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时,王安仁也要咬伤手腕。那一次,王安仁是为了她燕双飞,这一次也是。
鲜血流出,王安仁被痛楚刺激,蓦地来了气力。
他死都不怕,何惧流血?低吼声中,王安仁脚一用力,就已窜到了元昊身前。他挥拳!
这一拳,无章法、无招式,只有一腔怒火。
元昊冷哼一声,手腕一翻,就架住了王安仁的拳头,反掌一切,正中王安仁的脖颈。
王安仁虽有怒火,但气力大差。被元昊一掌切中脖颈动脉处,脑海一阵眩晕,但胸中狂怒不减,脚步踉跄下伸手一拖,已扯住了元昊的衣襟。他借力之下,就势一把抱住了元昊的背心,厉喝道“燕双飞,你快走!”
他用尽的全身的气力去扳元昊,本以为无能为力。
他虽痛恨元昊,但知道元昊极强,强的让人兴起无能为力之感。无论是谁来暗杀元昊,均会铩羽而归。
他却从未想到过,这一板,就扳倒了元昊!
元昊已是强弩之末。
元昊就算有无边的大志,天子的威严,终究还是抵抗不住重伤和剧毒双重侵蚀,他还能坚持,只因为他不想输给王安仁。他本以为可轻易的扼杀王安仁,不想才一用劲,胸口有一阵大痛,有如被绞碎般。
他那一身气力,蓦地变得空空荡荡。
王安仁挥拳,重重击在元昊的后脑。
元昊一阵眩晕,甚至连血都吐不出来,他已无多少鲜血可流。一咬舌尖,精神一震,他蓦地回肘,击中了王安仁的胸口。
二人都是罕见的高手,可命运捉弄,无法发力,只能如野兽般的纠缠厮杀。王安仁胸口大痛,根本顾不上躲避,紧搂着元昊,一口向他脖子上咬去。
王安仁从来不认为自己是高手,为了搏命,他什么招式都有!
就在这时,一只手轻巧的过来,抓住王安仁的后腰。那只手只是抖了下,已震开了王安仁和元昊二人。
元昊突然喝道“把王安仁留给我!”
分开王安仁和元昊的,正是兴平公主。兴平公主分开二人,突然手臂一挥,已将王安仁送出。王安仁猝不及防,只觉得一股大力带动,竟穿出了石室,不等回头,厚重的门户已关。
王安仁一怔,还待返回,就听一个声音漠漠道“你还回去做什么?真的要杀了元昊了?”王安仁心中茫然,心中暗想,“我是不是真的要杀了元昊?我有没有能力杀了他?”
元昊是他的死敌,连番数次进攻大宋。王安仁的兄弟朋友,王珪、武英、李禹亨等人,都是因此死在元昊之手,若真的有人问王安仁,有机会杀了元昊,他会不会犹豫?王安仁肯定会毫不犹豫的点头。
可到现在,他真的要杀了元昊吗?他可有机会、有能力杀了元昊?拼得一死吗?
扭头望去,见到不远处站着燕双飞,又惊又喜,转瞬明白兴平公主不是和他为敌,而是帮他。但兴平公主忤逆元昊的意思,岂不很是危险?
才想到这里,听燕双飞道“以兴平公主的本事,元昊肯定奈何不了她。除非兴平公主自己想死,不然她没有危险。”
王安仁听了,怔在那里,久久说不出话来。
元昊的五指,已探到了兴平公主的咽喉间。
他见兴平公主助王安仁离去的那一刻,愤怒中夹杂伤心。他以冷血杀戮驭众,将权势绝对的掌控手中,不想到了最后,他什么都没有掌控住。
到如今,连他最信任的兴平公主,都要背叛他?
他心中杀念一起,再不顾王安仁,就要杀了兴平公主,可五指到了兴平公主的喉间,触碰那柔然冰冷的肌肤,见到兴平公主黯然的神色,他心头震颤……
他终于停下手来,五指僵硬。
“为什么?”元昊嗄声道“你终究还是向着他王安仁?”
