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向别处。 你好么?张朝晖问。 冷紫点点头。 我的信你收到了么? 收到了。冷紫说不过晚了两个月。 怎么回事?张朝晖说我说你怎么不给我回信呢。 这里的收发可能有问题。冷紫说其实,就是收信不晚我也不会回的。她顿了顿我有男朋友了。 谁?张朝晖觉得自己的心象装上了一块无比沉重的石头,正在向一个不知名的地方飞速下滑。 你不认识。 你爱他么?张朝晖依然微笑着,但是那种笑容看起来让人十分难过。一瞬间,冷紫真想把一切都告诉他,可是,她控制住了自己。她知道,如果说了,自己连一份美好的回忆都会失去。 对女人来说,也许被爱更重要。他很爱我。我们打算春节之后就结婚。冷紫说。其实结婚只是杨蓬的一个提议,可她就是想把话说得狠一点儿。 女人。她用了这个词。张朝晖的心又紧缩了一下。他本能地排斥冷紫使用这样一个词。在他的意识里,只有结过婚生过孩子的女人才可以这么用。 你年龄还不够呢。他说。 什么都可以作假。冷紫说。连初夜也可以。她想。 那,我们呢?张朝晖终于说。那一刻,他的神情突然无助地象个孩子。 冷紫的心一阵痉挛。 我们之间,原本什么都没有。她说。 沉默良久。 你变了。张朝晖说。 因为一切都变了。冷紫在心里说。 为什么? 不为什么。冷紫说。当人们为了太多太多东西的时候,往往就会说不为什么。 张朝晖默默地坐在那里,象一棵瞬间干枯的树。 以后别来找我了,让他看见了不好。冷紫说。 他有那么狭隘么? 有时候,狭隘意味着专一。冷紫说。她知道自己的维护会让张朝晖离开得更快。 可是,有时候,狭隘只意味着狭隘。张朝晖说。 两个人都沉默了。 我那儿有一些书,可能你会喜欢看的,回头我用挂号给你寄过来。张朝晖说。 谢谢。冷紫说。她知道自己无法也不能再去拒绝。 两个人又静默了片刻。张朝晖摩挲着插在口袋里的手,似乎想和冷紫握一下,摩挲了很久,终于还是没有把手伸出来。 祝你幸福。最后,张朝晖说。 张朝晖走后很久,冷紫才恍惚记起,他们之间连句“再见”都没有说。 冷妈妈一周年忌日的时候,冷红和冷紫到父母坟上烧了供纸。她们没有回大青庄,但还是在路上碰到了一些村里的人。人们都只是和她们打一个简单的招呼,只有一个女孩子喊住了冷紫。她是冷紫高中时的同班同学,也没有考上大学。她说她在杏屯县城里的一个食品加工厂打工。她还告诉了冷紫许多同学的近况。 听说张朝晖和四班的叶潇正在谈恋爱。她注意着冷紫的表情他们的学校在同一个城市,倒真是挺有条件发展的。 “他们挺合适的,是不是?”冷紫笑道。  
第十六章(1)
这已经是杨蓬跟冷紫的第三个晚上了。 对于自己已经拥有的女孩子,至今还不知道她住在哪里,他总觉得有点儿美中不足。他不想让她对他还藏有丝毫的秘密。再说,要是知道了她的住址,他就可以随时去找她,方便。于是他决定跟踪她。他连续跟踪了两个晚上,都跟丢了。今天,他终于跟到了洗浴中心门口,眼看着冷紫走了进去。开始他还以为冷紫是进去洗澡,——煤球厂那么脏,女孩子爱干净,洗洗澡是应该的。可是等了将近两个小时也不见冷紫走出来,他才渐渐诧异起来。难道她就住在这里么?她不是说她住的地方很不好么? 很不好。很不好。他一遍遍地念叨着,恍然大悟。“不好”可以理解为各个方面的状况。这里的“不好”指的大约是名声。他听说过,有许多洗浴中心和那些歌舞厅美容院洗脚城一样是藏污纳垢的经典之地。 冷紫怎么会住在这种地方?她到底是什么人?他开始觉得这个女孩子并不象他想象得那么简单。他的心象系到了高空索道上。一点一点地悬了起来。不过他还是稳住了神。以他这几个月对冷紫的观察,他觉得冷紫不应该是那种女人的。 十一点钟,他走进了大堂。大堂里人很少,一个保安在看电视,售票桌前已经没有人了。