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那条细长的河贯穿整个小城,此时两旁的街灯都已亮起,橘黄的灯光点亮这个细细长长的问号。
“不过没有那个点,最后那个点呢?”我惋惜,这个问号并不完整。
“谁说没有,”他说,“你脚下是什么?”
话不好好说,他那阴森森的回答又把我惊了惊,但好歹反应过来。
“哦……”我打量那个问号,“虽然不是那么精准,倒也是这个方向,就是说这个城堡所在的地方就是问号的末点。”
我打算回头望一眼城堡,正要回转头时,他却说“最好别回头。”
我这才发现他早已回转身,此刻正望着城堡的方向,我瞥见他的侧脸,他目视前方凝神不动,不远处的路灯微弱的光打在他的脸上,显出诡异的色调,加上他神色不明的表情,那样子就好像……就好像……他看见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你别老吓我!”我心惊。
他僵直着一动不动,眼睛死死盯着前方某处,那模样怪得很,竟不像在开玩笑。
我的脖子硬邦邦的不太好转了,但是,我可不能再上当,他一定是故意想着法儿吓我,等一会儿好捧着肚子笑死!我狠狠咽一咽喉咙,缓缓扭动脖子,这当口,心跳越发快了,一点点一点点,我看见他的侧脸,再转过去一点,我看见右前方那一片黑黢黢的城堡,再转——
忽地,我听见背后不远处传来一声凄惨的呼叫,那……那是女人的惨叫声!
我整个人一哆嗦,呼吸都忘了,脖子再不敢动弹,此刻我目力所及的是那片可怖的城堡,还有,他面朝城堡的大半个侧脸,他皱着眉神情异常。我摸索着找他的手,慌乱中把先前已经放开的手重新抓住,握紧。
他也牢牢握住我的手。
又传来一声惨呼。我的心快蹦出嘴巴。
“是什么?”我嗫嚅着问他。
“女人。”他低低地吐出两个字。
那叫声再起,断断续续,然后,然后那声音好像在说什么……在说什么?
——yes……yes……yes……
那……那是什么?恐惧在周遭蔓延,与此同时,心中却不知为何腾起莫名异样的感受。
24东方的文学
“好像还有个男人。”他又说。
“啊?”我梗着脖子继续盯视他的侧脸。
他转过脸瞄我一眼,“儿童不宜,你最好别看。”
“什……什么?”我在脑子里消化他的话,还有,后方仍然不停地传来那声音,却变得越来越……奇怪。那种声音,那种声音……儿童不宜?
我急忙转身望过去,是在不远处的墙角下,路灯灯光能照到的边缘处有什么东西在扭动,我使劲儿眨眨眼睛把头向前探去一点,好像是有人靠在那边的墙上,哦,是两个人,他们在,在……女人的声音变了调,不像先前那么尖利了,但那一声声听得叫人脸上发起热来。
“他们是……在干那种事。”周身的寒意倏忽消失,我埋头闭眼,心跳却不减缓,“这种地方也不怕给人看见。”
“要不你吼一声,让他们知道这里有活人。”
我拉着他就往回走,闷声埋头,脚下渐行渐快,那臊人的声音一点点远去,慢慢消失在后方,终于听不见了。我们回到坡底,手心里热得慌,我放开他的手一摸,全是汗。
“你怎么出这么多汗。”我抱怨,把手心的汗擦在裤子上。
他没答话,却把我的另一只手抓过去,扳开握成拳的手指,“我都不知道我还有这么好的本事,能把汗传到你的这只手里来。”
我瞧一眼汗湿的手心,噎住,把手缩回“都怪你故意吓唬人,早点说是有人在做那种事不就好了,我以为,我以为……”
“以为什么?不是那种事还能是什么事?”
