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十成的把握,水明月今夜会在子时前进房。
第3章
深夜,冬春交替的夜晚仍带着寒气。
房内被烘炉烤得一片温暖,余美人靠坐在虎皮交椅上,两手捧着本书边看边等水明月回房。
“杏梅,几更了?”着迷于书中的内容,等她再度回到书外的现实,已不知时辰,于是她随口问了陪在身侧的丫鬟。
等了片刻没得到回答,她扬眸一睐,就见杏梅站在一旁打起盹采。
余美人失笑,喊了几声“杏梅、杏梅。”
“苏——”杏梅吸了吸淌溢出来的涎沬,睡眼惺忪地问“是,少夫人有伺吩咐?”
“你先去睡吧,接下来我自己等就好。”
“不,杏梅陪少夫人一起等……”边说,她的眼睛又慢慢的闭上。
见状,余美人差点忍俊不禁,扬起手拍拍她,“得了,下去吧。”
“不行!不行!等会儿少爷回来,少夫人还得伺候少爷沐浴,杏梅得去请人帮忙烧水。”掌了自己两巴掌,杏梅努力维持神智清醒。
“这么点小事,还怕我做不成?”埋首回书里,余美人语调轻柔却不失坚定,“总之,下去睡吧,有事我会唤你的。”
在余美人的坚持下,杏梅拖着浓浓的困意行礼后才离开。
空气里是静默的。
不到一盏茶工夫,她听见了打更的声音。
“已经二更了。”放下手中的书,她打开窗向外瞧。
除了淡淡的月光洒下,只剩一片看不清楚景物的漆黑,窗外吹进的北风和房内的温暖形成反差,竟令她有些昏昏欲睡。
是她说要为他等门的,所以绝不能食言。
于是她掩起窗扇,翻开书页,欲将心思埋回书本里。
许是房里太温暖,许是从未如此晚睡,脑袋一片浑沌不清,她最后的知觉渐渐被抽走。
啪!
脱离她手上的书掉落在地,发出轻微的声响。
在一片温暖的房内,她沉沉睡去。
水明月在接近平时回到艳府,平时他都是过了子时才会回府,今日的反常让总管葛京差点错过迎接主子的时机。
甫下马车,葛京立刻提着灯笼上前,替水明月照亮脚边的路。
“她呢?”若不是惦记着她的话,他也不会亥时便打道回府。
“少爷,是说少夫人吗?”葛京想了想,未了还是决定询问清楚。
当映着摇曳灯火的凤眸不愠不火地睨了他一眼,葛京立刻知道主子就是在问少夫人。
“少夫人早早便回房里歇着了。”
“睡了?”他的眼神黯了下来。
到底是跟在水明月身边多年,葛京听出主子语气里不明显的情绪起伏,忙道“小的不清楚。”
水明月踏着惯有的快速步伐,很快来到自个儿的新房。
烛火还亮着,虽然微弱。
看来她还醒着。
这个想法让他原本不悦的心情转好。
不自觉的加快脚步,来到房门前,他扬手要葛京先退下,才打开门,撩起袍角跨了进去。
人不在床上。
鹰隼似的视线环顾了偌大的室内一圈,最后在虎皮交椅上找着了那个睡着的小女人。
缓缓踱向她,他先是捡起掉落地上的书,随意搁在桌上,然后直挺挺的伫立在她面前动也不动,专注的瞅着她,眼里闪动着比火还要亮,也比子夜更为黑暗的光芒。
余美人在阴影的马蚤扰下,眨眨眼,慢慢转醒。当一抹伟岸身影映入水雾的大眼里,她直觉地露出一抹娇憨的笑容。
“夫君万福。”
霎时,水明月眼底的璀璨光亮更加深,且复杂。
刚打了个小盹醒过来,余美人的思绪尚不清楚,所以没瞧见那抹他深藏在眼底的异样光彩。
“夫君要沐浴吗?妾身让人烧水,可好?”伸直缩在椅上的两条腿,她举高手拉拉筋骨,伸伸懒腰,然后从椅上起身。
“我在艳城洗过。”
没错过她任何一个小动作,带火的凤眸注意到她伸懒腰时胸前曲线优美的隆起,不盈一握的纤腰,露出单衣的两条纤细白皙的手臂,以及那双盘曲在椅上的腿。
“洗过了?”她的神情浮现一丝懊恼。
她原就想做个尽责的妻子,至少替他沐浴更衣这些事情得由她亲自来,结果又晚了一步。
“那,夫君要歇息了?”仰起细致柔美的脸蛋,她问。
没有答腔,水明月眼神莫测高深的直观进她眼中。
他有个美丽的妻子,这一点绝对是不容置疑的。昨夜他错过了洞房花烛夜,但今夜可不同,至少现下才子时,他们有的是时间。
“嗯。”他低应了声。
余美人没错过他声音里的沙哑,于是多瞥了他一眼,“那么,让妾身替夫君宽衣。”
他今晚的话比起今早来得少,难不成得了风寒?
