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正屋的卧房。
罗定睿这几日时常昏迷,今天的精神到是不错,一大早还进了半碗米粥,见到母亲和未婚妻时,在震惊之余也相当震怒——
他娘的,谁那么大的嘴巴,敢去惊动她们!
“你躺回床上去!”在儿子暴怒之后,君锦低声命令。
罗定睿清清嗓子,乖乖躺回床上,因为刚才发脾气牵动了伤口,此刻他浑身疼如刀割,龇牙咧嘴。
他这模样可疼坏了一旁的小未婚妻。
“很疼吧?”岳尤儿坐到床边扶着他的胳膊让他慢慢倚到枕头上。
“你怎么也来了?”罗定睿见不得小未婚妻盈盈欲哭的模样,弄得他心里乱七八糟的。
岳尤儿没吱声,一径地拿手帕轻拭他额头上的大粒汗珠——留这么多虚汗,可见他忍痛忍得多辛苦。
君锦见儿子这般模样,也是满心不舍,好好的孩子,怎么一眨眼就成了这样?不过既然儿子已经有了小未婚妻照顾,她也不便接手,转头问一旁的大夫道“伤得重不重?”
大夫点点头,“伤在两肋上,幸好没碰到前心,少主年轻力壮,恢复个十天半个月差不多就可以下床了。”
“十天半个月?!老头,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跟我说得!”罗定睿怒不可揭,刚才这老头可说天就能生龙活虎的。
老大夫清清嗓子,半转过身不看床上的罗少主,免得被他的怒气给震聋,刚才他之所以说天就能生龙活虎,全是因为被这小祖宗恐吓所致,未免自己的老命不保,他才编出那番瞎话,如今罗夫人来了,当然要说实话。
“娘,你别听他的!”
君锦根本就不理儿子的暴怒,伸手请大夫去外屋,并顺带交代岳尤儿道“尤儿,让他别再喊了。”
直到母亲与大夫出去外屋,罗定睿脸上的愤怒表情依然没能撤下来。
“躺下吧,别喊了。”岳尤儿轻轻将他按回床上,伸手将手帕放在床前的脸盆里湿润,“都快把人吓死了,你就不能给人喘口气的功夫么?”继续擦他脸上的脏血和汗珠,也不知谁照顾的,伤了好几天了,身上的血还没擦干净——在心底暗暗责怪照顾他的人。
罗定睿瞅着未婚妻悲伤的神情,忍住了继续暴怒下去的欲望,“我又没死,有什么好难过的。”
“要吃些东西么?”进门前,听侍卫说他这几天一直没怎么进食,也不知他想不想吃点什么。
罗定睿示意一下自己干裂出血的嘴唇,“像能吃进去东西的样子么?”
“多少也要吃一点吖,不然哪来的力气?你不是想快点好起来吗?”因为担心自己哭出来,岳尤儿将眉头蹙得很紧。
“想哭就哭吧,这样看上去很别扭。”罗定睿明示她的表情很糟糕。
轻轻一声哽咽后,岳尤儿真得哭了出来,眼泪一滴接着一滴砸在罗定睿的手背上,热突突的。
当她真哭出来后,罗定睿反倒有些不知所措,“哭哭差不多就算了,东阳城刚下过雨,不缺水。”想让她笑,她却愈哭眼泪愈多,“别哭了,怎么说话不听啊?”娘也真是的,这丫头没见过这种场面,带她来吓她干什么?
