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最害怕的,不是洪水猛兽,也不是阴谋诡计,而是孤独。
趁着夜色,董昭骑着小黑一路狂奔,若要摆脱眼线,夜里往往是人的第一选择。一路狂奔,也不知道跑了多远,直跑到天明,小黑都已经呼哧呼哧了,这才停下来。
眼前是一座大山,董昭也不知道是什么山,或许进了山,朝廷的人就很难找到他了吧,他也好静下心来好好练练功,之前打败了张咏,他以为自己还算学有所成,直到被左封显几招打败,输的那么惨,他才知道,自己多么弱小。
牵着小黑进了山里,下起了大雨,他护住包袱,躲在一块凸出的岩壁下躲雨,放眼望去,四周再无人烟,他才算松了口气,按住疼痛的肩膀,那里一片血痕……雨下了整整一个上午,才开始变小,他打开包袱吃干粮,又接了些泉水喝,感觉伤口没那么痛了,就牵着小黑,迎着雨后湿润的气息,继续往山里深处走。
雨停后,鸟儿开始出来找食,欢快的叫着,春末时节,山里生机勃勃,好久好久,没有见过山里的景色了,上一次还是在青莲山吧……
想起青莲山,那也曾是个鸟语花香的地方啊……
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小黑死活啃着野草,拉都拉不动缰绳的时候,董昭停了下来,此处是山谷深处,远处有一条小溪,还有一叠瀑布,左有松柏林,右有怪石坡,中间一块不大不小的平地,溪水那边,瀑布之上,有大石,碎滩。
山谷幽深,松柏青翠,绿水如绢,野花遍地,好一派幽谷洞天!
他撇下小黑,任其啃草,施展起轻功来,独自上了瀑布,发现瀑布顶上大石之后,居然有个洞穴,洞穴外石头上刻着“桐柏居”三个字。
桐柏?他听过这名字,原来这里是桐柏山?他进了洞穴,里边并不大,找出火折子,打量了下里边,有一张石床,一张石桌,除此之外,再无他物,桌上灰尘极厚,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何人在此隐居过。
他以为这里还会有什么好机缘等着他呢,可是翻查了好久,啥都没有……
他叹了口气,心想先在此住下吧,先摆脱掉外庭那帮苍蝇。
他开始新的生活,打猎,练功,然后闲暇时分,陪着小黑说说话,但小黑根本听不懂人话,只是耳朵抖两下,理都不理他,他也乐在其中,甚至砍下木头枝丫,给小黑搭了个简易马厩。
三天,他感觉还很新鲜,五天,他有些落寞,十天,他连话都不想跟小黑说了。
坐在大石上,望着天上的星光,他想起了五月要跟师姐在苏州相会的事,但师姐曾经在洛阳的书信里提了五月难逢,掐指算算,如今已是四月底了,想来是真的难逢了。他又想起了白颜,白颜应该没事的吧,左封显应该不会对白颜做什么的,以后还会见到她吗?她是他这辈子见过最漂亮的女人了,如果能跟她……咳咳,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那里已经长出了为数不少的胡子,不止下巴,脸颊上都是,他成了个挂面胡的汉子。
白天,他在瀑布下练刀,在水潭里练腿,想起近来的遭遇,又有了新的感悟,左封显的那几招他反复演练,终于让他找出了一些门道。没人打扰的日子真的不一样,清净是真清净,但,寂寞也是真的寂寞。
他左手握刀,想起那时候左手练刀发疯的样子,心中疑惑,到底为什么会发疯?他运转内力,左手炽热起来,这刀法跟左手筋脉相近相通,但右手却没这种感觉,他练了一遍,发现并未有什么不适,但是练到第三遍,他真气快耗尽的时候,心中杀意突然涌现,他赶紧一扔刀,跳到溪水里,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原来如此。
待了十一天的时候,实在是无聊的紧他决定去探索一番这座山,他把小黑放在搭的简陋马厩里,拿上刀就朝山里更深处走去……
走了几个时辰,翻过高峰,穿过松林,攀过岩壁,他很快来到了另一片山谷,他驻足停下,感受着这山谷间清新的空气,大口呼吸了起来。眼前这是一片碎石谷,也有条小溪,溪边有一大片青翠的草地,草地上有野百合,兰花,蜂蝶成群,鸟语花香,好一派世外美景。
看着这空谷幽兰,他一时心情大好,拿起刀,大喝一声,就在草地上练了起来,刀风阵阵,扫的那百合摇摆,幽兰低头。不知练了多久,等到耳畔响起脚步声时,他兀的停下,冷眼朝后一看!