美容室还亮着灯,大约还有人在做美容。他探头看了看,一个男人躺在美容床上,一个服务员正在给他洗面。男人若止若停地抚摸着那个女孩子的ru房。 他赶紧把头缩了回去,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装做看电视。其实他很想和保安聊聊,探探保安的口气,可是他又不敢贸然出口。他已经知道这里不是寻常之地。他看了看墙上的表,决定最多呆到十一点半,如果还看不到冷紫就回去。等到明天再找她问个究竟。 “先生洗澡么?这里有按摩服务的。”保安突然问。 “等会儿。”他含糊地说。 这时候,他听见楼梯那边传来了高跟鞋的声音。接着,他看见冷紫出现在楼梯的出口处。和他一起出现的,还有一个有些谢顶的男人。 他从没有看见冷紫这么打扮过。她的头发盘得高高的,有些凌乱,又有些妖冶。她穿着一件纯黑的连衣长裙,领口开得很低,露出一大片白得耀眼的胞颈。让人很容易就会想象里面的风光。而很巧妙的是,她又在脖子上随意地系了一条黑白细格的小方巾,又把那份诱惑遮掩了几丝。而正是这“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意味更让人流连。她显然还化了淡妆。眉型看起来比白天显得高挑有折,在眉弓和下眼线内侧似乎有隐隐的荧光闪动。在眼尾和太阳|岤之间有淡淡的粉紫色的胭脂匀匀地晕开,口红也是粉紫色的,与眼部互相呼应。使她的脸更显得清雅和甜美。 杨蓬看呆了。谢顶男人似乎也舍不得离去,在那里站了又站,最后,终于吻了她一下,走了。杨蓬觉得全身的细胞都在发生急剧地裂变。他真想上前掐死她,又想立刻把她放到身下。 表子。表子。他想,他终于明白了她为什么在“初夜”不流血,为什么坚持不让他送她回家,为什么无怨无悔地要跟着他,为什么会那么轻易就让他得手。为什么又怕他嫌弃她。她是个白天立牌坊晚上当表子的贱货,是个想让他为她打着伞护着名想给他带上无数顶绿帽子的恶毒娼妇。 他在心里迅速完成了一套属于自己的逻辑推理,水到渠成的结论让他的全身象一锅的热油。 他决不会让她得逞的。 先生,你洗澡么?保安又问。 刚才那个小姐,是什么人?他问。 她叫凤凰,是我们这里最红的小姐。保安看着他的脸色,心想他准是被凤凰迷死了,不过价钱贵些。 多少? 一夜一千。只做八百,中介费另算。保安说。他早就看出这种时刻这种神情问这种话的人,十有八九都是想开开洋荤的穷佬儿,说话便也很放得开。而在白天,他们说话都很谨慎。 杨蓬站起身,走了出去。 准是被这个价钱吓住了。保安想。 杨蓬来到街上,不由得笑起来。他和冷紫一共做了九次,按每次八百算,也有七千二百块钱了。这不等于平白无故捡了七千二百块钱么?真他妈的有意思! 第二天,冷紫来到了煤球厂,一进去,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儿。所有的人都看着她,仿佛她是一个怪物。她看了看自己的穿着,没什么出格的。 “陈师傅,怎么了?”她问其中的一个送煤工。 陈师傅把脸转向一边,似乎没听见她的话。 她掏出钥匙,想去开门,众人奇异的表情和周围奇异的寂静迫使她向四周看了一下。 她手里的钥匙一下子落在了地上。 在五间办公室的每一个窗户上,都贴着一张斗大的白纸,每一张白纸上都写着一个规规矩矩的大字,这五个大字是冷紫是表子。 这块洗脸毛巾已经有些破了。是那种蓝白条纹相间的普通毛巾,一端印着一行小字上海市月秀针织厂出品。冷红用了一年多。今天,洗浴中心刚发了一块新毛巾,她决定把这块毛巾当成抹布使。她用它抹了床头板、床头柜、桌子、椅子和自行车,那块毛巾顿时变得黑乎乎的,活脱脱一幅抹布的样子。似乎做抹布已经很久了。