“又不是我想哭,止不住嘛。”岳尤儿愤愤地抹掉眼泪。
罗定睿笑不可仰,这家伙太可爱了,总让人忍不住想欺负她,于是用尚还能动的手指向她勾勾。
“不过去!”她当然清楚他那笑里带着多少戏谑的成分,肯定又要亲亲,虽然是未婚夫妻,可也不能经常做那种事,一次就足够她后悔半辈子了,哪里还敢再犯错,尤其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
“嘶——”罗定睿想起身,却因动作幅度过大而牵动了伤口,再次疼得面目狰狞。
“疼就老实待着。”岳尤儿俯身扶他,小嘴上不期然被他偷一个香,赶紧用手堵住唇,并用那双还挂着眼泪的水眸狠狠瞪他。
“怎么?又担心会生小孩?”罗定睿忍不住揭她童年的糗事。
岳尤儿轻拍他身上的被子做惩戒。
因为君锦进来,未婚小夫妻赶紧停止打情骂俏,岳尤儿起身给君锦搬过一只软凳,让她坐下,自己则站到床边方便照顾未婚夫。
“你爹是不是说过让你回燕州养伤?”君锦刚从外屋的侍卫嘴里听说了罗瞻的命令。
“我伤得没那么重,别听那老头唬人。”罗定睿顾左右而言他。
“你爹说过对吧?”
在母亲的严厉盯视下,罗定睿由嬉皮笑脸转成一脸冷峻,“娘,我现在不能回燕州。”
“大夫说你后天可以起身坐着,你后天就回燕州。”不是探问,是决定。
“我不走!”罗定睿态度也很坚决。
君锦懒得理他的无理取闹。
“娘,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战势迅疾,我不能留爹一个人在前线。”
君锦起身,不打算听儿子的狡辩,只对岳尤儿道“尤儿,你先帮他收拾收拾。”
“娘!”罗定睿嚯的坐直身子,“我是燕云的未来主人,我要对燕云以后负责,这么重要的时候,我不能转身逃掉!”
“既然知道你的身份重要,情势危急,就更应该明白你爹为什么让你回燕州!如果你们俩同时出事,燕云群龙无首,燕云之地又会变成什么样?”
“就因为会这样,我才更不能让爹有事,他对燕云太重要,必要时,可以用我的命来交换!”
君锦转过身,正对儿子,“你是没自信统御燕云?还是离不开你父亲的协助?”
罗定睿张张嘴,“是!我承认我没有父亲那般的气势与号召力!”
君锦瞅着儿子好一会儿,方才开口道“那你就从现在开始学着做到。”
罗定睿盯着母亲不放。
“从此刻开始,你就是燕云的主人,自己学着做,没人能教你。”知识可以教,统御能力是要靠自己去尝试的,因为那没有好坏的标准,“尤儿,帮他收拾东西,明天一早就走。”对准儿媳交代一句。
尤儿觑一眼罗定睿,见他没说话,这才点头应允。
“娘……难道你不担心爹吗?”既然母亲知道了战况,娘她会不为父亲担心吗?
君锦在门口顿身,背对着儿子,淡道“担心。”怎能不担心呢?所以她打算去找他,尽管这可能会惹恼他。
当然,她并没有把这打算告诉儿子。
罗定睿是次日一早才得知母亲在前一天夜里离开了,暴怒自然是要暴怒,拖着重伤的身子,又狠狠发了一通脾气,怪侍卫们没及时通知他。
“不去把伯母追回来么?”岳尤儿抱着准丈夫的胳膊——担心他又发脾气扯到伤口。
“由着她吧。”罗定睿伸手搂住小媳妇儿,他家爹娘都是防不住的人。
“我们要回燕州?”尤儿仰头问。
“回燕州。”十八岁,他不得不学会“责任”二字的意义,谁让他是罗武安的儿子呢。
晨曦之中,十二骑分列马车前后,往西北行去——
孩子总要长大,父母也总要老去,担子总要交替,不管是缓缓炖沸还是烈火骤灼,结果都是水要。
就像燕云总要易主。
到前线后,君锦没见到丈夫,因为他没功夫。
这两天她一直呆在远离战场的地方,眺望着远处的狼烟四起、喊杀震天,两天了,蚂蚁搬家似的,一队人马从东边来到西边,又一对人马从西边来到东边,然后来回拉锯——
像孩子的游戏。
对于这种游戏,她从无知到一知半解,再到熟识,早已失去了惧怕或敬畏之情,麻木了。
她只希望他们能快快结束,该死的死,该伤的伤,该活的活下去,让她早点见到他,不管是输还是赢,是生还是死,她只想看到他,或者他的尸体。
她当然知道眼下的战况多么焦灼,所以她才来,因为他说过杀了周蜀,他就可以隐退回林岭,与她一起。
他欠她多少年的等待?他得还啊。
“夫人,进军鼓停了!”陆原迫不及待的冲进小院里,声音夹杂着难以名状的兴奋——男人对战争似乎都有奇特的原始崇拜。
其实输赢还不都一样么?
