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平常总是看上去柔和着忧郁的眼眸赤红,像是一片愤怒的血海。倒酒的动作近似于机械,一杯紧接着一杯,没有止境地灌着自己。
“我说你这么喝酒有意义吗?”叶妃舒上前去劈手夺过了他手中的酒,“与其有这个时间,不如去找他!”
欧阳岚予保持着举杯的动作,慢了一拍这才抬眼定定地瞧着她,朦胧的目光慢悠悠地聚焦,大着舌头问,“找……谁?”
“叶辰!”叶妃舒几乎是磨着牙低吼,喝酒有什么用,把自己麻痹了沉醉了就会让一切事情不一样吗?根本就是无济于事,因为只是一时的遗忘,醒来之后,一切,一切,都还是一样地没有改变!
欧阳岚予动作缓慢地抬起来了头,透过眼前削薄的刘海注视着叶妃舒,眼里的血海翻涌着。他忽然间慢慢地勾唇笑了出来,暗哑的声音让人心里发凉,“我连我自己都找不回来了,还能找谁?”
“你找过了?你确定你真的找过了吗?你真的做过努力了吗?”
欧阳岚予不羁地吹了一口气,撩起额前的刘海,“叶妃舒,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看看你自己!”
“我怎么了?”叶妃舒觉得他的话大有内涵。
欧阳岚予腾地一下站起来,醉酒的身体晃了一下用力地撑在了桌子上,猩红的眼危险地眯成缝,眸光凌厉,“你努力过吗?你知道当初白禹付出了什么代价吗?你知道吗?你什么都不知道!”
“是。我什么都不知道。”叶妃舒敛着眸光,“你倒是告诉我,他付出了什么代价?你们没有一个人告诉我!”
僵持的气氛被忽然间响起的脚步声打破。
白禹大步流星地朝着这里走来,线条流丽的嘴角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这让他看上去更加吸引人的目光。
“岚予,我就说你会在这里,你知不知道你父母找你都快要找疯了。”几乎是一靠近了,白禹英气的眉头也随之紧蹙,脚步稍缓,抬手按住了欧阳岚予的肩膀,“逃避不是办法,事已至此,你总是要做出选择。要么回去,去完成你的婚礼。要么,就去找你心里的那个人,远走高飞。”
白禹的手暗中用力,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该怎么选择,都要看欧阳岚予自己了。
叶妃舒简直不敢相信,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指着跟木偶一样失神的欧阳岚予,质问白禹,“他要结婚了?他今天结婚?”
白禹没有说话,目光沉静地望着叶妃舒。
沉默表示默认。
欧阳岚予在这个时候慢慢地站起来,摇摇晃晃地朝着外面走去。
“去哪儿?”白禹担心地追问,他现在这副样子,如果是去找人的话,说不定是会出事的,尤其外面还有欧阳家派出来搜寻他的人。
“结婚。”
欧阳岚予冷冷地吐出简短的两个字,头也不回地离开。
“呵呵……呵呵,”叶妃舒止不住地冷笑,敢情他在这里买醉一场就是祭奠了过往的感情,一个在感情上这样怯懦的人刚才居然好意思来指责自己,“活该叶辰离开了他,就这种人,也配得上叶辰吗?”
白禹伸手轻轻地揽住了叶妃舒,“别为这些事情动气。”
叶妃舒不耐烦地推开白禹搭上来的手,眸光不屑地扫过这个一个星期都没有出现的人,“刚才你知道你的好朋友说了什么吗?他质问我有什么资格打抱不平,质问我知不知道你当初付出了什么代价?”
“他喝醉了。”白禹皱着眉头,扬高了声音打断了她的话,“酒鬼的话,你也信?”
“酒后吐真言你难道不知道吗?”叶妃舒漠然地点点头,“我就纳闷了,当初明明我是被赶出来的人,为什么最后还反过来怪我?你倒是说说你做了什么,有什么苦衷必须让你非得冤枉我出墙,究竟是什么样的苦衷让你当初就连亲生的骨肉不认?”
她真的是憋不住了,凭什么每个人都来指责她?有没有人想过她的感受,怀着孩子的时候离婚,经济得不到保障,还被迫跟着保姆到了小山村里面养胎。
难道她就不爱他了?难道她咬着牙把孩子生下来,做好了当单亲妈妈的准备,仅仅就是为了赌一口气或者是吃饱了撑的,觉得自己这一辈子的磨难还不够多?
