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司机却沒平时那份好心情,因为主人正在发怒。
百里佟虽一字未说,但隔着隔音玻璃,司机也感觉到了他的怒意,于是他乖巧地选择了沉默,不去理会怒火冲天的主人。
车子沿着盘山公路,一路向山里去。车外是茫茫的大雪,公路上的雪迹被车子轮胎压成一条蜿蜒的泥泞,远远看上去,像是一条沉睡的巨蛇。
百里佟强迫自己深呼吸,再吐出,小翡刚刚的话,就像是一根硕大的刺,扎在他的心头。
他怎么会这么蠢,他怎么沒有想到许明翡会去那里,以她的个性,在城市与乡下之间,她一定会选择安静的乡村來渡过余生,她其实并不是沒给他找到她的机会,而是他太大意了,那所小学学校还是百里家资助的!!每一年都会寄明信片來百里集团,可他……他却从來也沒注意过……
那些明信片,早就让他亲手,或者指使秘书丢掉了吧。
只要他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
“麻烦,再开快些,我想在天亮之前,到达那里。”百里佟低沉开口,司机立刻抖擞精神地答应了,一脚将油门踩到底,车子像是一抹黑色的影子,在公路间穿梭。
凌晨四点,雪花飘飘扬扬地从天上落下來,司机将车子停到路边,“先生,这里恐怕过不去了。”
因为村子太穷,再加上地势陡峭,所以公路只修到离村口还有几千米的地方,剩下地通往村庄的路,就全是土路。大雪封山,现在路上白霭霭的一片,连半个脚印也沒有,一看就是许久沒有人进出过。
百里佟出了车子,刺骨的冷风立刻吹透了他的羊绒大衣,让他全身起了一层轻粟。
第88章 惘然 (下)
目力所及,除了茫茫的山脉,就是白白的雪,百里佟试着向前走了一步,身子一斜,立刻深陷在雪窝中。
山里的雪比外面下得更大,而且持久不化,雪几乎沒过了人的大腿,别说是他,就算是个腿脚利索的年轻人,也不一定能顺利通过。
司机见他歪在那里,立刻奔了过來,将他从雪堆里拉了出來,“先生,这边真的沒办法走了,要想过去,只能让人找路清出來,否则的话,谁知道雪下面埋着什么,万一一脚踩空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开玩笑,大老板一年回來的次数超不过一只巴掌,若是和他出來一次,就伤了人,那大小姐不活剥了他的皮才怪。
百里佟甩开司机的手,又试了几,但无奈雪实在是太大,凭他一己之力根本无法通过,最终只好做罢。
“去打电话,叫人过來,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明天我一定要进去。”
司机得了令,立刻去掏手机通知人过來,而百里佟则一人站在风雪里,好像要将那片白色的幕布看穿似的。
开车从百里家的别墅到这片穷乡僻壤,最快也要四五个小时的工夫,再加上现在雪下得正紧,所以大批人马赶到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太阳躲在厚厚的云朵后面不敢露面,但就算如此,满目的雪白仍是刺得人眼睛生疼。
小翡跟车一起过來,她换了厚厚的滑雪服,不过脸上的妆容却沒來及换去,青肿的嘴角上还残留着鲜艳的唇彩。
她冷眼看着百里佟站在车外指挥着那些人从雪堆中开出一条道來,当百里佟与她四目交汇时,她的目光沒有丝毫的避让。
百里佟瞧着那张精致的脸,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怎么也沒想到,她会瞒着自己。她一直是有大主意的,从小时候起,就是如此。受了委屈,也从不和他报怨,一定要自己亲手摆平了才算,若一时无法完成,她就会像一条冬眠的蛇,宁心等待着,直到等來可以给对方一击必死的时机。
他当初看中她,不光是因为她这张脸,更是因为她的性子,可如今她把心眼用在他身上,他才意识到,那个说话甜甜的,总喜欢笑的小姑娘,她其实早就长大了,她成长的速度,远远地超出了他的预估。
别的事情,她就算闹得天翻地覆也无所谓,他百里佟的人,就是要放肆张扬。可唯有那个人……她是不能碰的,谁都不能碰……谁都不行!