放下手上的茶杯,轻道“去看看吧。”
☆、七十六 半城狼烟 (下)
那是座空城,到处都是黑烟、残火,以及横七竖八的尸身,她的坐下白马沿着尸体间隙的空档跳踩而去——
既然她能顺当地进城,自然是罗军赢了。
听说周蜀驻扎在这小城里,不知他有没有捉到或杀了他,她现在只想知道那周蜀的生与死——想来也是可笑,她的希望居然寄托在一个陌生人身上。
马背上的视线很开阔,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难怪男人们都爱登高望远。
她知道他没事,因为她已经看到他完好地站在十字街心,像庙里的塑像一般,稳稳的主剑而立,那背影真是伟岸——她找了个不错的男人呢。
也许是女人出现在战场上很奇怪,尤其还是这般一身洁净的娇柔女子,沿路打扫战场的兵丁都忍不住偷瞄过来。
白衣白马、素净清丽的俏妇人行在这烟血脏乱、凄惨如地狱的战场上,简直在玷污圣洁。
白马停在了离他半丈外的地方,她没开口叫他,而他却自然而然地转头看过来。
她以为他会生气暴怒,可他没有,他只是有些吃惊——
难得他也会有被俯视到吃惊的时候。
“那姓周的呢?”她问。
他失笑,因为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她,“跑了。”
“你不是常胜将军?怎么让他跑了?”让人扼腕啊。
他没答话,只是冲她招招手,见她要下马,阻道“太脏,别下来。”亲自走过去,为她牵马坠蹬——他这辈子只为妻子做过这件事。
夫妻俩找了处空荡的茶馆,对坐窗前,这情形还真是怪异,外面是烽烟残余的战场,而他们却在这儿闲适的谈天。
他问她“午饭还没吃吧?饿不饿?”
君锦看一眼窗外的凄惨景象,笑叹“你知道我的毛病,如此场面,怎能下咽?”
也对,她衣食住行都很讲究,连吃饭都要讲求氛围,而他却从来没对自身的享受讲究过,有时连自己都会感叹,他们这二十多年是怎么一起度过的?
侍卫为他端上粗糙的饭食,他两天只吃了一顿饭,自然是饿坏了。拿起筷子在茶水中轻沾一下,这是她的习惯,如今也成了全家的习惯,沾完茶水后——他开始了属于他的用餐方式。
吃饭是种享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享受方式,不能说谁对谁错,如果终其一生你都改不掉一个人的习惯,那就试着去欣赏他吧。
“怎么不发脾气?我突然跑来。”双手叠在桌上,下巴枕在手背上,她开口问他。
“对你发脾气,没用。”他们俩都是顽固的人,这么多年他发那么多次脾气,却鲜少有效果,她照做她的。
“仗还要继续打么?”
“没活捉周蜀,看来是要继续,不过时间可能要拖很长。”
“多长?”
“周蜀躲回了运河南岸,想杀他,要先建一支水军。”
唔,那是需要很长时间。
她抬起纤指指着他的鼻尖,引得一旁的侍卫们侧目,敢这么指着王爷的人,除了他们这位夫人,其他基本都去见阎罗王了。
“你骗我!”她道,说好杀了周蜀回林岭的。
“我没骗你,是周蜀太难杀。”无视妻子指着他的鼻尖,继续吃他的饭。
“你这辈子杀不了那姓周的,是不是都不回去了?”那姓周的龟缩到江南,想杀他何其难!
