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经历过才会懂得要站在别人的角度去思考。
☆、五十六 故人
算起来,君锦今年整二十六,这就代表小她三岁的林铃也早已过了适婚年纪,之所以至今未嫁,当然是被罗瞻所害,但——既然人家不愿娶也不愿纳,她只好另谋他路,她不是个黏人的女子,死乞白赖地拉着男人负责,可也没人能要求她为了避嫌立即改嫁他人。
自上次罗瞻在延州的那声爆吼之后,再没人提林铃与罗瞻,或者其他女子与罗瞻的事,既是罗某人自个要从一而终,自然没人敢说不,只是这么一来,总让人觉着作为一方之主的他太过亏待自己,尽管妻子国色天香,可也用不着如此专一,他有这实力要求后院充裕不是?
作为妻子,能有如此专情的丈夫自然是难能可贵,可对旁人来说,如此权倾一方的伟男子,他何必专情?
——这是其他女子所不能理解的,她们希冀能得到一个掌权、相貌伟岸的丈夫,即使那代表着需要与别人分享。
女人有时候很奇怪,希望男人专一,又不希望他专一,前者是得到后,后者是得到前。
有个词儿很适合解释这种心态——独善其身,自己的男人要专一,心怡的男人要抛开糟糠对自己专一,独把自己给善了。
自然,林铃的出身不至于让她变成此等坏心眼的女人,但……感情这事是世上最没有理智的——控制不住自己的人通常会用这个说法来安慰自己,让一切看上去顺理成章。
但——她不是小人,她决定只在心里喜欢,远远的,毫无要求的。
难民依旧在城外拥堵,与之前不同的是数量在慢慢减少,未免引起恐慌而导致暴乱,军队并没有立即将所有人驱离各处,而是分批进行。
因为救治与隔离的迅速,疫病并没有在难民中蔓延开来,加上粮食、药品齐备,难民的情绪也近趋稳定,欲进城避难的人越来越少,也就未影响到城内百姓的正常生活。
站在城楼上眺望难民集结地,曾辉一手撑腮,另一手在墙垛上敲击出哒哒的声响,“近秋了,东南的干旱仍旧未得缓解,难民越来越多,这么下去不是办法,罗老大下一步打算怎么办?”问一旁的君锦。
君锦叹口气,“他已经下令自林岭急速调粮过来,暂时不会有大麻烦,可问题是干旱一直持续下去,明春的农耕该怎么办?”土地一旦不能耕种,又该如何解决?
曾辉将一侧脸贴服在胳膊上,专心致志地看着君锦,“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件事么?有没有跟罗老大提?”
君锦暗暗点头,曾辉早在鹿山时就提过自西北设堰,引两江水至东,从而可使燕云以南的大片平原变成沃野,可这工程量太大了,耗时、耗钱、耗人力,以罗瞻目前的能力,未必能做得到,何况远水解不了近渴,“大周的东渠仅从丽阳到京都这段,就修筑了近二十年,家父曾任过数年的修渠监督,后因被不少言官参奏短工、受贿而请辞,以家父那般的手腕与权势,尚不能圆满,如今战时,又到哪里去找都监的人?何况我们也没有那么多的钱财啊。”
曾辉状似无意,“你看我怎么样?”
君锦错愕,好半天后失笑,“你为什么这么想做这件事?”当年在鹿山时,她就跟她提了好几次。
曾辉抬首,望向天际,夕阳在她的睫毛上颤动着点点光辉,“燕云一地,自古难守,非关内人没本事,实在是太过荒凉、贫瘠,今日有罗武安在,它可安身立命,他日罗武安不在了,后人何以为继?若引江水而至,荒凉变沃野,千里粮田能养活多少人?又能供应多少军队?”
低眉浅笑,“你有多大把握?”