“前面那个女人叫得好惨,”我辩解,“谁能猜到是因为……”
“回去问龙次多借几盘碟看看。”他说,那口气鄙视极了。
简单吃了晚餐,我们9点多回到旅社。
去行李房取了行李来到房间,房间是狭长四方形,左面两排上下铺,右面一排上下铺,空出的地方是个小浴室,简简单单,也算干净。房间空着还没有人入住,我们挑了右面一排上下铺,我睡上面,他睡下面。
东西放下后我先去洗了澡,接着他拿着洗漱用品去了浴室。我坐在他的铺上用吹风机吹头发,吹得差不多了把东西放回床旁边的大包里,这时候,有人推门入内。
来人是个中等个头深棕色头发的白人小伙子,背着个巨大的背包走进门,看到我就扬眉一笑。
“嘿,你好。”他招呼。
“你好。”我也招呼。
他放下包扔到我对面的铺子上,过来伸出手,饶有兴味地问“日本女孩?”
“中国人。”我答,伸手握了握。
“哦,中国人。”他说,靠过来指一指我身侧的空位,“介意我……?”
“哦,”我看了看,犹豫,其实有点儿抗拒他坐过来,刚认识没两秒钟嘛,干嘛非得坐过来?又不是没有自己的床铺……外国人有时候热情过头还真叫人为难,我又不懂怎么不着痕迹地拒绝别人,只好应道“没关系。”
于是此人就大剌剌地在我旁边坐了下来。
“留学生?”他偏过头问。
“是啊。”
“我是挪威人,也在读大学,抽空来英国旅行,哦,我主修东方文学。”他自我介绍,“了解文学吗?”他问。
“一点点。”我答。
“我很喜欢《挪威的森林》这本书,虽然本质上和挪威没有什么关系,你们国家的这个作家……”他忽地顿了顿,咳嗓子,“哦,你是中国女孩儿来着,中国嘛……对了,恭喜你们!”他忽地来了精神,兴致勃勃,“不是才得了诺贝尔文学奖嘛,中国的作家不得了啊,你可愿意给我介绍介绍那位作家?”
“……”我郁闷,这人怎么越说越 ig 了,我不懂那些啊,你要是问我金庸古龙,或者琼瑶席娟,我多少还了解那么一点点,这个得了诺贝尔的没记错的话……叫做莫言的作家,要不是嫚婷和我提过几句,我是一无所知啊。
“是啊,了不得的人……”嫚婷当时怎么说的来着?我纠结……
“哥们儿,我推荐你一个搜索引擎,叫做google,g–o–o–g–l–e,需要我给你写张纸条么?”
杨恒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来到我们身前站定。这么一站那高大的身影就挡住了上方的光线,脸在背阴面使人看不真切他的表情,但他说话的口气实在不友好极了,挑衅得很。
我连忙从他的床上站起来给他让出位子,挪威人也起身站到一边,“抱歉,我不知道你们……”挪威人局促地看他一眼,又扭头看一看我,“哦,姑娘,他是……我以为你一个人旅行。”
“现在知道她不是了。”他把毛巾扔床上,吱嘎一声重重坐下。
“当然。”挪威人说,坐回自己的铺位上。
气氛十分怪异地尴尬起来,我站在中间立也不是坐也不是,这……是什么情况?我扒一扒还微微有点儿湿的头发,浑身不自在,瞅一眼杨恒,有此人在的地方往往没好事儿——有好事儿也会变坏事儿,他也抬头看我,拍拍床边“过来坐。”
“坐什么坐。”我瞪他一眼,再看看挪威人,那人虽然有点儿热情过头,但总归没做什么坏事,以这样莫名其妙又蛮横的态度对待人家过分了点吧……挪威人埋头在包里翻找什么,过一会儿取出本厚厚的书来。
我犹豫是否再和他搭个讪缓和缓和气氛,却被杨恒伸长手臂把我拉着坐下。
“还打算和他探讨东方文学?劳驾你给我先普及普及文学知识,和我说说你都知道哪些作家,看过哪些名著。”
“……”我默。
“既然不懂你是打算过去丢人现眼?”
