝他们这边冲了过来!
“放箭!”
钟韶手一挥,霎时间铺天盖地的箭雨朝伊宁射来过来,伊宁身子为之一滞,在水面上一点脚,朝北岸一掠,她落在岸上,望着那弯弓搭箭的满船军士,眉毛一沉。
“速速开船,不要跟她纠缠!”天尊下令道,他看着这个女人,仍然心有余悸。
“是!鼓帆,走!”
二十多条船一字排开,往东而去,船上军士警戒着立于江岸上的伊宁,这让伊宁有点头痛。
如果自己杀上船,天尊恢复了怎么办?自己岂不是要遭到围攻,而且官船比起他们的船走的要快,自己人的支援未必跟得上……
对了,那就远远在江岸上缀着他们好了!让他们这群人心惊胆战,到了巫峡口,这帮人将无路可逃!
于是乎,三艘船在后边追,一个人在岸上追,导致东华会的人看着后面都心惊胆战……好在他们的船帆大力足,走的比伊宁的船快的多。
东华会的船抵达巫峡口时,天已经是下午,身后的三艘船似乎没有再追过来了,而岸上的伊宁也不见了。
“神尊!不好了!”一个东华会的高手禀报道。
“说。”正在打坐的天尊冷冷道。
“巫峡口被锁死了,我们顺江出不去了!”那个高手声音里带着哭腔。“巫峡口,到处都是军寨,山上都有岗哨,江上更是无数船挡住了水道,我们彻底出不去了!”
天尊闻言长长吸了一口气,而后朝着那个慌慌张张的高手一招手:“你过来。”
那个高手将信将疑走了过去,天尊忽然眼色一变,一手探出爪子,抓住了他的脑袋,运转八荒饕鬄神功就是一吸!
“啊啊啊啊……”
那个高手发出一长串的惨叫声后,再没了动静……
当天下午,这支船队上惨叫声此起彼伏,但凡是有点武功的,皆被吸干,没有武功的,直接被杀,二十多条船,上千条人命,全部死在了天尊手里,就连他的神将钟韶也没能逃过这一劫……
饕餮盛宴……
“不够,还不够!我的功力还未恢复,还不够!”天尊双目赤红,站在船上的死尸之间,仰天长啸!喊完之后,他看着自己干枯褶皱如朽木一般的手臂,拼命的抓挠了起来。
“不……不,神功是不会反噬的,不会反噬的,我是天尊,无所不能的天尊!呃啊啊啊啊!”
七月的天,黑的慢,黄昏时分,待张纶的人发现上游飘来无数死尸时,便已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
秦异道:“上游出事了!”
张纶道:“我们不要动,不管出了什么事,我们守好这里就是!”
“是!”
“啊哈哈哈……我是天尊,无所不能的天尊!”
天尊一跃而起,踏江而行,顺江而下,冲到那锁江的锁链之处,徒手抓住那铁索,猛的就是一掰!
“哐哐!”
铁索直接被他徒手掰断,他脚尖在水面上一点,直接冲向了拦在江上的船只!
“开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