水明月如同早上让她接手料理他衣裳的事,没有拒绝,如炬的目光却没有片刻离开她身上。
替他解开白日由她亲手系上的腰彩,余美人开口问“夫君身子还好吗?”
“为何如此问?”
“夫君的声音听来有点沙哑。”赭色的长袍随着她的话被她褪下。
眸心闪着莞尔的笑意,水明月回道“我没有染风寒。”
是没有染风寒,只是身体同样上火另一种难以以扑灭的火。
“嗯。”余美人欲替他将发上的发带解开,但不够高。“夫君请坐下。”
水明月依言拾了张凳子坐下。
余美人立刻绕到他身后,柔软的小手没两下便解开他的发带,比女人还柔软滑顺的长发倾泄而下,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过来。”他的语气一贯淡漠,但话里的命令意味浓厚。
不舍的收回小手,她踱到他的面前。
这会儿换水明月由下往上看她,“这儿的一切还习惯吗?”
“习惯。”大致上来说和她在娘家的生活并无太大不同,至多就是睡觉时身畔多了一个人。
水明月拉起她好似没有骨头的滑嫩小手,搁在掌心里缓缓摩挲。
冰凉的寒意随着他的手传递给她,余美人不加多想,随即反被动为主动用自己暖暖的手温,抚揉那双同样纤细修长的手,两道弯弯的柳眉拧着忧虑。
他的体温间接告诉她房外的天气还是寒着。
“会冷?妾身让杏梅在烘炉里多加点柴火。”有些心急,余美人放开他的手,转身便要去唤丫鬟。
伸手扯住她的脚步,水明月摇首,“甭麻烦。”
“可……”眼里染上一丝丝的担忧,她仍犹豫。
“别愁了。”总是带着疏远的凤眸渗出一丝疲意,他道“过来。”他并没有猴急的将她拉回去,只是等她自个儿走到他跟前。余美人又觑了眼紧闭的门板,再看看两人交握的手,最后还是乖巧的回到他面前。
透着凉意的手爬上她的颊边来回轻抚,指间薄薄的笔茧搔刮着她的脸,所到之处引起阵阵酥麻,亦在她心里掀起不小的涟漪。
此刻,他紧锁着她的眸光,用着她未见过的明亮眼神。
余美人不自在的避开,“夫君累了,还是早点歇下吧。”他看她的眼神太赤裸直接,他不觉害臊,反倒是她羞赧了起来。
“我不累。”长指紧扣着她的下颔,他不让她闪躲逃避。
“那……妾身累了……”一对上那双如炬的目光,她便慌忙的垂下眼避开。
水明月没答腔,看似单薄实则健壮的手臂在她没发觉的时候,偷偷爬上了纤细的柳腰,跟着一使力,霎时,两人间的距离缩短。
“夫、夫君!”不习惯这个距离,她越发慌张。
“有事?”从来都是笑弯的细眉一挑,竟略带轻佻的意味,他唇边勾起的笑容更是莞尔。
余美人轻微的挣扎了几下,没料想到他力气如此之大,她只得轻叹,“没。”她当然没事,有事的是他!
“不喜欢我碰你?”流连在她颊边的长指放轻了力道,像是阵阵的风轻轻吹拂而过,丝毫不带威胁,想让她习惯他的碰触。
余美人注意到他对她的称呼由疏远的“娘子”,改为“你”心头忍不住发烫轻颤了起来。
这代表他比较重视她了吗?
“没……的事。”她嫁给他,那么他即是她的天,她亦是他的人,出嫁前娘亲已经将新婚那晚会发生的事同她说过,只是昨晚她根本连他何时回房的都不清楚,是以该发生的事根本无从开始。
可今夜就不同了,她可以看出他眼神里志在必得的眸光,只是她还没做好心里准备。
“如果你不喜欢,那就睡吧。”说完,他作势放开她。
水润的唇办一抿,墨黑的眸心悄悄凝固一股坚决,她首次主动拉住他的衣袖。
背对着她,水明月唇角勾起一抹笑,他知道她会妥协。
“嗯?”回过身,他佯装一脸不解。伸手去拉他,已经耗尽她所有的勇气,余美人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灵气逼人的秀美脸蛋在烛火的映照下满是苦恼,数度欲言又止的眼神直往他瞟。
看来他的小妻子面皮很薄,她现下肯定后悔死自己方才的拒绝,要是顺势发展下去,根本用不着经历眼下的情况。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呢?”水明月仍逗着她。
“夫、夫……”要她怎么说?