兴平公主问道“你真的要杀王安仁吗?”
元昊怔住,心中在想,“我真的要杀王安仁吗?”他其实对王安仁并没有恶感,相反,一直以来,他觉得有王安仁这个人,才能磨砺出他锋利的锐气。他不止一次的想将王安仁、狄青这种人收为己用,他一直骄傲的是,他和赵祯代表的宋廷不一样。
宋廷只会用听话之人,就算无用,但他只会用有用之人,就算那人并不听话。
因为他就算抓住了王安仁,也不想一杀了事,范仲淹、种世衡、王安仁等人对他进取关中、一统天下阻碍很大,但他欣赏这些人。
他一直认为,只有这些人,才是推动天下前进之人。
他从不认为自己是毁灭,宋朝的腐朽,就需要他推倒重建,才会进步。
到如今,他真的要杀王安仁吗?
元昊脸上有如被打了一拳,神色极为难看,望着那盈盈秋波,突然像被抽空了所有的气力,软软的坐了下来,坐在那他从来不坐的青砖地面上。
突然有些心酸,突然有些意冷,元昊摆摆手道“你走吧。”扭头望向了床榻上的刘茂,刘茂嘴角还带着笑,她是笑着离去的。
因为她还有希望。
元昊想到这里,只感觉头脑又昏,心中鲜血激荡,有如擂鼓般。等到鼓皮破了、鼓声停了,他就该和刘茂在一起了。
久久不闻兴平公主的动静,却感觉一柔软的身子挨着他坐了下来。元昊扭过头去,就见到那盈盈的泪眼。
元昊一阵恍惚,突然想到,原来我死时,还有人能在我的身边。
他一生中,不知有过多少女人,但可曾有过一个女人如兴平公主般,在他这般时,会静静的坐在他的身边?只想到这里,无论兴平公主做了什么,他都已经谅解。
刹那间,往事重现。
别人都以为他杀母、杀妻、杀子、杀舅,生性残忍恶毒,却有哪个知道,就是那个生他的母亲,想趁他父死后,趁他立足未稳,夺取他的权利。权欲之下,原来全无亲情可言,因此赵祯会千方百计的从刘太后手中夺回王位,耶律宗真会用暗渡陈仓之计囚禁了萧太后。
不同的是,赵祯和耶律宗真还不能撕下那层遮羞的廉耻,一方面不知道多么渴望那高高在上的位置,一方面却又向世人宣布他们有多么的无奈。
他们要告诉天下人,错的不是他们。
那错的,就都算到我身上好了。元昊想到这里,嘴角露出了讥诮的笑。他根本不需博取别人的同情和怜悯,他只凭一己之力,就诛杀了叛逆,杀了亲生母亲。虎毒不食子,可他母亲要吃他,他只会用更决裂的方式回击过去。那个卫慕氏,虽是他的女人,也在帮助他的母亲图谋他的位置,要之何用?
天底下,只有他元昊……不,应该说还有燕双飞和唃厮啰知道无面佛窟的秘密。唃厮啰、燕双飞想去无面佛窟,是和他元昊不同的目的。他本来还想和燕双飞联手,救回刘茂一命,可到如今,一切都不需要了。其余的那些人,根本不知道无面佛窟是什么,他们就算到了无面佛窟,知道了无面佛窟到底是什么,恐怕都会一头撞死在墙上。
感觉到那柔软的身子紧紧的依偎着自己,有如一生一世,元昊心中一阵惘然,突然想到,“只是兴平她对我如此,到底是为了什么?”
女人接近他,都有目的!
后来又有了野利氏,又有了没藏氏。野利氏是野利家族的女人,他娶了野利氏,是为了巩固大业,但野利氏接近他,不也是为了野利家族、无上的威严?他知道没藏氏——也就是没藏讹旁的那个女子,是主动投怀送抱的,没藏氏有目的,是想为没藏讹旁报仇吗?