“先将越江之水引致燕州的把握有一点,如果你跟罗老大能帮我的话。”
点头,“我与他说说看。”
天色渐暗,两人自城楼上缓步下来,至底时,见一群衣衫褴褛的孩子在玩毽子,毽子横过曾、君二人的脸前时,被陆原接个正着。
一群小孩子怔愣地望着眼前这两个衣着高贵的人,不敢吱声,怕被揍。
君锦自陆原手中拿过毽子,轻轻抛向空中,然后右脚一抬,毽子呈完美的弧度飞向孩子们。
孩子们挣着去接——
“想不到你还会这东西。”曾辉笑道。
“当年的周室兴这些玩意,我还玩过蹴鞠呢。”拍拍手上的泥土。
“夫人果然慧黠如故。”一声温文的赞赏,出自一个青衫破旧的年轻男子之口,即使穿着略显褴褛,但神情、样貌却难掩儒雅之风。
这人——
她见过,虽然不知道叫什么名儿,不过当年在大周皇宫内,她可是这被这张脸的主人训斥的好生没面子,想不到会在这燕云之地遇见故人,不过——这人看上去有些潦倒,没了当年的意气风发。
“长州莫馥。”为她省去了虐待记忆的时间。
“先生如何至此处?”她不记得他是谁,但知道父亲同乡的同僚——莫楷,想必这位仁兄必是与那个莫家有些关系,毕竟能入皇宫饮宴的,不会是籍籍无名之辈。
“国破家亡,四海为家。”刚才在城下听闻罗瞻的夫人在城楼上,他特地来堵她,不为攀交显贵,只为了一群孩子,“恕在下不敬,用这种方式拦截尊驾,素闻夫人仁心蕙质,今日厚颜而来,想求夫人一件小事。”
仁心?好像当年评价她“隔江犹唱□花”时,可没这么客气啊,“先生请说。”
“夫人可否借步?”
君锦止住陆原的反对,这人既是莫家人,定是颇有清骨的,相信是真得有非求她不可的事才肯弯腰,不妨随他看看,“请先生带路。”
莫馥带君锦去的地方离城楼并不远,就在城门西的一处阴暗的巷道里,挨着城墙,搭了一顶一丈有余的毡蓬,站在毡蓬外可听到里面深浅不一的啼哭声——孩子的。
陆原一手掀开草帘,查看没有危险后,才退开身让君锦、曾辉进去——
一进毡帐,一股酸臭味儿充斥鼻腔,是一地的孩子,大小不一,大的不过三四岁,小的还在襁褓中,但有一个共同点——黄瘦、脏污,甚至多多少少都带了些小伤口……
“都是被丢弃在途中的孩子,有孤儿,也有父母无力抚养而丢弃的,正值盛夏,蛇鼠虫蚁多,不少孩子被咬伤,每天都有撑不下去的,莫馥倾力也只有微薄,望夫人怜惜这些无辜的孩子——”
君锦摆手,没让他求下去,蹲□,抚一下其中一个正在哭的婴孩,孩子的脸上还带着斑斑血迹,若非经历过鹿山的战乱,她恐怕早已泣不成声……
“陆原,去叫人来,把孩子们带回去。”君锦对身后的陆原轻声道。
许是怀孕的缘故,曾辉看到这场面居然在擦眼泪。
有罗夫人如此身份的人插手,不到半个时辰,几十个孩子就被穿铁甲的兵丁抱至七辆马车上,准备送拉回城中。
君锦、曾辉、莫馥三人这才步出毡帐,“先生可要同行?”君锦询问面前的莫馥,心思却在那些孩子身上,该怎么安顿他们呢?