对于不知道它历史的人来说,大约是怎么也想不到它刚才还是一块芳香扑鼻的洗脸毛巾。 一件东西,人们一旦把它摆在什么样的位置上,就会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它,它也常常会呈现出相应的状态来。就如一块石头,放在幽雅华贵的客厅里,它可能会博得每一位客人的赞叹,而它本身也会因此显得韵味无穷。但是,如果被水泥匠砌进了地基里,那看起来就天生是一幅给房屋垫底的模样,也许几百年也不会有出头露面的机会。亦如一个老树根,人们决定把它当柴禾烧的时候,它自然就具有一种燃料天然的品质。但是,如果有人视它为一件鬼斧神工的艺术品,把它巧妙地修整一番,涂上清油,抹上清漆,写上说明词,挂上定价标签,那时谁敢说它是该烧的呢?谁不想这就是一个宝贝呢? 一个人,是不是也是这样呢?冷红想。就象人们看到一个正常人,怎么看他都是一个正常人,他的笑是阳光灿烂,他的怒是雨中雷霆,正常人也因此会更加正常。而如果有一天,这个人突然成了一个精神病患者,人们看他的眼光马上也就会变异起来。他的笑便也象是末日狂欢,他的怒象是野马狂腾。他也会因此更象一个精神病患者。 也许,有时候,真的是这样,对很多人来说,外界的暗示和评价是重要的,重要到了足以影响他们对自己的信心和理念,足以参与他们的自我印证和自我鉴定。他们迷失在别人的眼睛和舌头里,认不出自己是谁。外来的风和他们内心的云结成了亲密的战友,将他们自己一步步地引向那未名之地。  
第十六章(2)
她又想起了冷紫。她没办法不想到冷紫。 那天,冷紫从煤球厂回来的时候,她刚刚躺下,正朦朦胧胧地想睡,忽然听见冷紫的声音姐,姐。 冷红怔了怔,以为自己在做梦。冷紫已经好多天没有叫她姐了。 姐,姐。声音又传过来,是冷紫的声音,听起来那么空,那么弱。 冷红一激灵,几乎要从床上跳起来。她看见了冷紫的脸,苍白极了。 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她的脑海里闪过一系列的想象,又搜寻出几个平时关系不错的能用得着的客户。要是谁怎么了冷紫,她决不会放过他。 冷紫呆呆地看着她。 发生了什么事了?冷红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告诉姐。 你说,我是不是表子?冷紫问。 谁说的?!冷红的脸迅速充血。 我是不是一个表子?我真的就那么象一个表子么?冷紫仍在问着,更象是在自语。 别瞎说。冷红低声喝着是不是你那个男朋友? 他那么对我是应该的。我是一个表子,我是……冷紫哭起来。雅娟和静静洗完衣服走进屋,看到这种情形,又面面相觑地退了出去。 冷红揽住冷紫的肩,象拍孩子一样拍着她的头告诉姐怎么回事好吗? 我把自己卖了两万块钱,还不是表子么?冷紫仍沉浸在自己的语境里。 再这么说我打死你!冷红推搡了冷紫一把,又搂住她的肩这个世界人人都在卖,一生下来就开始卖了,开始卖自己这一辈子的时间。你看街上那么多人每天忙叨叨都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钱?为了让自己过好一点儿?我们这样使用自己的身体,也不过是为了这个。——而且开始还是被迫的,我们有什么错?如果说我们这样就是表子,那这个世界上的表子就太多了。 冷紫沉默着。 其实,我们真的没什么,和别的女人相比,我们不过是让自己的身体使用得更加充分而已,用过之后,身体还是我们自己的。冷红说我们卖给谁了?谁都没有。冷红看着冷紫的眼睛你要记住,从实质上讲,我不是表子,你更不是。我们所做的事情和那些拿着博士学位找工作的人没什么区别。男人得安慰,我们得报酬,公公平平,清清楚楚,实实在在,坦坦荡荡。