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完造型,令选手们休息片刻时,潘以伦就朝杨筱光走了过来。
四周很嘈杂,他们很安静地看着对方,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这样的气氛更尴尬,于是杨筱光想多开口,可一开口说的是“不准瞎想。”话出口她就后悔,太轻率了。
潘以伦没有笑,他说“没有。”
“今天的事情忘记掉。”她有一些懊恼。
他的视线调到她胸前,奇怪的是她并不感到猥琐。人真是“外貌协会”生产的动物,如果面前是丑怪中年男,杨筱光恐怕早就一脚踹了上去。
眼前的英俊少年说“其实你身材不错。”
杨筱光捂住面孔“看在你是帅哥的份儿上,我忍—”这年代不流行贞节牌坊,她要忘记她要忘记她要忘记。
潘以伦拉开她的手。她的手是温润的、暖和的,握在手里就不想放开。他轻轻握一握,还是放开了。他说“我不知道那天有记者。”
杨筱光想,还好他说的是这个。她就说“没啥没啥,你红了以后会有各种绯闻,就当是提前习惯了。”
这时候外面的天更暗了,潘以伦好像觉得站在她面前有点儿累,就干脆拉了一张椅子同她并排坐着。他们正对着窗口,外面夕阳渐落,暗夜正起,霞光染红了半边天,无尽美丽。春风吹进窗口,在他们的眼角发前停留。
杨筱光的一颗小心脏就跟着春风一起荡漾,她正一正身体,忍不住说“正太,你发的消息不是我存心不回。”
话出口,人怔住。她在说什么?
潘以伦几乎立刻就抓到了机会说话,他的声音低低的但是朗朗地传了过来,他说“你看了是不是?杨筱光,我喜欢你,这不是开玩笑。”
有人嫌天色暗淡,啪啪摁亮了电灯。厅内顿时亮堂堂的,窗户纸彻底捅破了,杨筱光反而无语了。
他们肩并肩坐在这儿,可以看见冉冉升起的月亮,时间在流逝,杨筱光想,她总得说些什么,她轻轻吁了口气“正太,可你是正太啊!我比你大三岁。”
潘以伦没有看她,只看着窗外在天际慢慢浮出的满天星辰。
“那有什么关系?杨筱光,我不愿意你再在我面前摆姐姐的姿态。”他这样咄咄逼人,不是电话也不是短信,而是就在她身边。
杨筱光的脑筋开始扭曲,想,这个世界大概是疯了,她没想过如此别样的爱情会这样突如其来,相形之下,莫北的追求简直就是在情理之中。她掰起手指头“你想想,我三十,你才二十七大好风华;我四十,你是三十七男人一枝花。差距忒大。”
可不是?到了年龄交界点的时候,年龄就显得太重要了。她想,我不能混乱。
“那有什么关系?”潘以伦淡淡地说,就像在谈论天气,“杨筱光,我只知道我和谁在一起更快乐。”
更快乐?
杨筱光迷惘了,思维一点一点回来,又混乱成一团。她问“什么叫更快乐?”
潘以伦回过头,那沉如星辰的眼睛里只有一个她,他认真地说“我需要的是时间,对不对?”
她不知道什么时间不时间,只是觉得好像昨日一切都还按部就班地在进行,今日的一切却乱了套,凡人确实是“烦人”。
真不巧,另一个“烦人”在此时给她来了电话。
莫北问“你还没下班吧?”
她望了一眼潘以伦,低低“嗯”了一声。
莫北又问“我来接你?晚上一块儿吃顿饭?”
他的体贴来得真不是时候,杨筱光又瞅了一眼潘以伦,他转过头,看向另一头窗外的风景。
“不用不用,今晚要加班呢!”
莫北“哦”了一声,嘱咐她小心,道个别,挂断了电话。
潘以伦看她收了电话,冲她一笑“我还是有机会的,是吧?”
他的同伴按照导演的要求又开始摆造型,有人打了追光灯,灯影流转,照到此处,他的面庞有半轮光华,眉目如画。他是越发被雕琢得更适合舞台的精致了。
杨筱光悄悄叹气“小子,你知道什么叫做恃靓行凶吗?”
他就笑了,眉毛张扬着,他说“你给我时间,我也给你时间。”
杨筱光说“我可不可以只当是做梦?”
