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老爷休要吓唬人!”春眠挥拳,“我家相公生前广结善缘,积德无数,单是去年水灾,便放粮放款,修建安置的屋舍,惠及几万人。而我家相公所行善举,又何止这一桩?你不褒不扬便也罢了,怎还会说出什么审判?难不成阎王老爷也如判官大人一样老糊涂了?”
几千年的修养差点毁于一旦,阎王忍中胸中闷响,不让自己破功。而下面的四位判官中的三位也皆把兴味目光隐藏于森肃面相之下,总之一个字,忍。
“咄,元慕阳所行善举,其心不为向善,其德不在惠人。所行所为,概为你积攒功德,行善皆为有所回报,不啻功利之心,何来褒扬?”
“嗤。”春眠掩口,送出一个好假的笑,“阎王老爷,说您老糊涂,还是恭维您。依我看,您的糊涂不是老来的,是打盘古开天地、混沌初开时便有了!”
红衣判官很不客气地扬声一咳。
阎王暗瞪他一眼,“大胆小鬼,敢对本王不敬....”
“何谓功利之心?有人道,有佛心比有佛行更重要,难不成这是说,一个人心善如佛,但无意犯了杀人放火的罪过,就可以饶恕么?而一个人心怀功利之心,为了这功利,修桥铺路,济民活人,便错了么?有善心,行善果,何谓善?有恶心,获善果,何为恶?不管初衷怀得是怎样一份心思,重要的是结果不是么?我夫行善的结果便是,当真有无数人因他活命,因他获得生计,因他老有所养幼有所托,因他得以存活之后也效仿他恩及他人....难道阎王老爷计人功德时不是根据此些结果只管究其初衷?难道阎王老爷的功德簿上所记载的那些功德,都是将一个人的心胸剖开看过真善伪善以后才誊录在册?”
阎王眉锁得紧,脸板得臭,“牙尖嘴巧,红衣,你这位亲.....”
“咳咳咳!”红衣判官以袖掩嘴。
阎王眄了眄这位极不愿回想过去的下属,再望诸人,“你们来看,这元慕阳到底要如何发落?”
黄衣判官道:“其人的确有过在案,但也委实累积了些许功德,功过相抵,不惩不奖也就算了。”
阎王颔首,“就依你之见,找一个平凡无奇人家,令其投胎去罢。”
黄衣判官施施然走来,“元慕阳,还不谢过阎王,随我走。”
元慕阳不言不语,启步便走。
黄衣判官皱眉,“你就这样走?”
不然呢?后者挑眉,无声反诘。
“你须把你怀里的人放下。”
“不放。”他说了自踏入阎王殿后的第一句话。
“不放?”黄衣判官拔声,“难道你想以这个模样去投胎?”
“正是。”
“你可知,她正是你的执念,诸法空相,万事到头皆不过一个空字,执念过深,害人害己?”
“不管。”
“什么?”
“我不管!”元慕阳将怀里人举到胸前,“我什么都不要,功德,财富,名位,都可以拱手让人,除了她!今生今世,来生来世,生生世世,我要她,只要她!”
“你——”黄衣判官冷笑,“若你来生只是一个贫贱书生,一个平民莽夫,还敢说宁肯无财无势无名无利,也只要她么?”
“我若是贫贱书生,既然命中注定没有功名,便为人代写书信,代写状纸,代写春联,了不起弃了笔墨,做商贩,做杂役......我若是一个平民莽夫,便将气力尽付田地,春种秋收,冬季农闲便四处为人修葺房舍,打短工,赚花销....有几百几千种谋生法子,我自会养家糊口。”
“你愿意,她愿意么?你没有锦衣丝被,没有金玉钗环,她岂不要随你受苦?”
“没有锦衣丝被,我会搂抱着她度过酷寒长冬,没有金玉钗环,我会亲手削木为钗,攒花为环。而眠儿绝不是为了锦衣丝被金玉钗环才愿意随我,我若在街头营生,她会在家中洗补,我若在田地操劳,她会将粗茶淡饭送到地头。而身为男子,我自会竭尽所能让妻子温饱度日,岂会坐困愁城?”
“你说得好听,也不问她.....她.....”看那小女子面含娇笑,将一只小颅紧贴在男子颈侧,什么也不用问了罢?
“黄衣,你说了半天,还是说不通么?”阎王高高在上,闲闲发问。
“怎么说不通?”黄衣判官可不认输。既然唇舌费尽也无济于事,便施出最笨却最是有效的法子。“元慕阳,你是想永远在地府做鬼,还是重生做人?”
“有眠儿,做人做鬼都好。”
“.....”千百年来都没有碰到这么一号了呢。“你若想做人,还想与她有来世姻缘,必须放开她。”
“为何?”
“你若不放开,以此形态投进新生,两人必是双胞孪生,你倒说说看,想和她做兄妹还是姐弟?”哈哈哈,不怕你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