“他年纪比我大,女人比我多,估计会早死。”所以她不必愁回不去林岭。
君锦以指点唇,泄气地笑笑,“也对。”
“吃完饭,要不要先送你出城?”咬一口咸肉,换他问她。
倒杯茶递给他,“你下午还有事?”
“没有。”后面的事都可以交给下面人去处理。
“那你陪我去看看这里的丝绸店吧。”
接过她的茶喝一口,随即点头,“好。”
一般来说,在经历战争的洗礼后,夫妻团圆多半应该是抱头痛哭或相互安慰,可罗氏夫妇没有,他们过得很平淡,只是携手在这烽烟满布的小城里闲逛!
——地狱待久了也会习惯的,这就叫麻木不仁吧。
这小城不大,百姓们皆已逃离,空荡荡的,很好逛。
在一处丝绸店门前,罗瞻放开妻子的手,让她进去看她的,而他则从门柱上拔下两只歪七扭八的箭,扔给一旁的侍卫,“去查查是哪个人放的,打三十军棍。”说过内城街市不许放箭,居然还有人不听军令。
“是。”侍卫仔细查看箭头上的标记,准备找出那个倒霉蛋。
罗瞻跨进门槛时,君锦正站在柜台后细细观赏各种丝绸。她不是想裁衣服,只是因为最近在收购北方的绸店,想知道各地城镇的绸缎质料和颜色而已。
——既然他不卸甲归田,她也不会放下手里的事,一个人在家太闲。
“这匹红缎很不错。”指着一批红缎对他道,她并不是在问他意见,女人选东西很少听男人意见,只是想听到他们的赞同而已,“可以买回去给尤儿裁嫁衣。”
“唔。”他倚在柜台外答应着,知道她不是真在向他征询意见。
一番静默后,夫妻俩的视线都望向身后的侍卫——给钱啊,他们两口子身上从不带钱的。
侍卫哑然,这里没人,给谁钱?再说用得着给钱吗?
心里虽这么想,但仍是伸手从怀里掏了锭银子与红缎交换了位置。
没错,他们也许是商人,是土匪,但这不代表他们就会坑人、抢人——他们不会占别人太多便宜,相对的,别人也不要妄想占他们的便宜,这是罗氏夫妇的共同处世方式。
从绸庄出来后,侍卫们抱着红缎子远远跟在罗氏夫妇身后,转过两条街后,他们渐渐放慢了脚步,因为王爷和夫人此刻恐怕也不希望有人跟着他们了……
与自己的爱人手拖手行在空旷无人的街道上,其实是件很浪漫的事,君锦这么想。
而对罗瞻来说,他丝毫没觉出这种枯燥的晃荡有什么意境,只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在这种地方闲逛而已。
他们俩估计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幸福自己的,不必让对方应和。
几只花喜鹊在槐树枝桠间嬉戏着,从雀鸟的眼睛里望过去,天地相交,半城烟火、半城空,空旷中有一白一黑两个身影,正手拖手行在小城的大街上。
这两人还真是闲适的无聊,而且违逆世俗,因为白影儿竟勾住那黑影儿的颈子,似乎是在对他耳语些什么,但见那黑影儿倏然顿住身,随即追上白影儿将她抱起,抛向天空,是有什么喜事吧。
喜鹊继续叽喳,直到那两抹身影消失在狼烟缭绕的残城之中……
生活有结局么?或许有吧。
人生呢?
难说,生老病死是没有预示、乍然莅临的东西,而人,只要还活着,就得继续往前走,是哭着还是笑着,那就是自己的选择了。
正文完结
番外5篇
☆、七十七 小北
近四十的人了,居然还会有妊……
土匪的种果然比较壮实?
罗定邦,||乳|名小北,因为他是父母在林岭北山所得,所以唤作小北。
“小北?要不要继续生几个小东小西小南?”因为君锦坐月子,曾辉自鹿山过来帮她管事,抱着新生的罗小北,曾辉感叹不已,这两人是在生小猪吗?一个接着一个,“你都快做奶奶的人了,知不知道什么叫为老不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