如果不是爱……
叶妃舒的眼前氤氲起了温柔的水雾,咬牙坚持着想要把面前的白禹看清楚,“你说啊?你为什么不说?”
脸颊上忽然间一暖,他的指尖掠过了她的眼角,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眼泪已经渗出,颤颤巍巍地垂在眼睫上。
“别哭。”
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身上熟悉的气息近在咫尺,在鼻尖萦绕。
“这些事情都过去了。”白禹深沉的目光在叶妃舒的脸颊上眷恋流连,“现在最重要的是,未来。我们的未来。”
未来在哪里?
叶妃舒一阵发冷,深吸一口气压下了刚才不受控制的情绪,怎么还这么笨,居然想要听他说出来,如果要是想说,他就会告诉自己了。何必是到了今天这一步。
利落地收拾了自己的情绪,擦干了脸上已经冷掉的泪痕,叶妃舒又变回了平常的自己。
回到酒店的房间之后,白禹将叶妃舒一把抱起来,掂了掂,自言自语地呢喃,“怎么好像又瘦了。”
“有吗?我怎么不觉得。”叶妃舒摸了摸自己腰间的赘肉,明显能感觉得到自己是长肉了。
“变瘦了。”白禹将叶妃舒放下来,眸光认真打量着叶妃舒,再一次肯定地说,“确实是瘦了。”
叶妃舒转过身去,留给他一个背影,似笑非笑地说,“你别不是把我跟别的人搞错了吧?”
其实她更想问,是不是把她跟那位音音给弄错了。
没有走两步,被白禹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他的手温柔地放在了她的肚子上,缓缓地轻轻地摩挲着,像是捧着一个宝贝,“是不是营养都给宝宝了?你现在怀着孩子,不能饿到自己。”
“我要见念己。”
“见他当然可以,但是要等你肚子里面的孩子月份再大一点,更加稳定一点,才可以见念己。那个孩子调皮,我怕他不知道轻重,伤到你。”
叶妃舒立时不乐意,在他的虎口上用力地一拧,一掐,摆脱了白禹。她气鼓鼓地在一边坐下,斜睨着白禹,当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都已经要替他生第二个孩子了,他还这么防备着她?
“对了,我那天在古城里面好像看到了白瑛。”叶妃舒慢慢地在躺椅上坐下,这里是离白禹最远的位置。
白禹英气的眉微微一挑,颇有些意外,“你确定?”
叶妃舒也有些迟疑,隔得时间有点久了,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好像都不能确定。
“她不是你妹妹吗?怎么我看你的样子,好像一点都不了解她行踪的样子。她知道你没死的事情吗?”
叶妃舒慵懒地调整了一个最舒服的位置,看着白禹站立在床边,房间的灯光柔和地投射下下来,衬托地一身墨色精致剪裁西装的白禹不染纤尘,气质出众。
可是光再柔和,他嘴角上扬的弧度再美,也抵不过他脸部的冷峻。
“这事情,只有我的女人才能知道。”他望着叶妃舒,目光灼灼,低沉的声线撩人。
叶妃舒偏过了头,避开了他眼里灼人的热度。话说的好听,他的女人不知道有多少个。
宽大的玻璃窗上映出了此刻的自己,嘴角弯成了漂亮的弧度,像是身不由己地戴上了一个面具,而眸光却了被时光磨旧的瓷器,失去了光芒。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他的秘密,他不愿意说的秘密,不想让她知道的秘密。
叶妃舒真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知道这些事情,如果不知道是不是就可以当个傻瓜,这样一来就用不着为着那些不知道的事情而感到难过。
她很明白,自己难过的是,明明是此刻最亲密的人,可是他却什么都不说。
本来昏昏沉沉即将睡去的叶妃舒感觉到身后本来抱着自己的白禹起身了。
黑暗里面,他没有开灯,只有一点点幽暗的光,叶妃舒知道,那应该是手机屏幕亮起发出来的光芒。
她听见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很快就是极轻地一声啪嗒,那是门上锁的声音。
叶妃舒静静地保持着刚才的动作,确定白禹不会再回来了,这才从被窝里面爬出来,按量了床头柜的台灯。
现在的时间是凌晨两点半。
叶妃舒神色黯然,倒也不觉得有多难受,能让他这么晚离开的,大概就是那位音音了吧。想起白禹白天说的那句过去不重要,未来才是最重要的,叶妃舒强压制住的情绪瞬间如同决堤的洪水奔涌而出。
鼻尖一酸,两滴大大的泪水从眼眶中滚落出来,落到雪白的被子上,发出啪地响声。
“如果没有了过去,未来就跟海市蜃楼一样漂浮在半空中,说得再美都是虚无的假象!”叶妃舒颤抖着声音呢喃,“我和你之间,有七年时间的空白,我在你身边多少年?不到四年,我根本就没有信心打败那位音音。”
现在音音能夺走后半夜的相处时间,迟早,她就会占据全部!
