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米 纪录一个时代的情和爱

细米 纪录一个时代的情和爱第2部分阅读

搀奶奶上茅缸呀, 茅缸上有个壁虎子呀, 摸了奶奶的瘪肚子呀…… 他冲着月亮,仰天胡叫,并故意用了一种嘶哑的声音。他叫了一遍又一遍,声音越来越嘶哑。 在办公室里批改作业的老师或是正在宿舍里做些什么的老师,都被细米的喊叫声逗笑了。他们悄悄走到户外,都不去惊动他,只是听着。 细米越喊越兴奋,越喊越来劲,越喊越有节奏。喊到后来,他站了起来,像演戏似的,在荷塘边一边喊,还一边很夸张地做着动作。 林秀穗终于憋不住,“噗哧”一声笑了“细米,你在喊什么呀?” 细米的声音像本来正猛劲喷发的自来水突然被人关死了笼头,一下子安静下来。 细米再坐下来时,两道泪水已从鼻梁的两侧流淌下来…… 4 第二天的稻香渡中学,继续着昨天的兴奋。从初一班到初三班,从老师到同学,所有的话题都与新来的女知青有关。 初一班的教室里,就一直未能平静下来。 只有细米一人,闷声不响地坐在课桌前。他不想干别的,只想在桌面上刻些什么,然而,同学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话声,总是干扰着他——他似乎也很想听到他们在说些什么。 “分到我们家的,她会吹口琴。”周大国说完,抓起一本书,当着口琴放在嘴边吹着,结果发出“噗噗”声,放屁似的,引得大家哄堂大笑。 红藕说“分到我们家的,她有好多好多、特别特别好看的发卡!”说完,从头上取下一支漂亮的发卡来,托在手掌上,“她送我的。” 女孩儿们就“呼啦”一下将红藕围住了“真好看哎。”“让我戴一下。”“也让我戴一下。”…… 三鼻涕跳到凳子上“你们昨天都看见了,分到我们家的,是最漂亮最漂亮的。我妈说她像天仙。”他摇头晃脑,“她会唱歌,我听见啦!我妈也听见啦!我爸也听见啦!我姐……”他终于发现自己实在有点啰嗦,“我们全家都听见啦!当时,我……我都不敢吸鼻涕……!” 教室里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细米掉头瞥了三鼻涕一眼。 三鼻涕朝细米洋洋得意地一仰脖子,然后跳到课桌上走来走去,他一脚踩到了桌子的边沿,桌子翻了,他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细米看着他,然后很夸张地大笑起来。 三鼻涕爬起来,转过身去,朝细米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将灰“嘭”到了细米的脸上。然后回过头来,冲着细米说“这有什么呀!反正我们家分得了一个最漂亮最漂亮的!”说完,将双手背在身后,沿着课桌间的过道走来走去,并大声喊叫 树上的叶子树上的花, 树上的叶子就是我的家。 风也吹,雷也打, 太阳落进大河我回家。 妈妈给我三分钱, 买一根针,买一团线, 买根红绳给我姐姐梳小辫。 小辫长,小辫短, 我家姐姐是花一朵…… 细米咬牙切齿地望着三鼻涕,心里说三鼻涕,你等着! 中午放学后,细米第一个走出教室,不回家,却急急忙忙朝校园外走去…… 过了一会儿,三鼻涕走过来了。 细米横躺在路上,将头枕在书包上,两腿交叉着,在中午的阳光下晒着,一副很慵懒的样子。 三鼻涕的脚步声渐渐近了。 细米犹如一只晒翅膀的大鸟,突然将双臂展开,望着太阳喊叫起来 树上的叶子树上的花, 树上的叶子就是我的家。 风也吹,雷也打, 太阳落进大河我回家。 妈妈给我三分钱, 买一根针,买一团线, 买根红绳给我姐姐梳小辫。 小辫长,小辫短, 我家姐姐是花一朵……

树上的叶子树上的花(8)