而且,最重要的是它很简单,形式内容都很简单。我们也必须把这件事情看得很简单。简单的关系比什么都好。它使我们不受伤害,不会受到那些所谓来自道德方面的马蚤扰。 难道这样我们真的就可以无视道德了么? 道德是个什么东西?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道德是虚的,人是实的,道德在很多时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冷红说别的事情我可能不清楚,但是,在性这方面,从来就不需要道德来指手画脚。如果一定要说出个什么道德标准的话,那么,我觉得,快乐就是性唯一的道德。 冷紫擦干了泪真的快乐么? 是的。冷红抚摸着她的头发重要的是别想那么多。这是个不需要太多疑问和太多回答的职业。 冷紫象一只疲惫的小猫伏在冷红的膝上。 那好,我也做。冷紫说。 冷红怔了片刻。 不行!冷红说。她站起来。 你行我为什么不行? 你这是冲动。得好好想想。 你不是说,重要的是别想那么多么? 那是说做了之后。但是,在做之前,你必须得想清楚。冷红说必须。 为什么? 因为,一旦走上去,就不能回头了。 怎么不能回头?老了,没人要了,也挣够了,自然也就回头了。冷紫说也许,你以前说的对,等有了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今晚就出台,行么? 冷红默默地看着冷紫,任冷紫阐述着她似乎已经完全进入角色的理论。 不放心么?你别忘了,我有经验。冷紫说。 先给我说说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冷红说。 冷紫讲述事情经过的时候,平谈得仿佛讲的是别人的事情。冷红的表情也很平淡,手却在被子里微微颤抖着。仿佛那几个字不在煤球厂,就在眼前。指的也不是冷紫。而是她。她明白了冷紫为什么要说出刚才那些话。羞辱的形式无非两种,一种明,一种暗。暗的可以置若罔闻,而明的却不能不去面对。从神情到语言再到文字,公开的羞辱也如地震,是逐步升级的。而冷紫第一次遭遇这种公开的羞辱,就碰上了最恶毒的形式。在这种最恶毒的羞辱面前,即使是一个真正的妓女都会被摧毁的,何况冷紫。 两天之后,杨蓬在下班的路上吃了一顿暴打。在他倒地哀吟的时候,冷紫已经换上了盛装,开始了她第三天的生意。  
第十七章(1)
冷紫是在那天晚上执意出台的。 煤球厂的那几个大字,使她本来就虚弱的努力终于彻底土崩瓦解。她认出了那是杨蓬的字。一瞬间,她的心里空极了,空到了她以前从没有感觉到一个程度。她扔下钥匙就走,甚至没想去解释。解释有什么用啊。想好好工作有什么用啊。想做个好女人有什么用啊。没用没用没用。没用没用没用。没用没用没用。从煤球厂回家的路上,她一直这么念叼着,觉得自己要疯了。公共汽车里,一个小偷正在肆无怠惮地摸一个姑娘的钱包,许多人都看见了,可是没有一个人说话。小偷摸走了钱包又在姑娘的屁股上猥亵地捏了一把,姑娘闭着眼承受了。原来她知道,可是她也怕。她怕什么呀。车外,两对十五、六岁的男孩子和女孩子正拥抱着过马路,根本不看红绿灯,听见有司机朝他们按喇叭,就一起朝司机飞吻。在金柳大厦,一个盲人持残疾证要免费乘车,售票员死活不让,他说“只要有眼珠子的人就得买车票。”盲人大骂“我操你妈!”售票员漫不经心地回答“晚上开门等着呢。只要不怕摔死,你就来,”……从大到小,从高到低,从表面到内部,从整体到细节,这似乎都是个疯狂的世界,除了疯狂,人们似乎无事可做。每天,都会有无数个疯狂的主题出现供人们娱人娱已。今天,她是其中一个么?或者说,她从来就是其中一个么? 她也要疯狂。 她一定要疯狂。 她要做一件平常最不想做也最不可能做的事情——做一名真正的表子。 