叶妃舒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自己问自己,真的做得到就此认输?
拖了许久的孕检终于到了,叶妃舒拿到肚子里面宝宝发晕的照片的时候,就跟拿到了宝贝一样不住地摩挲。
“孩子发育得不错。”
医生的话更是一枚定心丸。
这大概是最近以来最值得高兴的一件事了。
叶妃舒走出检查室的时候,就跟踩在云端似的。
走廊里面还有许多孕妇,一个个身边走陪着一个男人。那些男人面目各个不同,可是相同的是都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怀孕的妻子,陪着小心。
叶妃舒心里的那点喜悦散开了,就跟小小的灰尘一样被现实的一阵风吹得无影无踪。
上车之后,一直沉默的叶妃舒忽然间开口,“我不要回酒店,我要去见你们毕总。”
214毕念己的日记
坐在身边的夏秘书点了点头,准备拿出手里的电话,“那我给毕总打个电话。”
叶妃舒凌厉地眯起眼睛,“怎么?我想去看他也不可以吗?”
“不……怎么会呢?”夏秘书小心翼翼地赔不是,额头上直冒汗,这孕妇的脾气日渐怪异,怎么明明一句极为普通的话也会惹到了她!
叶妃舒扬了扬手里的报告,“这是孩子第一次的照片,我想给他一个惊喜。他现在不是已经和赵媛离婚了吗?我也不去毕氏的办公大楼,我回家,到他家里等他都不可以吗?”
夏秘书一直点头,“这个……当然是可以的,我主要是怕毕总突然间去出差到国外或者是国内的其他省市,那你过去不久扑了个空了吗?”
叶妃舒仍旧是坚持,“我想给他一个惊喜。不允许我到其他的地方去,难道连他家都不允许我去了吗?”
强硬的态度终于让夏秘书屈服了,车子直接开往了机场,飞回了邻市。
叶妃舒阔别这个城市有一段时间了,看着秋风中的城市,那种熟悉的感觉让她整个人都身心舒畅了,
只是车子行到半路,叶妃舒忽然间饿得不行,夏秘书早已经准备好的那些水果零食,叶妃舒看了一点胃口都没有。
司机只好把车子开到了市中心的私家菜馆。
夏秘书早已经打电话过去预约好了一桌饭菜,叶妃舒进去之后,几乎没有等多久,菜品就陆陆续续上来了。
一碗热腾腾的燕窝粥下到肚子里面,整个人都通体舒畅了不少,叶妃舒挑挑拣拣地吃了几样,终于安抚了肚子里面刚才异常躁动的食欲。
没有办法,孕妇一饿起来,就跟抓耳挠腮一样难受得厉害,如果不马上满足,叶妃舒几乎都忍不住要跳车了。
吃饱喝足的叶妃舒就像是充满了电一样,精神充沛地朝着外面走去。
耳边忽然间传来熟悉的喊声,叶妃舒下意识地顿住了步子,是许久没有见到的封池朝着自己快步走过来。
“妃舒,好久不见,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么长时间都没有联系了?”