“不是这个意思,”我辩解,“是……你态度太恶劣了啊,你这样对待国际友人很不对,我们出门在外对人要友好,我们多少代表中国人形象嘛。”我说顺了嘴,于是正正坐姿抬高下巴,“你这样言行粗暴无礼,目中无人,顽固恶劣,实在有损国人形象,你得改改不能老是这样,你以为你还小吗,都快进入社会的人了,以后进入社会……”
“你的头发没吹干?”他的手忽地探过来,手指探入我的头发里去,又揉又搓的,“平时都不把头发吹干就睡了?”
“哦,”我噎住,心跳猛地漏掉好几拍,“平时,就是,睡觉还有好一会儿,睡觉的时候就干了。”
“吹风机呢?”
“包里。”
他的手终于离开我的头发,埋头去翻包,翻出吹风机插上电源就站在我跟前帮我吹起头发来。
我被他这一系列举动弄得措手不及,手足无措,‘轰轰’声中我抬头瞧他,他面不改色只是弄着我的头发,我的脸在那‘轰轰’声中一节节升温,手一摸,滚烫滚烫的。
没多时他收回吹风机放回包里,重又坐下,我好歹醒过神来,一个激灵跳开。
“你干嘛帮我吹头发!”
“湿着睡觉对脑袋不好,”他说,“你这脑袋大概就是这么搞坏的。”
“我都说了一会儿自己会干啊,等干了就睡觉。”
“为什么现在不睡,你等什么?”
“等……”
门口传来动静,进来两名高鼻子大眼个头高挑的白人女孩儿,背着大大的旅行背包。
对面的挪威人放下书,十分热情地起身招呼“嘿,姑娘们。”
女孩儿们礼貌应答,我也赶紧打个招呼。
挪威人好客得很,过去搭话“哪里人?”
“希腊人。”
“哦,太好了,我喜欢极了希腊神话……”
吱嘎一声,杨恒仰面躺下,头枕胳膊歪着脑袋看我“我劝你别等了,两个希腊神话比一个东方文学有趣得多。”
“……”
总有一天我会被他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气出一口老血!
我爬到上铺也躺下,闭上眼睛。头发蹭到脸上还是暖的,伸手摸一摸,手心也沾上暖意。
眼睛复又睁开,望着白花花的天花板,心跳却莫名地不规则起来。
25不睡一张床
白天的城堡瑰丽壮美。城堡占地很大,十分壮观。入内,有巨大的柱子,柱子上刻精美的雕花;有高耸的屋顶,屋顶上是眩目的画作;地上铺华丽的地毯,墙上挂巨幅的油画……一切同预期的一样夺目,气势非凡。当然,解说里没有提到哪个塔顶上曾经有哪位公主被砍了头——一如预期。
他早已逛过这个地方,并不像我一样东张西望,耳朵里塞了耳机跟着我走过这一片走那一片。这么大个地方要走遍得费不少时间,到后来新鲜感淡了,电子解说一板一眼听着无趣,我就叫他给我说说,简单明了一点有意思一点,但他胡说什么公主被砍头是因为和异国王子私通……罢了罢了,我把耳机重新塞进他的耳朵里任他一边儿呆着去。再老老实实听电子解说吧。
花了整整一个上午总算走完,饥肠辘辘,简单吃罢午餐,我们就坐上火车往下一站进发。
“去哪里?”火车上,我问。
“拜访朋友。”他说。
下午4点多到达目的地,太阳仍挂得很高。下火车后我们坐上公车,一路驶过镇中心,穿过大街小路往住宅区行去。车窗外是带着花园的一栋栋小楼,车子驶过街道邮局,住宅,银行,公园……
不久,我们在一家大型超市前的站点下车。他穿过马路走上小道,我跟着。
路旁的住家每个院子各所不同,由于围墙多只有半人高,院里情景一目了然——有十分平整的草地,有放满各色盆栽鲜花的门廊,也有长了杂草不怎么修饰的院子。不远处传来割草机工作的声音。
他在一家草地平整、还摘有两棵小树的院子门前停住,我发现,院子门口竖着一个标牌‘b&b’。
“咦,晚上住这里?”