“不必,有夫人照看,莫馥没什么可多事的,莫馥替孩子们多谢夫人。”拱手。
君锦有些累,身心都累,见他拒绝,也不作强求,点头别过,转身往马车处去,谁知半路一个腿软,竟抚了肚子跪到地上。
“夫人——”
“夫人——”
“媚儿——”
莫馥、陆原、曾辉急忙上前……
罗瞻回府时,大夫正在开药方,无视屋里的一干人,他只盯着大夫——
老大夫也并没被吓破胆,反倒是对罗瞻的盛气凌人不以为然,“夫人是动了胎气,加之操劳过度,食补不足,妊娠又有伤身体,才致如此,药石只作安稳之用,最紧要的还是外因。”上次就这么说过,可惜没人听他的,才致今天动了胎气——再好的大夫也架不住病人自己找死不是?所以他很生气。
罗瞻自己的怒气都还没处消呢,没空理这爱生气的田神医,兀自进里屋去了。
这田大夫脾气怪,未免再生口角,陆原赶紧引老大夫离开,“田大夫这边请。”
陆原携田大夫离去后,外屋只剩下曾辉、莫馥两人。
二人互瞅一眼,什么也没说,曾辉请莫馥入座。
莫馥入座后兀自沉思,他也是刚才知道君锦有孕在身,对自己的莽撞行为很是后悔,不该那么直挺挺地带她去那种地方的。
相对外室的安静,里屋就显得有些剑拔弩张了,至少那位丈夫很怒——
“我正好有事要跟你谈。”君锦笑笑,视他的怒气为无物,她现在正想着给那些孩子设个住点,找些人专门照顾他们。
“你再谈个试试看!”恶狠狠地坐到榻前。
他真得生气了。
君锦半倚着枕头,笑着勾住他的手指,摇两下,“不要生气,我自今天起再也不出门,专心给你生孩子行了吧?”这些日子确实是把自己累坏了,真得休息一下,先独善其身再谈惠及他人吧。
她这么配合,罗瞻自然再难生气,不过余怒还是有的,怒她不继续做安乐的罗夫人,这会儿他一点也不感动她为他解忧的行为,若非有孕在身,他非把她扔回延州不可。
“干什么?”罗瞻看她双臂张开,不明白她想干什么。
君锦指指大床,“我想睡一会儿。”自然要他帮忙抱过去,不是他说的不能乱动嘛。
“……”俯身抱过她,半路上却作势要将她扔下来,实在是余怒未了。
君锦惊笑一声,手臂自然而然搂紧他的脖子。
里屋的打情骂俏,外屋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曾辉凉道“罗老大,差不多该出来解决问题了,闺房之乐晚一点再行为好。”自从江南回来,曾辉不再惧怕罗瞻,反正他惧内。
莫馥看一眼嗑着瓜子儿,说闲话的女人——能跟罗武安这么说话的人,放眼燕云,恐怕没几个吧?这女人是什么身份?
大概半刻后,罗瞻自内室出来,先前的怒气已然掩去,剩下的只有威严。
他第一眼看得并不是吃瓜子的曾辉,而是那个衣衫褴褛却难免儒雅的俊俏年轻人——
很漂亮的长相,但不是娘娘腔。
他不喜欢这种人!
☆、五十七 水火的后人
莫馥,亡周太傅莫楷的亲侄儿,曾官至少府监,掌管百工、钱币鼓铸之物。莫家在大周算得上一门忠烈,即便当年权倾朝野的君哲宸也要忌惮莫家三分,而莫楷恰与君哲宸同梯为官,两人势如水火,不过每每到最紧要的关头,都是君哲宸先低头,不为别的,而为这莫楷生性强硬,老百姓的话那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君哲宸大好前程,不屑与之同归于尽,因此,更加造就了莫家的特殊性。
君锦十六岁生辰时,亡周太后特意在宫内为她宴客——当然,主要目的不是因为君锦,而是为了拉拢君家,君天阳手里的铁骑可是大周唯一的王牌。
为一个什么都没做过的黄毛丫头歌舞升平,忠臣们拂袖不已,尤其莫楷,与君哲宸争吵不休,到最后,莫馥一番严辞不带脏字儿,将君锦说得褒姒、妲己一般,气得君哲宸恼羞成怒,暴怒下带了女儿回去——
那一年本该是君锦入宫为妃的时机,怎奈被那莫家破坏殆尽……
更好笑的还是次日莫楷来到君府的事——求亲,代侄子莫馥来向君锦求亲,他故意来恶心君哲宸,也不知两个老头都说了些什么,总之吵到最后,婚期都定了,终未成行是因为两个老头都没想过要真得联姻。
——这些都是大姐后来当笑谈讲给君锦听的。
想来,那莫馥还真得差点做了她的未婚夫婿呢。
“你还有这番姻缘!”曾辉忍不住抚掌而笑,“那莫馥一表人才,又集儒雅、慧智于一身,无论才貌、家世,确实与你很相配,定是月老打盹牵错了红线!”
君锦笑笑,拈来酸梅入口,压下想吐的欲望,“你要是听了那人骂我的言辞,恐怕就没这些话了。”平白无辜的,她才不会嫁给把自己骂的体无完肤的人,她又不嗜才如命的人,而且一点也不大度,她其实很小肚鸡肠,很会记仇。
“恃才才能傲物,不过与那莫馥聊了一些,不像是那种容易激动的人啊,你当时是不是特别盛气凌人?”