只见六个身穿灰色旧衣裳,束着冲天冠的人持着剑,朝他一路跑来,他心中一凛,定睛一看,居然是认识的人!
吴非,梁穗……钟离观的人,他们还活着?
可为首的那两人不认得他,吴非更是拔出剑来,一跃而起,一招鱼鹰入水,长剑自空中斜着刺下,朝着董昭而来!董昭见那剑虽然来的急,但多半浮于其表,有招而无势,当即手一提刀,挥刀一迎!
“叮!”刀剑相撞,一股大力传来,吴非大惊,被一刀逼的退回河边,连退两步定住身,喝道:“你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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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子胡子拉碴的汉子拿着刀,站了起来,眯了下那双桃花眼,说道:“原来是你们啊,真是好久不见呢。”
“休要猖狂,看我——”
“等等!”梁穗拉住吴非的手,仔细看了几眼,惊道:“他,他是董昭!”
董昭笑了笑,说道:“原来你们躲在这啊?”
吴非冷笑道:“你这模样也不见得过得很好吧?你来这里又是为的那般?”
董昭把刀往地上一插,说道:“我不过是来山里散散心罢了,你们又为何在此?”
梁穗道:“董师弟,我们一直被江淮四帮的人追杀,不得已在此。你这半年多怎么过的?有没有回去过青莲山?”
董昭道:“没有,我早就被周文山逐出山门了,你难道不知道?”
梁穗脸上有些不自然道:“我当然知道。”
“知道就好,我们如今也不是同门了,今日就当没见过吧,告辞!”董昭对这些人并无什么好感,话不投机半句多,他拿起刀,转身就走。
“站住!”吴非大喝道。
董昭回头:“你是不是想跟我打一架?”
吴非道:“正是此意!”
吴非毫不啰嗦,拔剑而上,董昭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左手拔出,刀出如虹,一刀迎风斩,直接将吴非刺来的剑磕的一弯,然后一脚踢中吴非握剑的手腕,刀顺势一挑,吴非还没反应过来,剑就脱了手!这是跟左封显学来的,董昭在山谷里琢磨很多天了。没了剑的吴非三两下就被董昭制住,一脸忿忿。
董昭一刀架在吴非脖子上,眯着眼问道:“如何?看来吴非你,很不擅长用兵器啊。”
吴非脸色又气又怕,煞白煞白,其他人皆惊,当初根本接不下吴非几剑的董昭,如今却挑飞了吴非的剑,还说出了与吴非当初大比时说的差不多的话。
梁穗勉强笑道:“董师弟,那时是吴非不懂事,你跟他计较什么?”
另一个跟董昭年纪差不多的说道:“就是就是,吴非那时候就打不过你,现在又哪里打得过你啊……”
董昭呵呵一笑,收了刀,这些人还真是跟以前一样,臭不要脸。他转身就走,梁穗大喊道:“我们要重建钟离观,董师弟你真的忍心不帮我们吗?”
董昭回头道:“谁是你师弟,不要乱讲。”
梁穗一拉吴非,变了脸色,说道:“吴非,跪下给董师弟道个歉!”