元昊嘴角又露出冰冷的笑,他从来不怕别人过来报仇的,没藏氏喜欢如此,他就如没藏氏所愿。没藏讹旁真以为卑躬屈膝,甚至把老婆都给他的作法,就可以掩藏他窜通没藏家族,想要杀了他元昊的心思?
没藏讹旁不行的,没藏讹旁不过是条狗!
因此他假意给了没藏讹旁希望,让没藏讹旁一辈子都守无面佛窟的外围,而到底如何开启无面佛窟,只有目连和他元昊知晓。
惩罚一个人,不见得杀了他,让他有着绝望的希望,那是更有趣的方法。
想着一箭射杀没藏讹旁的时候,元昊很想问问没藏讹旁想着什么?
但没藏讹旁毕竟还聪明些,他在胸口放了护心境,挡住了致命的一箭。不仅如此,没藏讹旁还假意杀死宁令哥,暗地想要杀他元昊。
一子不慎,满盘皆输……
但他本来还不会输,想到这里,元昊胸口激荡,“哇”的声,又喷出口鲜血。那口血已不是狂喷,他已无多少血可流。
突然感觉到什么,元昊向兴平公主望去。兴平公主没有移开目光,只是痴痴的望着他,有如一生一世。
元昊在想着往事,兴平公主只望着元昊。
“兴平,你走吧……”元昊才待再说什么,陡然间目光一凝,握住了兴平公主的手,嘶声道“你……”
有丝黑血顺着兴平公主的嘴角流淌下来,黑黑的血,流过那红唇,过了那尖尖洁白如玉的下颌,有着说不出的触目惊心。
兴平公主中了毒,兴平公主怎么会中毒?
元昊心中终于有了惶惑,思绪飞转,找不到兴平公主中毒的缘由。才待起身,就感觉到天昏地暗。
兴平公主伸手,轻轻的握住了元昊的手。
那一握,有如天长地久。
“不用想了……是我自己下的毒。”兴平公主笑容中带着落寞,可又夹杂着无穷的思绪。
“为什么?”元昊一凛,才待再问,突然明白了什么,惊呆在那里。
正文 第八章·赶路
更新时间:2013-8-30 11:55:51 本章字数:5699
元昊在想着往事,兴平公主只望着元昊。
“兴平,你走吧……”元昊才待再说什么,陡然间目光一凝,握住了兴平公主的手,嘶声道“你……”
有丝黑血顺着兴平公主的嘴角流淌下来,黑黑的血,流过那红唇,过了那尖尖洁白如玉的下颌,有着说不出的触目惊心。
兴平公主中了毒,兴平公主怎么会中毒?
元昊心中终于有了惶惑,思绪飞转,找不到兴平公主中毒的缘由。才待起身,就感觉到天昏地暗。
兴平公主伸手,轻轻的握住了元昊的手。
那一握,有如天长地久。
“不用想了……是我自己下的毒。”兴平公主笑容中带着落寞,可又夹杂着无穷的思绪。
“为什么?”元昊一凛,才待再问,突然明白了什么,惊呆在那里。
兴平公主没有答,只是轻声说,“我怕寂寞。”她那一刻,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水,滴滴而落。
她没有说的是,元昊走了,她留下来也没什么意义。元昊走了,她不想忍受那离别。元昊走了,她想陪元昊一路走,她这一生,不过是在为元昊而活。
元昊身躯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兴平公主虽什么都没说,但他终于明白了一切,原来很多事情,并没有为什么。
如果一定要追问兴平公主留在他身边的目的,那只有三个字,那就是……她爱他!