她不再去想了。只要有人配合她的疯狂,只要这一切能让她忘记自己。哪怕是暂时的。——这可笑的人生,有什么是长久的呢? 她给自己取名叫珍珠。 你姐叫凤凰,你叫珍珠,真是一对。方捷笑着为她梳妆记得么,以前有一种化妆品的名字就叫凤凰珍珠霜。 冷紫淡淡地笑了笑。她忽然想起了“蚌病成珠”这个词。她是一只蚌么?那么她得了什么病?现在成珠了么? 方捷精心地为她扎上一条紫色底面上落满白色圆点的宽发带。这是一种刚刚流行起来的新型发带,可以很好地突出女孩子的清纯气质。她把冷紫的妆上得淡极了,几乎看不出一点儿痕迹。她知道,对于冷紫这种初入行的女孩子来说,并非是浓妆淡抹总相宜的。如果神情的生涩和化妆的艳丽不协调的话,也会伤害彼此的美。 方捷在冷紫的一只手腕上沾了一些香水,然后又移向另一只。手腕之后是耳后。她的动作十分轻缓。记住,她说香水千万不能磨擦,只能这么轻轻地沾印。磨擦是会破坏香水分子的。她又把手指伸进冷紫的头发里,飘飘地梳了几下头发上的香水不能直洒,要从内侧进行擦抹,这样出来的香气又柔和又均匀,绝不会凶猛。另外,最好用无名指,因为无名指的力量最温柔。方捷端详着镜子里的冷紫真漂亮。 不这样打扮就不漂亮了么? 只有对自己的美丽有充分信心的人才会这么说话,因为你还年轻。方捷笑道学会化妆的女人往往都已经老了,象我一样。不过,你学一学是有必要的。尤其是以后,这些技能对延长你的青春是很实用的。 方姐,你说我会受欢迎么?冷紫看着镜子里光彩照人的自己,简直想大笑。 当然。方捷说。 我当然可以做个表子。冷紫对自己说。说不定还是一个挺不错的婊 子呢。 你再准备一下,我先走了。方捷说还有一些注意事项,让你姐告诉你吧。 房间里只剩下了冷红和冷紫。冷红看着镜子里的冷紫,冷紫也从镜子里看着一直沉默着的冷红。 真的想好了么?冷红终于开口。 你说的,这种职业不需要太多疑问和太多回答。所以你也别再问我。我什么都不想说。只想做。 冷红沉默。门外想起方捷叮嘱厨房给她们姊妹做小灶的声音。这是洗浴中心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几乎每一个女孩子在正式上这条路之前,都要吃一两回方捷额外做的小灶——物质上和精神上的。小姐们普遍认为也是方捷自认为很有人情味儿的一个做法。——冷红却想起监狱里给临刑前的死刑犯们吃的那一顿最后的晚餐。方捷还让人又给冷紫铺了一张床,配备了一套这里小姐们都有的工作服、洗漱用具和化妆品。这表明方捷已经完全把冷紫看成这里的正式一员。之前她还说过要把冷紫的工作关系也分属到客房部,和冷红在一起。底薪也和冷红一样,是三百元。 方捷的声音里有一种抑制不住的欣喜和愉悦。冷红知道这是为什么。这决不仅仅是因为冷紫今天的突然加盟,更深的原因是那个灵感。方捷肯定认为,冷紫既然迈出了今天这一步,就离那个灵感实行的日子不太远了。 那个灵感。那个方捷曾经提起却被冷红断然拒绝的灵感。那个方捷认为极富创意也极富新意的灵感,当然,那也是个意味着要比她们现在挣的钱多得多的灵感。 冷红的心动了动。如果说这个灵感对她有那么一点儿吸引力,就在这儿。现在,她的身价虽然还是这里最高的,但已经有些跌了,实施了这个灵感之后,她们挣的钱不但可以反弹到她单干时的最高峰的两倍,甚至很有可能还会更多。到那时,不要说十万,就是一百万也不难挣到。——但是,那又是怎样一个无耻的灵感啊。如果说她现在的生活已经很无耻,那个灵感就是更无耻。无耻得连她都没有想好该怎么去面对。——而且,不要说那个灵感,就是今天,此时此刻,她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抛开那个鬼灵感,先面对现在吧。