董昭不理会他们,管他们是真心还是做戏,他懒得掺和,施瑜那番话还他耳边回响着呢。
吴非冷着个脸,不说话,眼看董昭越走越远,梁穗急了,高声喊道:“董昭,你不念我们那些死难的师兄弟,也该想想师祖吧?师祖怎么对你的,你就一点都不感恩吗?”
听得这番话,董昭住了脚,回过头来,眼中冒火,怒道:“师祖的遗体,我送上山的!师祖的尸身,我亲手埋的!你还想我做什么?重建了钟离观,师祖他就能活过来了不成?”
梁穗想不到董昭会这么说,他继续组织语言说道:“那你师傅呢?你跟他就没半点师门情谊?”
想起杨玉真,董昭又是念头一转,小时候刚上山的那几年,杨玉真待他是真的好,悉心教导,毫不藏私,是真正的良师,但后来,他练不出武功,师傅对他也就渐渐淡了,再后来,杨玉真经常下山云游修炼,说起情谊,好像也没几分了……
梁穗是个会说话的,他眼见董昭沉默,想想应是戳中了董昭的软肋,继续道:“四师叔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有数吧?他如师如父,纵然你已不认可钟离观的师兄弟们,但你师傅如今要重建钟离观,要对付江淮四帮,若其深陷险境,你难道要冷眼看着他死吗?”
董昭心中一震,盯着梁穗,梁穗是个娃娃脸,虽然二十五六了,但看起来比董昭还年轻,被董昭这么一盯,尴尬之色瞬间爬上了脸庞。
董昭问道:“他在哪里?”
梁穗道:“现在不能告诉你,我们幸存的师兄弟们不多了,为了安全起见,你要见四师叔,我们带你去!”
董昭冷笑道:“既然互不相信,那还谈什么?”
梁穗道:“非是不信你,只是如今,你在江湖上已经开始显名,你已经是伊宁的师弟了吧?学了沈家的武功,还参加了吴大侠的寿宴,你走到哪里都会有人关注,所以我不能告诉你四师叔在哪里。”
董昭心道这梁穗如此谨慎,也还算是个人物,但他还有一个理由,于是又问道:“宋扬,是不是跟师傅在一起?”
梁穗一愣,然后道:“宋师弟是跟四师叔在一起。”
董昭斟酌,宋扬这小子肯定已经献上《太乙经》给了杨玉真,背后说上了他的坏话,他去了杨玉真那里,估计会受到责难,加上师兄弟们本就对他有排挤,而且他也不再是钟离观的人,只怕去了更是矛盾重重。但是不去,梁穗几个肯定会把自己的踪迹告诉杨玉真,再说出自己不肯帮忙的话,自己又不是人了。
良久,董昭道:“你替我告诉师傅,现在不宜跟江淮四帮起冲突,你们都安心下来先练功,静待时机,他日,青莲山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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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董昭不等他们回答,拎起刀就走了。
待董昭消失在视线内,吴非不甘道:“他如今武功为何高到了这般地步?”
梁穗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该收起你的傲慢,他可是打败了张咏了。”
吴非道:“他不会把我们在这里的事情捅出去吧?”
梁穗道:“他已经不是曾经的董昭了,保险起见,我们先离开这里。”
吴非点头,这几个人也很快消失在山谷里。
数百里外,庐江,悬剑山庄内,骆天气的狠狠将一个精致的茶杯摔到地上,摔的粉碎!地上摆着十几具尸体,都是死于剑伤,一剑毙命。
“太乙剑法!杨玉真!”骆天恶狠狠的念出了这个名字。
下边一个弟子道:“少庄主,这是今年以来,死的第三批镖师了。”悬剑山庄本就是靠走镖生活的,虽然叫这个什么悬剑之名,但做的是走镖生意,江北四处都有镖师镖局,故而,杨玉真想杀几个镖师真的很简单。
“狗娘养的杨玉真!钟离观这些余孽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青羽派,沙河帮,淮帮有回信没?”
那个被问的弟子支支吾吾,吞吞吐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