三鼻涕说“这是我念的。” 细米依然躺在那儿“我就不可再念吗?” 三鼻涕说“反正我已经念过了。” 往常,三鼻涕在细米面前几乎就是一个屁虫,但现在的三鼻涕已牛得不像话了,已根本不将细米放在眼里了。三鼻涕的牛气冲天,让细米非常的恼火。他躺在那儿动也不动,像个死人。 “我要走路。”三鼻涕说。 细米闭起双眼。 “我要走路!” 细米打起呼噜,并且越打越响。 三鼻涕轻声说了一句“好狗不挡道。”说罢,纵身一跃,竟然从细米身上跳了过去。 细米立即坐起来,狠狠地读出三个字来“三鼻涕!” 三鼻涕掉过头来,说“杜细米,你听着!从今以后,我再也不准你叫我三鼻涕,你必须叫我朱金根!” “朱金根?朱金根是谁?” “我!” 细米站了起来“臭三鼻涕!” 三鼻涕走过来,竟然朝细米挥起了拳头。 细米先是大吃一惊,随即,挑衅性地冲着三鼻涕“你有种就把拳头打下来!” 三鼻涕面对着细米,举着拳头半天,却不敢落下。因思量着这拳头能不能落下,那两道鼻涕就又趁机跑了出来。 细米讥讽地笑了。 三鼻涕吸回鼻涕,不想与细米啰嗦,掉头要往家走,细米用脚使了一个绊儿,将他摔倒了。 三鼻涕骂了一句,从地上爬起来,一拳就砸在了细米的脸上。 细米正憋着想打架呢,一把揪住了三鼻涕一头的好头发,脚下一勾,像放倒一个草把一样,将三鼻涕又放倒在地上。 三鼻涕再度爬起来,再度挥拳,然后是被细米再度放倒,直到不想再爬起来。 “还打不打了?”细米甩了甩脑袋,抖落下一片汗珠,问。 三鼻涕稀软地躺在地上。 “不打,我就回家了。”说罢,拿起书包往回走,又大声喊叫起来 树上的叶子树上的花, 树上的叶子就是我的家…… 他听到后面有股风声,还没来得及转过身来,三鼻涕已“啊”地一声吼叫,一头撞在了他的腰上,他控制不住地向前扑去,随即“咕通”一声被撞进了路边的大水塘里。书包飞起时,里面的书本也都飞了出来,落进水中。 细米冒出水面后,双手抓住塘边的芦苇,迅捷爬上岸来,与三鼻涕扭打了一阵,也将三鼻涕掀翻到水塘里。 后来,三鼻涕三次将细米推入或撞入水塘,而细米则五次将三鼻涕打落水塘。 细米从水塘里捞起书本,胡乱地装入书包后,对抓着芦苇还没有从水塘里爬上来的三鼻涕说“你们家不就分了个女知青嘛,有什么了不起的!” 三鼻涕的回答有点可笑“你们家有什么了不起的,你爸不就是校长吗?” 细米蹲下来,拍了拍三鼻涕潮湿的脑袋说“我走了。” “你走呗。” “那我走了。”细米将还在不住地滴水的书包往肩后一甩,朝家走去。他一边走,一边大声喊叫 树上的叶子树上的花, 树上的叶子就是我的家。 风也吹,雷也打。 太阳落进大河我回家。 妈妈给我三分钱, 买一根针,买一团线, 买根红绳给我姐姐梳小辫。 小辫长,小辫短, 我家姐姐是花一朵…… 三鼻涕看到一条小鱼从他眼前游过,将双手潜在水中跟着,然后突然一捧,水漏尽,那小鱼却留在了手中。听着细米的喊叫,他对手中蹦跳的小鱼说“有什么了不起,是我早念过了的!” 5 一个星期之后的一天傍晚,细米站在田野上的一架风车的巨大转盘上,正在往粗硬的中轴上刻一组有关他班上同学的图像,翘翘从麦田斜刺里向他跑来。细米看到,它穿过麦地时,麦子“哗啦啦”分向两边,像是一条大鱼在浅水中急游而划破了水面。 翘翘“呼哧呼哧”地跑到了风车下,就一口咬住细米的裤管拼命往下拉。 “狗,狗,你怎么啦?” 翘翘冲着家的方向大声汪汪。 “回家吧,回家吧,别嚷嚷了,我还要再刻一会儿呢。” 翘翘又咬住了细米的裤管,并且更加用力地撕扯着他。 “大概是妈妈要我回家了。”细米将一把刻刀藏在大转盘的一道缝隙里,只好跟着翘翘回了家。当他双手将院门推开时,他在门口定定地站住了 在院子里那株很大的栀子树下,竟站着那个叫梅纹的女孩儿! 柔和的夕阳,正越过院子的矮墙照进院子。当时,栀子树正开着一树的白花,还有许多绿色与白色相间的花骨朵像一支支小蜡烛很神气地竖在叶间。 她的肤色竟然与栀子花的颜色十分相似。 她的身边,放着那只曾被细米经丢进大河的皮箱。 她微微踮起脚来,去闻一朵开了一半还有一半未开的栀子花。