她对自己说。 她张了张嘴,想说几句方捷所谓的“注意事项”,可什么也想不起来。你就这么眼看着自己的妹妹去卖滛么?你还有脸对她口传亲授么?她问自己。觉得冷紫就象一只楚楚可怜的羔羊,现在迷了路,正站在屠夫的门槛上,可羔羊却不想逃走,她只想进去休息,而不在乎这是一个什么门。 她就这么看着她走进去么?她是在纵容冷紫一时的意气用事么?或者,她是真的希望冷紫以这种亲历的方式达成对她的理解么? 那她是不是也是屠夫了呢? 不。她迅速在心里做了判断。也许,她还不太清楚到底谁是屠夫,是那些男人还是方捷或者他们都是?她说不准。但是,她能够断定自己和冷紫都是羔羊。如果她默许了妹妹走上这条路,那么原因也是充分的。首先,她率先走上了这条路,并且不愿意离开,客观上为妹妹起到了示范作用,没资格管她。其次,她阻拦过,冷紫不听。第三,这条路对冷紫的现状而言,虽然不能说很好,可也算是一个选择。冷紫已经对外面的生活失去信心了,做一做也没什么吧?如果不适应,反正可以随时退出。如果适应了,自然是一条顺理成章的生存捷径。等到她们挣够了,就一起隐退江湖,嫁夫生子,也 不是不可能的吧?——至于纵容,如果纵容她一时的意气用事能够给她带来享用终生的财富,那么她的纵容也是有价值的。而所谓的理解,此刻更是无从谈起,这个世界谁理解谁?连母亲和儿子、丈夫和妻子都整天在报纸电视上呼唤理解,理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它多半已经绝迹了。她冷红如果指靠着别人理解,还能走到今天么?  
第十七章(2)
她终于开口了女人的身体就是一次性包装,拆开了,就再也无法还原,不是使用就是作废。我们不想作废,我们选择了使用。既然是使用,就要最大价值地使用。如果一次能挣一千,我们为什么要挣八百?只有最大可能地掏他们的腰包,才是对他们最好的惩罚。冷红说别外,还要记住,对我们这一行来说,最没有用的东西就是尊严。首先要把尊严忘掉,应当让尊严无用这个概念象盖房子的地基一样在大脑里扎牢实。你才会真正做起来。 冷紫把指甲高高举起,观察着蔻丹涂得是否均匀。 你在听么? 听着呢。冷紫说说得真好,字字真言。 冷红低下头,她忽然觉得难受极了。我是为你好。许久,她说。 谢谢。 两个人再也不说话了。吃过饭,又休息了一会儿,方捷亲自来敲门。 咱们走吧。方捷的声音温柔极了。冷紫站起身,若无其事地看了冷红一眼姐,你还不走么? 冷红默默地,默默地看着冷紫,仿佛要把她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冷紫走到了门口。 小紫,冷红说你真的,想好了么? 冷紫没有回头,只是微微地站了站,然后走了出去。 冷红怔了一会儿,慢慢地开始打扮。这是一个令她伤感的夜晚。可她知道自己不能再伤感下去。她还要出台。 伤感不能挣钱。伤感没用。 冷紫第一晚的客户。是个中年男人,他有一双极富魔力的手。他对冷紫的抚摸几乎震撼了冷紫的每一寸肌肤。进屋之后,他们几乎什么都没说。那个男人把冷紫抱到床上,从脚开始,小腿、膝盖、大腿、小腹、ru房、肩胛、脊柱……他哪一点都没有放过。他象一个技艺高超的按摩师,细致地探索着冷紫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在他的手下,冷紫紧张的神经渐渐地松弛,全身涌起一种沉甸甸的漂浮感,慢慢地,她觉得自己好象是在一汪温热的水里悠悠地摇晃着,浅浅的波浪拍打着她,无休无止。 堕落真的这么好么?冷紫想。那就让我尽情地堕落吧。 我的手好么?男人问。 好。 许多女人都喜欢我的手。男人说知道我是怎么练出来的么? 你是专业按摩师? 许多女人都这么说。那人笑了是摸麻将摸出来的。 