十來个人,马不停蹄地铲着雪,可就是如此,等他们到达村口的时候,也已经是将近中午。
下了近一周的雪,不知何时停了下來,只有风吹过树梢的时候,会带些雪渣落下來。
百里佟已经被人服侍着换了厚重的冬装,他的身体实在不好,在冷风里待得久了,肺部就生生地刺疼着,连呼吸都变成了凌迟。
左右的人见他脸色苍白,想要扶他一把,可他却摆了摆手,顽固地柱着拐杖朝村口走去。
百里佟是有些私心的,他已经太久沒有见许明翡,不想让她看见他的第一眼,就是衰败的样子,虽然他的身体已经坏到一定程度,但这点虚荣,他仍是放不下。
许明翡,许明翡。
光是想着这个名字,就能让他全身发热,百里佟的脚步有些踉跄,但步子迈得却很大,恨不得要把这几千米的距离,几步就走完似的。
村口处原先有一块木板,板子上刻着村子的名字,只不过后來因为年久失修,这块木板慢慢地被风雨侵蚀,再也看不出上面的字迹。
百里佟站在村牌处,远远近近地已经可以看见一些破旧的房屋,这些房屋大多黑着灯,也沒有炊烟升起,就像是沒人居住一般。他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该敲开哪一家,问问许明翡的下落。
正在此时,从村后传來一声嘹亮的唢呐声,随之而來的是鼓乐喧天的声音。
百里佟听到那声音,脸一下子变得铁青。
那种音乐……
他的身子轻抖了一下,然后迈开大步朝着声音传來的方向走了过去,转过了几道被白雪覆盖的矮墙,百里佟骤然停下了脚步。
怪不得村里沒人,原來大家都聚在村尾做白事。
在城市里,已经沒有人再做这种葬礼祭祀,但在村中,还项传统还保持得很完整,村民们身穿着素色的衣服,头上扎着白巾,有几个少年怀里抱着纸钱,边走边扬,队伍缓慢地移动着,从队伍之中,发出低低地哀哭声。
百里佟并不在乎他们在做什么,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想要上前拦住一个,问问他们许明翡在哪里,可是当他走到队伍不远处,看到其中一个少年手中捧着的遗像时,他整个人都怔住了。
那照片上……那照片……
不……不会的……怎么可能……
照片上的女人,笑颜如花,正是他最爱她的模样,她总喜欢像这样歪着头轻轻地笑,笑起來的时候,脸上梨涡浅淡。
可是现在……
“明翡……不会的……明翡……”百里佟脚步踉跄地冲了过去,推开挡在队伍前面的几名少年,就要去夺那张相片,村民们先是被他的举动惊了得一怔,然后有人反映过來,立刻大叫道,“你要干啥?你是谁啊?干嘛要抢俺老师的相片!!”
说话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长得虎头虎脑,一眼睛哭得通红。他气呼呼地推了百里佟一把,百里佟脚下一滑,就摔倒在雪堆里。
百里佟张着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胸口像是破了个大洞,风雪都从那里吹进去,一颗心被吹得沒了温度,他感觉不到疼,只是冷,彻骨的寒冷。
少年还要上前,却被人拉住了手臂,一个穿着皂服的小丫头把百里佟挡在自己身后,“哥,别打他,俺认得他!许老师的日记里有他的照片咧!!”她说完,扭身对百里佟道,“你咋才來?!!给你们寄了信,你们也不回!!打了电话过去,也说不认得!你们的心咋这狠?你现在來还有啥用?!许老师……许老师……”
那丫头说着,眼泪就淌出來。男孩儿狠狠地啐了一口,“妞子,别和他多废话,这些城里人良心坏透了!咱们走,别误了时辰,让许老师走得不踏实。”
百里佟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队伍继续向前行进,他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但指尖除了冰凉的空气,什么也沒有。
直到那具盖着白雪的棺椁,从他面前缓缓经过,他突然像是被人刺了一刀似的,狠狠地弯下了腰。
口中的腥甜,喷涌而出,在白得一丝瑕疵的雪地里,留出点点的红梅。
明翡……许明翡……
天地间,再也找不到这个人了。
梦里就像走过千山万水,小小的许明翡,怯怯地跟在他身后,她拉着他的衣角问他,“佟,你什么时候带我回家?”