简单的不用多想,简单的不需缘由。
突然一把抱住了兴平公主,元昊满是大志的眼中,终于有了情感,凝望着兴平公主的眼眸道“你何苦如此……”
兴平公主笑了,笑容中带着分解脱,“我没有背叛你……”
“我知道,我知道。”元昊连连点头,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他虽自诩智珠在握,可看起来,也从来不了解女人的心思。
兴平公主心中却想,“你不知道的,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不知道我根本不想什么霸业一统,妙歌天乐,我只想安安静静的坐在你身边,让你这么的看着我。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可这一刻,她真的等了太久。
“兀卒……我可以请你做件事吗?”兴平公主呼吸渐渐的衰弱,可她没有半分的畏惧。她突然明白了刘茂的心思,虽然已晚。
“你说。”元昊见到眼前那脸色益发的苍白,心中突然有了恐惧。他忘记了自己将死,只想想用尽一切代价换回怀中那女子的生。
“箱子的红绸下,有个笛子。你能吹上一曲吗?”兴平公主轻声道。她竭力不想把痛苦表达,但她不想再遮掩心意。
元昊抱着兴平公主,扭头望去,见到一个红木箱子就在脚旁。箱盖已开,内壁附有长短不一的银针,箱内有两部分,一部分有十二暗格,装着五颜六色的药粉,可以调配成解药,也可以混成致命之毒。
箱子的另外一半上方铺着红绸,红绸已旧,掀开红绸后,下面只有个格子。格子内放着根竹笛。
竹笛苍绿,很是普通。竹身光滑,不知道被那玉手多少次在夜深人静时,拿出来抚摸。
看到那竹笛,元昊又是一震,想起了多年前的往事。
那青山之巅上,他吹着竹笛,想着大业,不远处,立着他才娶回来的女子……那女子如同对立的青山般,默默的守望,而他根本没有留意。
曲终后,他扭头,见到那清澈的眸子望着他。女子忽然有了慌乱,低头去看他手上的笛子,看的那么仔细,仔细地掩藏着心意。
他笑了,问道“你喜欢吹笛子吗?”他那时候意气风发,他那时候,并没有如斯的杀气。他虽高高在上,可对面前的女子,从来没有半分傲意。
他见女子点头,就道“好,那我教你吹笛子。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见女子抬起头来,眉黛若山,黑发带分飘逸水墨的气息,他大志在眸,缓缓道“我要成为帝释天,我要统领天下,而你学会了笛子,还要学太多太多,你以后……就是我的飞天……我的乾达婆!”
元昊只想着如烟往事,一时痴了,没有看到怀中的兴平公主看着他,眼中有着柳絮漂浮般蒙蒙,落花随风般的痴缠,她那时只在想“你只以为我喜欢吹笛吗?你不知道的,你想让我学,我就学了。我只是为你而学,本来此生之乐,也想为你一个奏起。但我累了……我多想你能如往日,坐在那青山之巅,为我一人吹首曲子?”
颤抖的伸出手去,元昊拿起那笛子,染血的嘴唇碰到那多年未碰的竹笛,眼有泪光,说道“我可以为你吹一首曲儿吗?”
兴平公主笑了,她等待多年,就在等这一句,等这一曲。不歌烽火,只歌离别……
笛声响起,曲声悠扬,一如往昔。
可往昔如水,纵然找得到音律,却已无法回得到当年。
曲终了,兴平公主笑了,最后一次握紧了元昊的手,低声道“有句话……说得很对。”知道元昊不知道,兴平公主低声断续道“有些人可以一起……死,却不能一路相……随……”心中在想,“我真的想问你一句,你这一生,可曾爱过我一分吗?”
但她终究没有问,有些话,还是不说的好。
不说,心中总还有个希望,何必执著?
有玉手无力垂落。
元昊眼中有泪,泪水溢出,滴落在那白玉般的脸庞上。紧紧的搂着那如歌的女子,元昊泪水肆虐,只是喃喃道“兴平,我不娶你,只因……我……爱你!你可知道……我不想我真的跟你如洞房时,你还想着王安仁,还会不快乐……”
“叮当”声响,有竹笛落地,发出了清脆如铃的声响……如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