冷紫不由得笑起来。 我的舌头也很好。想试试么?男人说着又埋下了头。冷紫睁开眼睛,看见了男人腰间的赘肉和光秃的头顶,她突然觉得自己象是一个台下的看客,而这些男人都是台上的小丑。他们为她服务,讨她欢心,最后还要付给她钱。她呢,高兴了就上台客串一把,不高兴了就无动于衷地在下面看。轻松自由,无拘无束,一点儿也没有当初想象的下贱。 很好。她对自己说。 她第二天接待的,是一个很帅气的年轻人。他说冷紫是他在这一行里所碰到的最令他满意的姑娘。 我一定会再来的。他说。 来者不拒。冷紫说。 你对每个客人都这么热情么? 客人在我这里没什么区别。 这么说我下次再来你也不会认识我的。 是的。冷紫笑着不过也不会很陌生。 怎样才能让你对我印象深刻?男人说看来我似乎有必要在你的肚子上刻上我的名字。 不用刻。我知道你的名字。冷紫说你叫张学友。她觉得这个男人的鼻子确实十分象张学友。 男人大笑起来你说得没错。我的哥儿们都叫我张学友。 那你还是天王呢。 你就是王妃。他数出一叠钞票留这些钱给我的王妃买胸罩裤头吧。 欢迎再来。冷紫说。 我会再来。再来的时候我要把你包起来。男人说。 那要花很多钱的。 我整天愁的就是怎么花钱。男人拍拍冷紫的脸我是个做大生意的人,挣的钱太多了。 第三天晚上,冷紫走进房间,看见的居然是朱局长。他正在喝茶,看见冷紫,脸上的肌肉不自觉地扯动了一下。 都是老朋友了,慢慢聊。方捷说,轻轻带上门。 冷紫看着他微肥的脸,迟迟没有挪动步子。难道自己现在要和这个撕碎自己初夜的人上床么?她问自己。 听方捷说,你已经做了两单生意了?朱局长走到她身边,把她一点一点地拽到沙发旁,按她坐下早就应该过来捧场,可我实在是太忙了。 冷紫木然地看着电视。里面一对情侣正在吵架。她是什么人?要他用捧场这个词? 还在生我的气么?其实,我也是被骗的。朱局长絮絮地说我原来想找的是你姐姐凤凰。可那天凤凰已经订出去了,方捷又想挣我的钱,就害了咱们俩。要是我知道你还是个黄花儿,怎么会忍心下手呢? 说这些有什么用?冷紫说。 是没用。朱局长说好在你也想开了。不管怎么说,这也是条路。趁年轻挣点钱,将来从良嫁人,也是蛮好的。他试探着搂住她这是个改革的时代,这样的时代让人宽容。 冷紫任凭他的手在身上游走。他不愧是个官儿,这时候说的话都是那么有分析性。她想。 这一次我会很温柔的。朱局长的唇俯下来不要这么冷,好不好?身体都打开了,还在乎微笑么? 冷紫脸上绽开了笑脸,他说得对,她不能因为他是她的初夜就拒绝面对。他是她的客人,一个男人。如此而已,此后,在她的生命中,将再也没有具有特别意义的男人。任何男人都是她的客户和潜在客户。 张朝晖呢?她心里咯噔了一下。 只要他来。只要他成了一个嫖客,那么她对他就会象对任何人一样。她终于在心里下定了决心。——不过,也许她会给他打打折吧?这么想着,她居然想笑。 五千。她对朱局长说。 太多了吧?朱局长的吻顿了一下,神情分明是有些有疼方捷不是说三千么? 我就跟你要这么多。你要是听方捷的,就让方捷来陪你好了。冷紫更加明媚地笑着,作势站起。冷红是对的,只有最大可能地掏男人的腰包,才是对他们最好的惩罚。 五千就五千。朱局长说。他的吻灼热凶狠起来不过你可得让我满意。 一周之后,冷紫把自己出台以来的收入都交给了冷红。冷红点了点,一万八。 你怎么不收着?她问冷紫。 不想。冷紫说咱们现在一共有多少钱? 我的折子上还有三万,加上你 第一次的两万,有六万八了。冷红说。  
第十七章(3)