君锦哼笑,“就一支曲子的时间,我如何盛气凌人?”她只在众人面前跳过一场舞而已,舞罢就被骂了个狗血喷头,若非有父兄在场,以她当年的薄脸皮,恐怕早就哭了,“可能家父有一些。”就她所看到的,父亲确实有逾矩行为,也就难怪人家要开口了。
丫鬟端上两碗熬浓的鸡粥,君锦悄悄皱起眉头,唉,又要吃了,“那些孩子可还好?”问曾辉。
“你家夫君大人拨了一处院子,请了七八个妇人去照顾,田大夫也去看过了,大致没太多问题,不过——你既开了这个先河,恐怕往后会有更多的孩子被遗弃,光这两天,院子外就有不少弃婴。”大灾大难,没吃没喝的,谁不想让别人帮忙养孩子?
君锦以汤勺拨着浓粥,淡道“养吧,总不能因噎废食,不顾那些孩子的生死。”都是些尚不懂事的小生命,怎能不管他们?“再多我也养得起。”至少她还有办法养活这些孩子,“武安说再过几天,城外的难民差不多就能全部送走,下一步就是具体安顿的问题,前线的田军蠢蠢欲动,再过几天他就要回去,没时间亲自安排,嘉盛去了鹿山也不知何时回来,你我又这个样子,挑出来的那几个州官正直倒是挺正直,但是看他们往日的处事能力……得有个人助他们一把,你有什么好主意?”
曾辉吃一口粥,“你是不是想让我推荐你那个没缘的未婚夫婿?”
君锦嗔她一眼,“别乱说,我让人打听了一下,那个莫馥确实能做些事,既然现在人手短缺,何不请他帮个忙?以他莫家的祖训,想必如此为民的事也不该推辞,只是不能由我口中来说,这对他以后行事有些妨碍,你让嘉盛帮个忙吧,他的话管用。”
“为什么不自己跟他说?”相信她开口,嘉盛也不会不帮忙。
“我若说了,武安那臭脾气又要不高兴,而且由他直任,不如由嘉盛推荐管用,那些州官若知道是我把他推荐给武安任用,会顺利配合他么?还是不要跟我扯上关系为好。”
曾辉一碗粥见底,却见君锦一口未进,“难怪罗老大要着急,你大小姐吃口饭也太难了吧?”
“给你——”推到她面前,“味道太浓,我吃不下。”自己去煮清淡一点的。
“你要亲自下厨?不怕罗老大回来又对厨子大小声?你不要害人了。”
“放心,只要你不说出去,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厨子、下人肯定不敢说,只有这女人管不住嘴巴,再说她老这么躺着也不是办法,出去走走到还舒服些。
人不能太自信,自信过头就是自富,君锦偷着煮菜已不是一两天的事,她的口味本就要求较高,加上如今又在害喜,厨子煮出来的东西很难入她的口,所以亲自下厨,顺便还可以让厨娘在一旁学习。
一顿两顿无所谓,天天如此可就难免要出差池了,就像现在,她刚调好鱼汤的味儿,一转身,就见罗瞻倚在厨房门口——他可不是什么君子远庖厨的人,能坐在灶台边吃饭的男人,哪里还会顾忌这些。
“来,尝尝味道如何,特意调了你喜欢的味道。”君锦似乎完全不记得数天之前他对她说过——不许她再走出房间半步,亲自舀一勺鱼汁喂到他面前。
众目睽睽之下,罗瞻一口吞掉汤勺,连她的手指一起。
君锦吃疼的皱眉,因为他在咬她。
尽管是土匪出身,可这两口子未免也太过旁若无人,竟在大庭广众之下调情……
厨房里的人尚还能接受,毕竟都是林岭跟来的人,多少是知道罗老大那不羁的脾性,赶紧把视线瞄向别处,当做没看见也就过去了。
可院子里的莫馥没见过如此孟浪的行为,大男人进厨房就已经很不可思议,更别说还跟妻子这么调情,这人……这人真是粗犷到让人不能理解。再看君锦,不羞也不躲,就由他这么咬着……
待汤汁全部入喉,罗瞻才松口,而她的手指也被咬了深深两排牙印,几乎出血——他在惩罚她的不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