树上的叶子树上的花(9)

妈妈先看到了细米,说“我家细米回来了。” 梅纹掉过头来,望着细米,一点也不惊讶,朝他微笑。 细米一时手足无措,双手扶着门框,侧着身子,仅用一只眼睛看着院子里的情景。 妈妈说“这孩子从来就害臊,怕见生人。”然后冲着细米,“进来!没人吃你!” 细米磨磨蹭蹭地走进院子。 妈妈说“三鼻涕他大哥打部队复员了,再过两三天就回到家了。他家那间空房是留给他大哥结婚用的。他大哥一回来,很快就要结婚。三鼻涕他爸本来就不怎么乐意让人住。”她一指栅栏那边,“我家有空房,你爸学校也有空房,你爸学校的空房又大又好。队里,学校,都说好了,你梅纹姐姐算我们家人了,住你爸学校的空房,跟我们一起吃饭。这有多好,你也有个姐姐了,叫姐姐呀。” 细米却不叫。 妈妈说“这孩子从小就不肯叫人。我去拿笤帚、抹布把那房间好好打扫一下。”说罢,进屋去了。 梅纹望着栀子花树,说“这花,真好看。” 细米进屋拿了一把剪刀,搬了一张凳子出来。他站到凳子上,低头用眼神问梅纹最喜欢哪一支? 梅纹用手指着深深藏在绿叶里的那一支。 细米将它很小心地剪下,交给了她。 她取下一支发卡,用两排细白的牙轻轻地咬住,等把栀子花在头发里插好,用左手暂且将它稳住,用右手从嘴里取下发卡,然后将花与头发别在了一起。 妈妈站在门口看着。 梅纹问妈妈“好看吗?” 妈妈说“你怕是戴什么花都好看。” 细米会一辈子记住这个日子。

树上的叶子就是我的家(1)