百里佟再醒來的时候,已经回了百里家老宅。
房间里有人低声交谈,小翡见他睁开眼,就径直走到他床前,“我安排了明天的飞机,送你回瑞士,你的身体很不好。”
“滚。”他低低的开口,只觉得和她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
小翡听了,静默地笑了笑。“让我滚?你忘了是谁当初把我带回來的?正所谓请佛容易送佛难,我不会离开这儿,这现在我说了算。”
“你算什么东西,你不过是我捡回來的一个孤女。”百里佟动怒,胸膛剧烈起伏。
“对,你说得沒错。只不过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现在不一样了。”小翡微笑,“你觉得是因为我所以许明翡才死的?你怎么不问问自己,她当初因为什么才离开?她离开这么多年,若真的想让你找到她,又怎么会等到今天?你别这么看我,你这么看我我也要说,是你逼死她的,你自己心知肚明,你这些年拼了命地做善事,就是想要偿当年的罪吧?佟,当年可不是我把她留在那些绑匪手中的。”
她的语气平淡,像是说一件极寻常的事情,但百里佟听在耳中,却如金铁交鸣。
已经很久,很久,沒有人敢对他提起这件事了。
他想要怒喝,却觉得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巨石,一张口,就是满嘴的腥气。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有今天,完全是自做自受。这些话我本不想说,但你闹得太过份了。佟,你觉得她会想见你么?当她病入膏肓,美貌不在的时候,她会想见到她当年又爱又恨的人么?别傻了。你我都知道,那不可能。她宁可走得干净,也不愿再沾你一丝一毫。”
她有一双琉璃眼,仿若可以看破一切。正如许明翡当年。只不过,许明翡能够看清世间一切事物,但唯独看不破人心。
正因为看不破,所以才被人伤得体无完肤。
百里佟颓然倒下,不发一言。
一直到死,百里佟都再沒见过许明翡一面。
他弥留之际,陪在他身边的,是那个他亲手养大,又恨不得亲手捏死的女孩儿。
他给了那个女孩儿一个名字,但却未给她姓氏。
当呼吸停止的那一刻,他突然想到了很久之前,有个人对他说,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只是当时已惘然……
原來并不是每一场分离,都能再次相遇,也不是每个错误,都有机会改正。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第89章 宁静岁月 1
林向晚最近一直被一个问題所困扰,叶楠自从两年前开始就不再把下棋得來的奖金给她,现在两年时间过去了,小孩儿应该是攒了不少钱,可他把那些钱到底花到哪去了,却一直未被林向晚侦破。
林向晚自诩为警队中一员,可连这点小案件都破不了,实在太伤自尊。
她在身为人母不应该对小孩子的隐私太过关注要给他自由成长的空间,以及老娘是他娘他是老娘生的凭什么老娘不能管他的钱之间摇摆不定,以至于夜不能寐。
她睡不好,楚狄也睡不好,这两人同居也有两年,起初是因为林向晚觉得两个房间分睡,晚上起來照顾楚狄不方便,后來楚狄的身体渐渐好了,这习惯也就留下了,反正相安无事,睡在同一张床上,冬天的时候还能多个人取暖,林向晚倒也沒觉得有什么不妥。
楚狄扭身,看见她睁着眼睛瞧着天花板,她的眼睛很亮,像是某种猫科动物,眼眸的晶体反射出夜灯的光芒,就像是两颗黑色的水晶石一般。
“怎么又不睡?在想案子?”他开口,顺便把林向晚朝自己的方向拢了拢,她的体温比一般人略低一些,夏天的时候抱起來很舒服。
林向晚皱眉,“我在想叶楠,你说他把奖金藏到哪里去了?”
“你也太爱操心了,他自己赢來的钱,他愿意怎么花不行。”楚狄叹口气,这女人看來最近是太闲了,以往她工作忙的时候,连吃饭的时间都在想案情,根本不会拿这种事情來为难自己。
林向晚嗤了一声,显然是对楚狄的这种说法十分不满,“小孩子自控能力那么差,万一学坏怎么办?再说我也不是想要他的钱,我帮他攒老婆本嘛。”
“那万一他就是把钱花在女孩子身上了,你这样不是白操心。”
“什么叫白操心!!他才多大!!现在就学会泡妞了,以后可怎么办?他要是敢变成玩弄女性的花花公子,看我不打断他的腿。”林向晚怪叫一声,义愤填膺道。
楚狄呵呵地笑,揉了揉她的头,她最近嫌天气热,就把留了几年的长发一剪刀剪掉了,新剪的头发摸上去有些毛碴,不过却依然柔软适手。“你想太多了,叶楠不会的。”
自己的儿子,自己当然知道。家里的条件虽然不错,但因为以前过了几年苦日子,所以叶楠并不是个大手大脚的孩子,只有对小珍是大方的,小珍想要什么,叶楠都会毫不犹豫的买给她,不过鉴于现在年纪的小珍基本上就是个吃货,想要摆平她,一两顿记就能搞定,所以林向晚估计她也不会狮子大开口,把叶楠的小金库都挖光。
“喂,你以前有沒有送女孩子很贵重的礼物?什么时候送的?”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來叶楠到底把钱花在哪里,林向晚干脆不想了,反正也睡不着,支起身体有一句沒一句的和楚狄聊着。
楚狄听了她的问題,一楞。
他以前确实送过很多女人,很多值钱的东西,但贵重……
“要多贵重?拿什么來衡量?”
“就是那种自己觉得很心爱的,可能不是价值连城,但却是费了一番工夫才得到的。呐,像我们单位有个小姑娘,很喜欢一款便利店里推出的系列玩具,她男朋友在她生日的时候,就跑了全市的便利店,给她集齐一套,大概就是这样的东西。”林向晚答道。
亲之欲其贵也;爱之欲其富也。对于心爱的人,总希望他能过得好,所以恨不得把全世界最珍贵的东西都送给他。可是对于那人來说,也许一些看起來并不起眼的小东西,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但给予的人,与接受的人,有时候往往不能想到一起去。
类似于这样的事情,楚狄从來也沒做过,他以前太忙,所以时间都用來绞尽脑汁地去想怎么赚钱,沒那闲工夫却跑全市的便利店,但林向晚所描述的感情,是他可以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