他拧了拧眉毛“不可以。”
杨筱光坚持不懈“或者你有恋母情结?”
他嘴角一扬“你的心智年龄还没那么大。”
那边有人唤他,他应了一声跑了过去,留她一个人烦恼。
太气馁了。是他先说撤离,让她毫无战斗力,停滞在原地,傻如呆头鹅。最后只想,呀,刚才那个帅哥在说什么?
她怅怅的,看他站回舞台中央,那么赏心悦目。
喜欢?还是不喜欢?
这是杨筱光此刻脑子里仅存的问题。
十二 小姐姐我在这里
问题不要难,不要复杂,才最符合杨筱光一贯奉行的单细胞思维。一难一复杂,她就想做鸵鸟。
训练室碰面后,潘以伦又是好多天没和她联系,这样一松一紧再一松,杨筱光觉得节奏被人家小正太把握得好好的。
这让她不免生出些挫败感,那种不能掌握一件事情的挫败感。她想抵抗这种不好的感觉,就打电话约了莫北。
莫北提议“方竹说他们报纸美食版做了一间羊蝎子火锅店,口味不错。吃完了还可以去看场电影。”
杨筱光问“看啥呢?最近大片都萧条了,小片也不文艺了。”
最后他们选择去看《无极》,两人一人抱了一桶爆米花,像中学里携伴参加学校观影活动的同学一样。当谢霆锋对着旧爱张柏芝哭诉一个馒头的姻缘时,杨筱光想的是,爱情真是不可理喻,大片真是胡说八道。
和莫北相处之中最轻松的是,莫北不再就是否正式谈恋爱这一深刻问题穷追猛打,连分手时的再见都说得轻松了。这是一个男人的风度和涵养,给予想追求的小姐最大的体贴。
如果可以,杨筱光真希望维持现状到地久天长。
她回家上网,看到颇多对《无极》的抨击,把自己心里原先那一点儿小不满全部了出来。她跟风跑去《无极》的官方博客披马甲发了个回帖,她说“陈导,原本我多仰慕您,可自从您搭上那个女人,我就知道一切都完了,您就空剩一张导演的皮了。”
留完言却没有即时摁“确认”。她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除了那行诙谐又悲愤的抗议。
聚光灯下的人们的一切私生活都要被他人评点,未免可悲。如果她的未来也不得不被他人评头论足的话,怎么办?
也就那一刹那,她的手一震。她的未来?是她想太多了。
她猛摇头。
之后的很多天,杨筱光都没能鼓起勇气发任何消息或打电话给潘以伦,潘以伦照例也没来找她,她只好在电视屏幕上看他的近况。
决赛从二十进十五开始,直到在决出前十,才开始了最后的短信竞选,就这样又是过了两个礼拜的时间。他是这样忙碌。
这座城市因为这场比赛了,娱乐媒体处处在讨论,网络上粉丝之间的拉票大战一直延续到网络下。
杨筱光好不容易把方竹约出来逛街,才路过步行街的广场,就有粉丝围拢过来。
她认得潘以伦的粉丝,她们都穿白t恤,上面印着大大的轮胎,还是带翅膀的。
拦住杨筱光和方竹的是一对早恋的学生小情侣,手拉着手,都背着书包。
“小姐,你是不是觉得十三号潘以伦很真诚很用心?请给他投一票吧!”
女孩子很羞涩,好像不惯做这样的事,说出的话都战战兢兢的。她的小男朋友站在她身边,手里拿着粉丝们自费买的小礼品—塑料笔袋,做小女朋友的靠山。
方竹记者嗅觉敏锐,也有存心打趣的意思,她问男孩儿“你不反对女朋友迷男明星?”
女孩子咻地脸红了,杨筱光白了方竹一眼。
男孩子或许是觉出方竹的问题比较锐利,便不由自主地将女孩子往身后拉了拉“潘以伦是个很上进有才华的人,我们能在他身上学到很多东西。”
杨筱光拿出手机开始投票,发送完毕,对女孩子说“好了,我也很喜欢潘以伦,希望他能入围三甲。”她甜甜一笑,女孩子也跟着笑了,把男朋友手里的笔袋拿过来递给她,“谢谢小姐姐。”
小姐姐?多可爱的称呼,杨筱光瞅瞅他们身上的轮胎图案,追根溯源,他粉丝的名字还算是自己给取的呢。
巧合总是令人愉快。
两个孩子不再缠着方竹投票,想是生了自卫的心态。
方竹也察觉了,她叹口气,说“我像不像老巫婆?”