1 毛胡子队长说,这些女孩儿新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暂且她们不用下地干活,多歇几天,以后有的是农活,受罪的日子、吃不消的日子还在后头呢,别看现在高高兴兴欢天喜地的,都是个新鲜劲儿,等过了这个劲儿,就该哭天抹地的了,那地里的活,也是她们这些娇皮嫩肉的女孩儿们干得的吗? 梅纹在细米母子俩的帮助下,早早就收拾出一个简洁、明亮而舒适的房间,一切都已停停当当的。现在闲着,梅纹就帮细米的妈妈干活。使稻香渡的老师们感到新奇的是,梅纹好像就是校长杜子渐家的,是细米的一个姐姐,只不过这个姐姐长久在外,现在回来了,略有生疏羞涩罢了。他们一桌四人吃饭,有说有笑,虽然因为口音一时互相还不能完全听懂对方的话,但,这没有太妨碍他们之间的交谈,相反,个别听不懂的词或一个句子,在经过仔细辨析而忽然明白之后,反而成为这家人的一大乐趣。 细米的妈妈除了烧自家的饭,还要帮稻香渡中学的老师们烧饭。吃饭时,都是在一个厨房与餐厅没有隔断的大屋里。有时饭菜一样,有时不一样。不一样时,也许就会有一两个老师夹了几筷子他们桌上的菜来到细米家的桌子,将菜放在细米的碗里,然后朝细米家的饭桌上瞧瞧,见了想吃的菜,也往自己碗里夹几筷,尝了尝,说“好吃。”其他老师听到了这句话,就可能会同时走过来夹细米家饭桌上的菜,有时眨眼的工夫,细米家桌上就只剩下了空盘子空碗了。 梅纹觉得很有趣,笑着。这时,她的感觉俨然是杜子渐家的人。 梅纹帮着细米的妈妈择菜、洗菜、淘米、烧火、打扫院子,什么活都愿意干。她知道自己干得不好,但她愿意。细米的妈妈也愿意带着她干活,她不会的,细米的妈妈就教她。有时,她把活干错了,比如将干饭烧成了浓稠的稀饭,细米的妈妈就笑,仿佛这是件让她感到十分开心的事。当细米的妈妈在灶台上忙着,看到被灶膛里的火映红了脸的梅纹时,不知为什么,她就会停住手中的活,在一旁看着梅纹。这时,她的神情有点恍惚,思绪仿佛飘荡着。细米的妈妈还喜欢带着梅纹走出家门,去村里,去镇上。 当她们走在田埂上、河堤上或打谷场上时,都会有人掉过头来默默地望。 细米的妈妈叫梅纹时为“纹纹”,梅纹喊细米的妈妈时为“师娘”——这是稻香渡中学的老师与学生们的叫法。 这天,妈妈和梅纹坐在院子里的栀子树下剥毛豆,妈妈说,梅纹听,说的全都是关于细米的事。 “这孩子,还不知道是一个什么样的孩子。怀他时,他不显山不露水,这周围的人都没有几个看出来我怀上他了。到快足月了,我还照样下地干活,身子不觉得有一点沉,心里常纳闷我到底怀上了没有?肚子里也没有什么大动静。那年春天,我在蚕豆地里摘蚕豆,才摘了半篮子,就觉得肚子疼,心想,怕是夜里着凉了,就没有往这死孩子身上想,他就急了,在你肚子里拳打脚踢起来,疼得你一身冷汗,连忙往家走,还没走出那片蚕豆地,他就出来了,大白天的我不好意思叫人,怕叫得一堆人来,只好在蚕豆丛里躺下来,他就生在了蚕豆地里……” 梅纹不禁小声“哇”了一声,用手不住地轻轻拍打着胸口,神情惊讶而担忧。 妈妈笑了“没事。我用手拨开蚕豆苗,就见他又伸胳膊又蹬腿地躺在那儿,像条猫。” “后来呢?” “后来,林老师她们几个过来了。我抱着他,他们就搀着我回了家,什么事也没有。头三天,这小东西不吵不闹,喝了奶就睡觉。就是醒来了,也不吵不闹。他爸说,这孩子是个安静型的,乖巧得很,日后好带。不曾想过了三天,他就不是他了,整天又哭又闹。白天还好一些,你抱着他,一个劲地颠呀抖的,他还能静一会儿,可到了夜里,你就是抱着他满屋子颠呀抖呀,他也还是哭,闭着眼睛哭,哭不死!不光闹得我们两个吃不消,把林老师他们也闹得不能睡安稳觉,可烦人了。我对他爸说,就做做名堂吧。他爸是个读书人,不大相信这些东西。可闹得他整夜不能睡觉,看看也想不出好办法来,他就一口气写了十几张纸,贴到村头,贴到路边的树上和靠路边的墙上……” “那纸上写了些什么?” “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啼郞,过路君子念一遍,一觉睡到大天亮……” 梅纹觉得这实在有趣,就“咯咯咯”地笑起来。 “你还别说,过了两天,这小东西不哭了。晚上一遍奶,一觉睡去,直到天亮。” 细米回来了,但他把书包往院门里一扔,人影在门口一闪,就没有了。 妈妈说“过些天,你就知道了,这孩子太淘。真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孩子。六岁上,他拿了把雨伞爬到树上,然后把雨伞撑开往下跳,他以为伞会带着他慢慢往下落呢,结果‘噗通’摔在地上,把一只胳膊摔断了。八岁那年夏天,他和朱金根在地头水塘里捉鱼,水深,捉不到鱼,他就让朱金根回家拿了把铁锹,把通往小河的缺口挖开了,结果把一大片稻田里的水都放干了。那田里是刚刚上的水,是稻子正要水的时候。毛胡子队长找到了学校,找到了他爸……三天两日,就有人找上门来。就这么淘,往死里淘。没有办法,就只有打,鸡毛掸子都打折好几把了。”

树上的叶子就是我的家(2)