姐,你说咱们挣多少是个目标啊。冷紫眼神直直。 一百万就差不多了。 一百万?冷紫的声音与其说是惊奇,不如说是茫然。 可不得一百万?冷红说买个好房子,开个好店铺,这两样就差不多了。我们得指着这些钱过后半辈子呢。 那得挣到什么时候啊。冷紫说。 冷红飞快地算了算。她们不会总是这么高价的。一年十二个月,一月三十天,除去例假和特殊情况,一月按二十天一天每人最低按五百块钱算,一月能挣一万,一年就是十二万,两个人二十四万。挣够一百万需要她们需要干四年零一个月。这还是在比较顺利的情况下。 也许干不了这么久就不行了。冷红说所以说,干什么都要趁早。挣钱也是一样。 我们还能怎么快?冷紫道。 办法倒是有。 什么? 冷红犹豫了一下我也没想好。以后再说吧。 她确实是没想好。眼看着冷紫一步步适应了现在的生活,大把大把地进钱,她的心里安稳多了。与此同时,方捷的那个灵感又在她心里蠢蠢欲动起来,做与不做是质的区别,做多做少不过是量的区别,既然做了,为什么不做大一点儿?自己这一关已经过了,反正是无耻了。她没把握的,是冷紫。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对冷紫说。 她找到了方捷。 不好意思,是不是?方捷笑道 这一行关键是做,有时候只去想,一辈子都转不过那个弯儿来,做一次,就什么都知道了。她看着冷红要不然,我先找个主顾,你们试试? 可我怎么对她说呢? 我说过了,关键是做。 冷红明白了我不想骗她。 你没有骗她,你是在尽责任引导她去学会怎样更多更快地挣钱。方捷说。她的语气十分郑重认真,她知道要让冷红下定决心去实施那个灵感,必须得给她一个让她不那么愧疚和心虚的借口。这是冷红行动的精神支柱。尽管这根支柱是空心的,但对冷红来说也是必得依靠的。因为,事情一旦发生,冷紫首先针对的就是冷红,而不是冷红之外的任何人。 张朝晖的书又寄到了。这已经是张朝晖寄来的第四批书了。冷紫大致算了一下,张朝晖大约是每三个月寄一次书,也就是每学期寄两次,这批书的到来意味着她已经一年多没见到张朝晖了。收到这批书后,冷紫给张朝晖写了一封短信,想告诉他不要再寄书了。可是这封信最终也没有发出去。听说张朝晖和叶潇真的已经恋爱了,张朝晖这么给自己寄书已经够可以了,如果再一来二往地通起信来,说不定会影响他们的感情——可是自己还有能力去影响张朝晖的感情么?她不知道。这也是她一直不敢把信寄出去的最重要的原因。如果她真的影响了他的感情,那她肯定会在感觉幸福的同时感到内疚;如果她不能影响张朝晖的感情,那她就不得不承认她在实质上已经被张朝晖赶出了玫瑰园,他给她寄书的目的很可能就只是出于同情了。所以,无论如何,寄信都是一种冒险,而这种冒险抵达的两种结果都会让她痛苦。那就维持这种平静的现状吧。最起码,她不会内疚,也不会失落,她可以安然地读着这些书,然后在想象中尽情回味张朝晖对自己的那份感情,睁着眼睛做做这美好的白日梦。 这是自欺欺人,但是对于她这种在生活中找不到乐趣的人来讲,悄悄地拥有这样一种享受也并不过分吧。  
第十八章(1)
水温非常好,不凉不热,应当在三十五度左右。冷紫一踏进浴缸就感到全身的每个毛孔都欢畅地张开了小嘴巴。她非常喜欢这种水温,这种水温非常接近人的体温,常常让她觉得她又返回了婴儿时期,又躺在了母亲怀里。 到底是冷红,连她这么微妙的生活细节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她想。 她打好浴液,躺在洁白的泡沫中,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方捷特别关照过,她和冷红有资格在洗浴中心闲置的单间里免费洗澡。因此,每天,她都要抽时间泡一会儿澡。有时候一个人,有时候和冷红一起。泡澡的时候,她不喜欢说话。只是那么静 静地躺着。静静地,静静地。只有这时?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