“嗯。”
我们的小城里也会看到某些小楼上标有这样的标示,起先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经人解释才知道原来是bed and breakfast的缩写,即‘床铺和早餐’之意,是一种小型家庭旅馆。
他在院子门口按门铃,不一会儿,里头小楼的门被推开,走出一个矮矮胖胖五六十岁光景的金发小老太,步伐矫健,一双平底黑皮鞋踩得砖块小径发出清脆的‘嗒嗒’声。小老太太打从开了门见到我们就把一张红彤彤的脸笑开了花,快步疾走过来拉开矮墙上的篱笆门,二话不说狠狠抱住一旁的杨恒。
“杨,真高兴见到你!以为这个假期你不来了,突然接到电话真有点儿吃惊,好在还有一个房间空着,你运气不错。”她放开杨恒又轻拍他的手臂,转过头来看我,眼睛笑眯眯,“终于肯再带姑娘来了,杨,给我介绍介绍,瞧瞧多漂亮的姑娘。”
“艾米,这是小多。”杨恒看一看我,“小多,这是艾米太太。”
“你好,艾米太太。”我笑笑打招呼,艾米太太伸出手臂也抱住我,那手臂真有力。
“小多啊,很高兴认识你,别拘束,来,我们进屋先喝杯茶。”
我们来到屋里,把包搁置在一角的行李架上,随着艾米穿过客厅来到厨房。客厅铺着棕色地毯,墙上是米色带有小花的壁纸,有暖色的长长的沙发,宽大的茶几,还有个不大的壁炉,靠墙有书架……客厅也好,厨房也好,阳光透过宽敞的窗户落入屋内,亮堂堂暖融融的,物什家具虽有些陈旧,但干净整洁又温暖,真是栋好住所。
我们围在餐桌前,艾米泡了伯爵茶给我们。
“杨,你来了正好,这回有救了,呆会儿帮我看看电视机呀,好几天前就坏了,叫老保罗来修,那老头儿答应要来老不来,这会儿过节人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这几天一直看不成电视真要命……”
艾米边抱怨边指向客厅角落里摆放的一台式样老旧的电视机。我这才注意到那台小小的正方形的古董,惊讶“现在还有这样的电视机啊,好稀奇!”
“呵呵,别看老,好用得很呢——哦,就是这阵子又不怎么听话了,”艾米原本精神的脸蛋忽地垮下去,“唉,果然她也老了吗?”
“我看看。”
杨恒放下茶杯,过去电视机跟前按下按钮,我也跟上前,电视机屏幕白茫茫一片,声音‘哗哗’的嘈杂无章。
‘砰砰’两声巨响,我吓一跳,却是艾米猛地在电视机上拍了两下,那力气拍下去竟没把电视机给拍碎……我惊疑地盯视这台结实无比的神奇物件,再扭头看看艾米。
“你瞧你瞧,”艾米愁眉苦脸,“平时我只要拍两下就好的,现在怎么拍都好不了,杨,你能把她修好么?你一定有办法的是不是?你对这些不听话的电器总归有办法对付,真好你来了!”艾米说着又宽下心似把拧成一团的眉毛松开,“再看不成电视我都不知道怎么办好了,你慢慢弄,我去准备晚餐,呵呵呵呵……”
艾米回去厨房忙活了,我赞叹“杨恒,你还会修电器啊,哪里学的啊?”
“中学没学过物理?”他起身走去某扇门前,拉开,是个储物间,只见他从里面取出一个工具箱回来,开始拆电视机。
“物理又不教修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