梅纹说“可不能打他。” 妈妈说“不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就这么打,他还不长记性呢。” 细米汗淋淋地回来了。 梅纹想想妈妈刚才说的,不禁朝细米笑起来。 细米有点不好意思,转过身去。这时,他看到了那道栅栏——那道栅栏不知是什么时候,被漆成了白色。 妈妈说“是你纹纹姐漆的。你爸学校装修,正好剩下一桶漆来。” 细米觉得这道白栅栏很好看。它把所有的一切都映亮了,菜园里的菜显得更绿,开在栅栏下的五颜六色的花显得色泽更加鲜艳。他甚至觉得天都因为这道白栅栏而显得更加蓝了。一道默默无闻的栅栏,经梅纹的两遍白漆,仿佛忽然地有了生命,就这样被人注意起来。细米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眼睛里就只有这一道白栅栏。 “把书包拿回屋里!”直到妈妈大声说,细米才把目光从那道白栅栏上挪开。他拿起书包,在一脚跨进门里时,又掉过头来看了一眼白栅栏。 这里,妈妈和梅纹继续剥毛豆,继续说细米。剥得快差不多时,妈妈忽然想起什么事来,说“你进屋吧,帮我看着他一点。他八成又拿刀在乱刻了。再刻下去,家里就没有一处好地方了。他那双手可贱了。” 梅纹就进屋去了。 2 细米果然又在那里刻什么——不是刻桌子,而是在桌子上刻一个木头疙瘩。听到脚步声,他以为是妈妈进来了,立即将它划拉到抽屉里,并顺手拿过一本早预备好了的课本看起来。 梅纹问“你又在刻什么?” 细米听到是梅纹的声音,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说“我没有刻什么。” “还没有刻什么,我都看到了。”梅纹走到细米跟前,“拿出来让我看看嘛。” 细米慢慢拉开抽屉,但没有完全拉开,只是拉开一道缝隙,然后将双手伸进去,身体尽量压向桌子,好不让梅纹看见抽屉里有些什么。他摸索了一会儿,从里面拿出了那个正在被他雕刻的木疙瘩。 这是一个看上去还没有什么形状的木疙瘩,但梅纹仔细看了之后,还是隐隐约约地看到了一个形象一个小毛驴的面孔。 “是小毛驴吗?”她问。 “是三鼻涕家的小毛驴,不是毛桥桥家的小毛驴。” “还分得这么仔细?” “三鼻涕家的小毛驴才两岁,毛桥桥家的小毛驴都三岁了。” “细米真不得了哇!”梅纹点着头,心里对眼前这个男孩的那份精细的感觉着实有点惊讶。 细米说“眼睛、鼻子、耳朵、嘴巴,三鼻涕家的小毛驴与毛桥桥家的小毛驴全都是两样的。” “你就用那样的刀刻的?”梅纹看着桌上的那把刻刀,问。 细米点点头“削铅笔的刀,一个鸡蛋可以换两把呢。” 梅纹摇了摇头“这刀可太差劲了。这本来就不是一把雕刻刀。雕刻刀是专门的。” 细米一点也不懂。他也从来没有见过什么雕刻刀。他的眼睛里满是迷惑。 “雕刻刀分很多种,方口刀、圆口刀,一种刀又有很多种型号,十把几十把呢。” 细米觉得自己的那把刀变得有点寒碜起来,就将它放回文具盒里。 梅纹说“干什么,都应该有它专门的工具。就说木匠吧,如果他是一个好木匠就肯定离不开好工具。将眼凿成应该有的样子,将榫做成应该有的样子,那工具是将就不得的。一个能把活做得漂漂亮亮的木匠,都会有一整套的工具。那个不讲究工具,且没有几样工具,干起活来,就把那些工具将就着用的木匠,也算不得木匠。” 细米从未听到过这样的道理。这样的道理,爸爸不曾讲过,妈妈更不曾讲过,稻香渡的老师们也从未讲过。细米觉得这些道理很新鲜,就像黄瓜架上刚结出的毛刺刺的瓜纽纽那么新鲜。他听得很入神。除了用刀刻什么,他是很少有入神的时候的。他的心思总像是一头不安分的牛或一只不安分的羊,总惦记着到处乱跑、乱窜。 “有了应该有的工具,你心里想的,就会流到手上,再流到它上面,它就像自己会动似的,把东西做成你想要的样子——有时甚至做得比你心里想的还要好。” 细米很安静地听着。 梅纹看到了桌子上的图像,她的注意力一下子全跑到了这些图像上。一切都是简单的、稚拙的,但她却被这份简单与稚拙吸引着,她的眼睛里不时地闪着亮光。偶尔,她会看一眼细米,但很快又回到了图像上。她说不清楚她为什么被这些图像吸引了,心里只是喜欢这些图像。她仿佛看见了鸽子的飞翔、公鸡在草垛上拍着翅膀、狗在追一个落荒而逃的孩子;她仿佛听见了鸭子游过柳丝下时的呷呷声、拴在树上的小毛驴的仰天长叫声。 她的目光在细米的小房间里游移着,从桌子到窗户的框子,到床头,到柜子,到椅背,到墙上的砖。正像妈妈说的,屋里已没有多少好地方了。但她喜欢看的,却正是被细米“糟蹋”了的地方——更确切地说,是那些地方所显露出的图像,虽然她也会不时地对那些好端端的但现已“伤痕累累”的家具有点心疼。 细米从梅纹的目光里感受到了什么,将抽屉全拉开了。