封池薄责道,魅惑的桃花眼愉悦地微微上扬,勾勒出漂亮的弧度。
“最近去外地旅游了。”叶妃舒没有说实话,而是选择说了一个不算谎言的谎言。
“是吗?”封池眸光微闪,声音黯然地压低,“我还以为你拒绝了拒绝了我的求婚,就连朋友也没得做了。”
“怎么会?”叶妃舒诚恳地笑着,“池哥哥,你在我心里,就像是亲人一样,是我的哥哥。”顿了顿,叶妃舒忽然间想起那枚求婚戒指,“还有,那枚戒指,我一直都想找个机会还给你。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封池深深地看了一眼叶妃舒,魅惑的眸子里面是叶妃舒也看不明白的研判,然后又恢复了平常的温润如水,“你先收着吧,或许你哪天会改了主意也说不定。”
他递过一张名片,“这上面有我的号码,你有什么事情可以打这个电话报上你的名字就能够找到我。妃舒,记住你说的话,把我当哥哥的话,有困难就来找我。”
一股暖流温热了她的心,叶妃舒用力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车子驶进毕家别墅的时候,叶妃舒心里略微忐忑,透过落地玻璃可以看见里面的灯光,家里面应该是有人的。
她倒是极为地希望,这一次能既看到白禹又能看到毕念己,还有弟弟叶俊彦。
新生的喜悦就应该和亲人一起分享。
只是走进去之后,客厅里只有管家和佣人在打扫着卫生,并没有看到熟悉的面孔。
叶妃舒径直走向了二楼,书房的门锁着,而主卧室里面也没有灯光。
白禹不在家。
现在时间还早,不会那么早回家也在叶妃舒的预料中。
只是,毕念己居然也不在家,这一点让叶妃舒觉得奇怪。
叶妃舒在管家的带领下走到了毕念己的房间里,“叶小姐,小少爷不喜欢别的人随便动他的东西,我希望您能够尊重他。”
小家伙这才多大,居然还这么注重保护自己的世界。
叶妃舒点点头,微笑着感谢管家,“我知道了,我就在里面看看,保证不会乱动他的东西。”
管家将房间的灯打开,映出一个七彩的世界。天花板是清澈的湛蓝,空着挂着同样清纯颜色的海豚,大大小小不等大概有二十多只。
“整个房间的设计都是小少爷亲自定下来的。房顶的壁画也是小少爷亲自画的。”管家在旁边介绍道。
叶妃舒忍不住赞叹,“真不错,看不出小家伙平常酷酷的,居然还有这么童可爱的内心。”
管家抿唇笑,“小少爷怎么说还是个孩子。只是,这个话,千万不能当着他的面上说。他很不喜欢别人说他是个孩子。”
管家将门轻轻地带上,留下叶妃舒一个人在里面。
房间里的每一处摆设都充满了毕念己的气息。叶妃舒忍不住抬手摩挲,感受着床面、床头柜的纹路,最后来到了书桌面前。
上面放着几本数学书,洋洋洒洒地写满了算式。
也不知道这个孩子去哪儿了,本子就这么随意地摊开着。
叶妃舒好奇这个七岁的孩子数学学到了哪里,忍不住拿起来。
上面刚好有一个题目,请问1、2、3这三个数字能组成的最大数是多少?
叶妃舒忍不住微微一笑,这个题目倒是挺简单的嘛,应该是321了。
毕竟是七岁的孩子,又不去上学,但是学的东西还是跟正常孩子一样。
可是往下面一看,毕念己简短地写了一个跟叶妃舒想的完全不同的答案。
10460353203
叶妃舒看的傻眼了,这……这答案是不是胡乱写的啊,怎么会是这么多呢?题目要求的明明不是这么多啊。
叶妃舒不禁皱起了眉头,想到毕念己古灵精怪的样子,幽幽地叹了口气,这个孩子心里面到底是在想些什么。
无奈地放下了作业本,念己这个孩子跟自己都不亲,哪儿会愿意听她的教导。
叶妃舒的目光忽然间被那一叠数学书露出来的白色格子纸张的一角给吸引了。
她好奇地拿了起来,意外地发现这好像是……毕念己的日记本。
心里砰砰地跳,明知道看孩子的日记也算是侵犯了孩子的权利,可是叶妃舒还是把持不住地心里的那阵悸动。
作为一个母亲,一个跟孩子分离了七年的母亲,她真的想知道孩子的内心世界了。
可是无奈,一直都没有办法,找到一条有效的路径,让自己走进去。
所以明知道看他的日记,是错误的,叶妃舒还是忍不住了。
今天的日记写的极为简短,只写了三个字,而且字迹还特别潦草,“又来了!”后面紧跟着一个巨大的感叹号拖得老长,仿佛是匆匆地一笔写就。
到底是什么又来了啊?
难道说是什么不想上的课吗?数学课吗?
叶妃舒不禁弯了唇角,灯光下清丽精致的眉眼染上了温柔的母爱光辉,看上去特别祥和。
好奇心一旦打开,就难以再关上。
“爸爸今天又让我去那个女人,她抱着又哭又笑,一直不停地亲我。眼泪水沾到了我的脸上,这让我很不舒服。可是我忍住了。
因为爸爸在旁边看着。
这个女人一直叫着我宝贝,宝贝,让我喊她妈妈。她抓我的肩膀抓的很紧,抓痛了我。
我不想喊她,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她。
如果真的是我的妈妈,为什么不早点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