杨筱光赞同“恻隐之心都没了。”
方竹“哼”了一声“这群小朋友,年纪不大心思不小,又谈恋爱又追星,好好读书郎的年纪不珍惜。”
杨筱光敲她的肩膀“你更像黑口黑面的教导主任。”
方竹撇嘴。
杨筱光就说“竹子,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方竹的脸寒着,她最近情绪不大好。
杨筱光可不管方竹的坏脸色,她自顾自地哼起一首歌“我们要天天思念,但不要天天相见,只需要悱恻缠绵,绝不要柴米油盐……”
“这歌词不错。”
“啊?”杨筱光停口。
“你唱的是什么?又是张国荣的歌?”方竹问她。
“是啊,叫《谈恋爱》。”
谈恋爱?她的心咯噔一下,怎么无意唱到这首歌上去了?她把思维绕回来,状似无意又有意地说“哎,我们办公室里传言领导在浦东买了房,靠近世纪公园的,空气好地段好,他有房又有车,生活该多惬意啊!你说他要是上了《相约星期六》,女人还不得抢破头?”
方竹不为所动,只说“所以说外地人在本地发展的都是精英,把本地人都比成苍蝇了。”
杨筱光又说“《家有喜事》里面有一首歌是这样唱的—我信爱同样信会失去爱,问此刻世上痴心汉子有几个,相识相爱相怀疑,离离合合我已觉讨厌,只想爱得自然。电影里有三个人都唱过,却没有一人唱对。你说到底什么是爱呢?”
方竹拍拍她的手“阿光,你别旁敲侧击了,你的好意我知道。”她这样一说,杨筱光也无可奈何,可她接着说,“我和何之轩离婚的时候,我爸找人打了他一顿。”
这是杨筱光从没有听她说过的,她露出了惊骇的表情。
方竹说“他这么高傲的一个人,人前人后都不愿低头的,被打得鼻青脸肿,在床上躺了两天。他昔日的同学找我,说我们家屈人志节很是下流。”
杨筱光认为这件事情简直不可思议。她说“解放军打人不犯法啊?”又叹息,“忘了你说过军人家庭多家暴,你也是被你爸打大的,所以你初中之前就从没下过年级前十名。”
可杨筱光还是想,这样的过往,可怎么收场?
方竹拍拍她的手“所以你懂了吧?”
杨筱光跟着感伤了,人生真是多坎坷,心里也有这么多坎。她替方竹难过,这是他们自己要过去的坎,任何外力都是徒劳的,个人的问题终需个人亲自面对。
她想,她的问题也要靠自己去面对、去分析,然后去解决。
她需要面对她该面对的一切,和—潘以伦。
很快地,杨筱光又有了一次同潘以伦见面的机会。
老陈召她布置工作,令她跟随梅丽找潘以伦正式签署“孔雀”的广告合作合同。
杨筱光有些欢欣“确定了由他来做最后的代言人?”
老陈说“何总也认为知青篇会比较出挑,虽然比民国篇少了些传奇色彩。日化那儿的老总看了几个孩子,还是看上潘以伦的干净清新,和‘奇丽’的于总也达成共识了。”
杨筱光“啊”了一声,这么快,她想,他会不会因此越走越快?
她立即安排了合同的撰写,同梅丽商洽相关条款,只是梅丽临时得了任务需去台湾出差,她叮嘱杨筱光“这合同还是当面签比较好,小孩儿挺有想法的,小杨你就辛苦跑一趟吧。”
这便又是个同潘以伦单独见面的机会。
老陈对先前那桩已被淡化的绯闻仍有疑虑,对她说“如果你觉得不方便,我安排别人去就行了。”
杨筱光鬼使神差地坚持道“广告片本来就是我的任务,领导您放心,保证顺利完成任务。”
讲完以后,她自己心里突突就跳了两下。
这算不算她蓄意的假公济私?