树上的叶子就是我的家(3)

梅纹看到了满满一抽屉的“作品”,她真是惊讶了。 细米拉开了另一只抽屉,同样,又是满满一抽屉的“作品”。 梅纹很是惊讶了。 接着,细米拉开了柜门,掀起了垂挂下的床单,打开了一只纸箱,梅纹看到柜子里、床下、纸箱中,到处都是细米的“作品”。 梅纹有点惊呆了。 细米兴奋得两眼闪闪发亮,脸红扑扑的像发烧。 这些“作品”有人,有物,有天上的,有地上的,有水中的,同样的简单,同样的稚拙,也同样地让梅纹充满兴趣,并同样有力地打动了她。她从这些作品看到了细米眼中的世界——一个热闹非凡、千姿百态的世界。这个世界经一颗少年的心的过滤,而显得充满童趣,让人感到天真而可爱。 梅纹的目光有时会较长时间地落在一些“作品”上 一只狗盘坐在树下,很眼馋但却又很无奈地朝大树上望着——大树上有一只猫,正在很舒服地吃着一条鱼,那鱼好像还在扇动着尾巴; 一座独木桥,一个男孩一只羊,都走到了桥中央,互不相让,正抵触着,男孩的身子已经失去平衡,而那只羊已有一只蹄子滑出了独木桥; …… 梅纹看到了一个中年妇女的形象她胖胖的,围着围裙,鼓着腮帮子,瞪着眼睛,身子向前倾,高高地举着鸡毛掸。 细米用手一指“我妈!” 梅纹看着看着,“噗哧”一声笑了。细米也跟着傻傻地笑起来。 “我要告诉你妈。”梅纹用手指在细米的脑门上点了一下。 “告诉她,我也不怕。谁让她打我啦?” 梅纹又去看,看了又止不住地笑。虽然,这尊小小的雕像很幼稚,很粗朴,根本谈不上什么艺术与刀法,只不过是一个孩子的纯粹的胡雕乱刻,但却十分的传神。等笑得没有劲了,她问“还有吗?” 细米说“还有。” “还有呀?” 细米点点头,朝门外走去。他知道梅纹会跟随他而来。他不回头,领着梅纹走出屋子,走出院子,然后走过一排教室,再穿过一片小小的白杨树林,这时他们见到了稻香渡中学的那座方圆十八里都很有名气的办公室。 这座办公室原来是一座祠堂,是这一带最有名气的建筑。 细米依然没有回头,直往祠堂的背后走去——背后是一大片茂密的竹林,它一直蔓延到河边。不知是因为翠竹遮天蔽日使这里总显得阴沉沉的,还是因为一座古老建筑的背后总往往会使人感到流荡着一股森然之气,平常很少有人进入这片竹林。 细米好像也有一点点害怕,在竹林外稍微停留了一下之后,才探头探脑地走上了竹林与大墙之间的一条潮湿而阴暗的小道。 梅纹在竹林外迟疑着。 细米回过头来望着她,意思是说没有事的,进来吧。 梅纹说“这竹林里能有什么呀?” 细米不回答,只是望着那堵高墙。 梅纹感觉到那堵高墙上面好像有些什么,便大胆地走上了那条小道。很快,她就发现那大墙上被粉笔画满了的图画——满满一墙。她只觉得有一扇通往陌生世界的大门“哗”地打开了,顿时看见了一片激动人心的情景。因为不能面对大墙后退,当她在一个有限的角度上朝大墙的那一端看去时,她有一种一望无际的感觉。她再仰头往上看,只见那些画一直画到了屋檐,有上接天穹的感觉。她一时来不及细察这些画,此刻,让她感到震惊的仅仅是这一番规模。 细米得意地说“都是我画的。” “都画的什么呀?”梅纹一时还看不明白。 细米又随手一指“那是金老师呀,你还没有看出来?” “金老师?嗯……有点像,有点像……还真是金老师。他怎么这副样子呀?” “夏天,我们必须到教室睡午觉。可谁也不愿意睡午觉,金老师必须坐在讲台前看着我们。可是,每回他都是刚往椅子上一坐,自己先睡着了,还打呼噜,这个时候,我们就会一个一个地溜出教室……” 梅纹眼前的这一幅画一下子变得十分清晰金老师坐在椅子上,简直烂泥一滩,他的一只胳膊无力地垂挂着,另一只则软软地耷拉在椅背上,秃了顶的脑袋像被霜打了一般低垂在胸前——更准确地说,低垂到了肚皮上,几个贼头贼脑的男孩一边看着他,一边在蹑手蹑脚地往门外溜。 细米随手一指“那是胡老师。” “他在干什么呀?” “在指挥我们唱歌。” “那是打拍子吗?怎么好像是要打人呀?” “他就是这样打拍子的。” 梅纹又指着其中的一幅“那是什么意思?” 细米说“篮球滚到池塘里了,我们班的田小奇一手抱着塘边的树,一手去够篮球,那是一棵小树,经不住他用力,连根起来了,‘扑嗵’,田小奇连人带树栽到了水塘里,班上的同学都笑倒了。” “这一幅呢?” “我们在捡麦穗。” “这一幅呢?” “这是红藕。她托着个大花篮,正在台上唱《南泥湾》呢。那回,她得了第一名。” “这一幅呢?” “刘树军又偷家里的鸡蛋换糖吃了,他爸爸追到了学校,撕着他的耳朵,把他揪出了教室。你看到了吧,他把手藏在背后,手里还有两块糖没来得及吃呢。他身后的这个是于大和,正悄悄地去接这两块糖呢。”

树上的叶子就是我的家(4)

梅纹觉得每一幅画都很有意思,就一幅一幅地问下去。 “这是在做操……这是林老师在哭,那回她教的语文课,全班同学都考砸了,我爸爸骂她了……那天,我生病了,没能上学,我家翘翘跑进了教室,一声不响,蹲在了我的座位上,竖着两只耳朵,像是在听课呢……” 其中有一幅画,细米犹豫了一下,跳过了。 梅纹指出“这一幅,你还没有说呢。”她看了看这幅画,没有看出什么意思。 细米还是想跳过这幅画,去说下一幅画。 “说说这幅画。”梅纹坚持着。 “那是小七子。小七子念了三个初三,最后不等他毕业,就被学校开除了。这是他在使坏,他尿尿尿得很高。”细米指了指天空,“他站在男厕所里,能把尿尿到墙那边的女厕所里。这个人特别讨厌,这是他在男厕所里,正往那边的女厕所尿尿呢……” “这个人真是讨厌,我们不看他。” “我说不看他的。” 继续看下去之后,梅纹渐渐觉得,整个稻香渡中学都浓缩在了这堵墙上。如果有谁想了解一所乡村中学,就请来看这堵大墙。 “这么高,上面的画怎么画的?” 细米钻进了竹林深处,随着一阵“沙沙”声,他又钻了回来“你看呀。” 梅纹看到细米从竹林里拖出了一架梯子。 细米将梯子朝梅纹晃了晃,直抖下一片竹叶。后来,他又将梯子放回到了竹林深处。 梅纹从墙上画的颜色与清晰程度辨别出这些画似乎不是完成在一个时间里,便问“你什么时候就在这墙上画画了?” 细米想了想,说“我念小学三年级时,就开始在这墙上画了。” “还有谁知道这墙上的画吗?” “只有红藕知道。” 不远处,妈妈已在呼唤他们回去吃饭。 梅纹十分留恋地又看了看墙上的画,说“这回该没有什么了吧。” “还有。” 这回,梅纹是真正吃惊了“还有呀?” “不是画。” “那是什么呀,我倒要看看。” “现在不能看。” “那要到什么时候?” “等天黑。” “那我今天晚上就要看。” 细米想了想“那好吧。” 梅纹是将一只胳膊轻轻放在细米的肩上,一路走回家的。当时红霞满天,整个稻香渡中学都是橙色的。她转头去看五月黄昏里的乡野,心中充盈着柔和而温馨的美感。细米的浓密的黑发里,正在散发着一个野性的男孩所具有的有点发酸的汗味。她微微低下头,用力嗅了嗅。她觉得自己挺喜欢这种气息。她没有再与细米说什么。这个在乡野里自由自在地长大的男孩,使她感到新奇并感到迷惑,甚至感到不可思议。那些雕刻,那大墙上的画,总是闪现在她的脑海里。尽管这一切,后来看来也许根本算不上什么。但,它们就是打动了她、迷住了她。她隐隐约约地觉得,这些东西在向她预示着什么。她不知道怎么来认识与评判这个让她太意想不到的男孩了。她很想将这个男孩的一切仔细告诉父亲——父亲一定会帮她对这个男孩作出判断的。然而,一想到父亲,她又一下充满了伤感。 