但是已经答应下来了,就要公事公办。她备妥了文件,打车去了郊外的影视基地。
影视基地看大门的保安严格审核了她的通行证后,告诉她,孩子们在篮球场。
原来大家都把他们当成一群公众面前的孩子。
杨筱光想,潘以伦其实应该顶厌恶被人当成孩子,在某些方面,他比她成熟得多。她问清楚篮球场的方向,笔直往里走过去。
一排排梧桐后面就是操场,广阔的平地,设施完整,都很崭新。那里的人也是新鲜的,才冒红,才发光,想争做天空之上闪亮的星辰,奔跑击打都很有力。
她一眼就看到蓝背心的潘以伦。
他总能在阳光底下,摆出昂然姿态,现在正与他的同伴竞争,是不相让的,一个篮球,在各自的手里回转,也像命运。
每个人都想把自己的命运握在掌心。杨筱光紧了紧手里的包,他的下一个阶段的命运就在那页纸上。
人对自己的把握永远没有自己想象之中多。杨筱光想得呆了。
篮球脱离命运的掌握,飞出了既定轨道。那方向,对着杨筱光。她不及反应,有人却比她反应快,篮球在她面前半米被截了下来。
“一声不吭站在球场边有多危险知道吗?”他朝她吼。
杨筱光成了做错事情的小学生“是是是,我不知道篮球这么危险。”
潘以伦的手里捧着篮球,再看她一眼,好像不放心似的,但又不得不回到操场开始新一轮的比赛。
杨筱光就静静站着看着他们,她的心跟着他的篮球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直到夕阳渐渐下沉。她又想要此刻停止不动了。
比赛结束以后,潘以伦一边擦汗,一边跑了来。
杨筱光说“你运动细胞真不错,比其他人打得好。”
他直接问她“是不是要补签协议?”
她点头,望着他的眼睛。那双星目亮闪闪,没有丝毫多余的情绪。他说“找个地方坐。”说着就领着她去了基地的咖啡厅。
潘以伦为她去买热巧克力,他记得她嗜甜。
杨筱光不去看他的背影,把包里的合约拿出来,顺便拿出了镜子,照着自己的脸。下午了,脸孔自然是微微泛油,僵着,不自然。镜子里是不高兴的她。
她想,我怎么了?
潘以伦走过来,将巧克力递到她面前,说“梅姐都将条款同我说过,我没意见。”
杨筱光不乐意了,叫道“如果有霸王条款怎么办?”
潘以伦对她微笑“你怕我吃亏?”笑得杨筱光不好意思了,才又说,“霸王条款我也不得不签,我没得选。我跟‘奇丽’的合同一签就是七年。”
杨筱光狠狠喝了一口热巧克力,被烫到了,面色更难看。
“你不高兴?”潘以伦问她。
她想,我不高兴?口里却说“今天阳光明媚,秋高气爽,我的心情完美无缺。”
潘以伦打断她“秋天还没来。”他低头,把自己的名字签在合同上。
他微微低垂的脸,有好看的弧线。这个男孩儿认真跟她说“喜欢”,他背后是一片夕阳西下时泛滥的晚霞,他模糊在背景里,光明也渐渐淡了。
潘以伦抬起头来,说“好了。”
对着他的眼睛,杨筱光忽然就慌乱了,胡乱把合同收进了包里,说“我赶着回家,这回来耽误了不少时间,这样加班公司又不给加班费。”她站起来,“你好好加油吧!”
潘以伦也站起来,没有挽留她,只是说“是该早点儿走,这里环境不大好。”
他在说什么?这里草地绿,空气好,他说环境不大好。可一转念,她想她能懂他的意思。
潘以伦就把她送到篮球场外,杨筱光摇了摇手。他突然就说“杨筱光,你这样,我会想亲你。”
杨筱光本能就往后跳了两步,脸上轰轰烈烈红成了苹果,她嘟囔“没事我走了啊?”
潘以伦在得意地笑,她知道,可她不愿意回头看,疾步就朝大门外走去。
天擦黑了,梧桐在黑夜下成了重重鬼影。她也像是其中一条,逃也似的离开。离开这里,心里也不会有鬼。
在基地回市区地铁站的班车上,杨筱光感觉有点儿疲惫,于是打着盹。她强迫自己什么都不要想,就靠在玻璃车窗上好好睡一觉,到时候市区到了,烦恼也暂时会被消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