3 吃罢晚饭,细米给了梅纹一个诡秘的眼神,梅纹也回了细米一个诡秘的眼神,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家门。 院门口,两人被正在校园里散步的老师遇上了。 林秀穗问“细米,又要和你梅纹姐出去呀?” 细米不回答。 宁义夫说“细米,可以带上我一个吗?” 细米也不理。 两人走出校园,穿过麦田、玉米地和一片树林,眼前就是一片苍苍茫茫的芦苇。 水湾边的一棵柳树上拴着一条小船,好像是细米早准备好了的。他先上了船,然后,召唤梅纹“上来吧。” “我们要去哪儿?” 细米一指芦荡深处“去那儿!” “去那儿干什么?” “到那儿你就知道了。” 梅纹望着小船,不敢上去。 细米伸给她一只手。 梅纹紧紧抓住细米的手,才战战兢兢地上了船,其间因为小船晃动了一下,还尖叫了一声。 细米不住地说“没事的,没事的……” 等梅纹坐稳,细米先用竹篙将小船推离岸边,然后,很熟练地摇撸,小船就在月光下,很流畅地朝芦苇荡驶去。 岸边出现了红藕。她“呼哧呼哧”地喘气,一时叫不出声来,只是朝远去的小船摇着手。 她是晚饭后来到细米家的,见了细米的妈妈就问“舅妈,细米呢?”妈妈告诉她“好像和他梅纹姐出去了。”“去哪儿了?”“不知道。”红藕转身跑出院子,大声喊“细米!——”林秀穗说“我知道他们去了哪儿。”“去了哪儿?”林秀穗故意要急急红藕“知道也不告诉你。”“好林老师,告诉我嘛。”林秀穗这才说“他们往芦苇荡那边去了。” “细米!——”红藕摇着双手。 细米停住了橹,但小船还在向前滑行。 “细米!——” 小船慢慢停在了水面上。

树上的叶子就是我的家(5)

梅纹说“红藕叫呢,往回摇吧。” 细米回头望着朦朦胧胧的岸、朦朦胧胧的红藕,但没有掉转船头。 “细米!——” 梅纹催促道“往回摇呀。” 细米就犹犹豫豫地摇起橹,掉转船头往岸边去。 红藕看不出小船是不是往回来了,依然在喊“细米!——” 细米摇着摇着停住了。 “怎么不摇了?”梅纹问。 细米用力摇橹,但却是掉转了船头,继续朝着芦苇荡的方向。 “细米!——”红藕在岸上跳着,叫着。 “怎么又掉头了?不是要往岸边去的吗?” 细米直管摇橹,好半天才回答“我已经带她看过了。” 红藕看着看着,小船越来越远,也越来越模糊,便在鼻子里“哼”了一声,很生气地在岸边坐下了。 小船行过,留下一条水道。水道外边的水是静的,水道上的水却很活泼地跳着,月光下,仿佛在小船的?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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