慧赔如她这会儿也踢到铁板了,脑子里转呀转的想不出个好词,用来能不羞人亦可表达出她的意思。他一双丹凤眼里闪着促狭光芒,兴味更加盎然。
“想必娘子是有要紧事想同为夫的说,是吧?”清朗的嗓音掺杂逗弄她的意思,如果她仔细听必定能听出来,只是这会儿她又羞又急,根本没法子专心。
余美人一听,连忙摇头,继而又点头。他挂上温文尔雅,堪称最亲切的笑容,“那么,到炕上说可好?房内着实冷着。”
他可以了解她的不自在,毕竟两人成亲前只见过一次面,但能不能体谅又是另一回事,至少可以确定今晚是别奢望他有那等宽宏大量了。
从他的眼里,余美人清楚的看见深沉的火焰,完全明白他在打的主意。
小脸烧着一片火红,她垂下头,良久后,才轻轻的点了一下。
得到首肯,水明月也不再废话,直接将她抱起。
“呀!”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给惊吓,余美人轻喊了声。
水明月低眸垂视着她,眼睛异常晶亮“别担心,好吗?”他的问话好轻好轻,像是怕吓着她。
合眼片刻,当她再度张开眼时,眼里只闪着对他的信任。
“乖。”带着赞赏的笑容柔化了他的脸,使余美人看呆了。
水明月手脚俐落的将她抱上暖炕,放下芙蓉帐。但没隔多久,衣襟敞开的男人,面无表情的下了炕,只有额际隐隐闪着的薄汗泄漏出他的心急。他踏着沉稳的步伐,来到桌边吹熄蜡烛。
烛火,灭了。
翌日,她在水明月的怀中幽幽转醒。
当知觉回笼,她的第一个感觉是全身上下所有的骨头快散了。她原想今早一定要赶在他之前醒来,帮他做好晨间梳洗的准备,虽然是这样没错,但横在她腰间的手臂没松开,她也爬不起来,身子每一处都泛着酸疼,索性就这么赖着。
抬眼瞅着闭目沉睡的他,余美人不得不承认自个儿的夫君真的很好看,无论用任何字眼称赞他都稍嫌差了点,无怪乎男人看他会称上几句“倾国倾城”,而女人见了却又觉得他“俊俏温文”。
同样是人生父母养,他的好皮相真会招人嫉妒呀!
“几时了?”饶是他再贪睡,被她这么一直看下去也会醒来。
两双同样媚眼如丝,一则透着淡漠,一则闪着柔和,气质全然回异的眼眸对上。
“妾身也是刚醒。”水明月的手臂稍微使劲,将她往自己怀里压,同时嗅着属于她的香气。余美人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两人未着片缕,忍不住扭捏了起来。
“我等会儿还得上艳城处理商事。”他闷哼了声,声音突然变得沙哑。
羞红了两颊,她听懂了他的意思,也感觉到自己制造出的“灾难”,她嗫嗫嚅嚅地说“对不住……”
水明月拉开两人的距离,眼神跟昨晚一样灼热而清亮,只有表情仍是一贯的淡漠冷清,“我让下人烧些热水给你清洗。”
她本想拒绝,因为怕让丫鬟见着她身上那些欢爱过后的羞人痕迹,但念头一转,她清楚自己要是不好好泡个热水舒缓舒缓筋骨,今日肯定会很难受,便由他去了。
“今儿没事的话,便留在府里。”他交代,她只是点头,并没有开口答应。
她早拿走计划今儿要上余家茶庄的分号处理些事情,决计不可能待在府邸里的。
这些话她搁在心头,聪明的选择不说出口。
确定腰腹间的火热消退,水明月才从炕上起来,一身白皙的皮肤跟女人一样吹弹可破,早晨的阳光透进来,照射在他肌理分明的身上,他并不是风一吹便倒的单薄身躯,虽然是瘦,却是劲瘦且精壮。余美人不经意的朝他一瞥,轻喃“难怪穿起衣裳会好看……”
早已穿妥衣袍手里拿着束发带,水明月听见她的话,喉头发出不明的低沉笑声,“帮我。”他回到床边坐下,同时将束发带递给她。余美人依言坐起身,拥着绫锦被包妥好自己,才替他绾起一头长发。
“夫君记得先前曾见过我吗?”由于有了夫妻之实,再者水明月对她说话时也不再使用那些感觉疏远的称呼。自觉的放松,以“我”代换“妾身”二字。
“在艳城。”是的,他记得。
以她的绝色容貌,要令人忘记也困难。
那时在艳城他便已知晓她的身份,因为那不是他们头一次碰面,早在更久之前他们便见过。他之所以会问惠舜禾知不知道她的身份,只是想测试惠舜禾的处事能力。
余美人没想到自己只是随口问问,他居然记得,当下心头一暖,这比任何话还要让她来得高兴。
“为何这么问?”
手下的动作缓了缓,她在他身后露出了绝艳的笑靥,摇首道“没事,只是问问。”
水明月转头想窥探她的表情,未了,又转回直视前方。
没多久工夫,丫鬟们送进一桶桶的热水,装满整个桧木桶,偌大的房里弥漫着氤氲水气。
丫鬟朝水明月和余美人福了福身,在旁候着服侍她净身。窝在芙蓉帐里的娇俏人儿还是难为情,在里头磨蹭许久。
水明月见了扬掌一挥,遣退了丫鬟们。
跟着他拉开芙蓉帐,身着一身湛青色长袍的水明月露出浅浅笑意,“不好意思?”
“唔……嗯。”她颔首。
这毕竟是她头一次经历这种事,一时间还无法习惯。
他招手,要她靠近一点。不疑有他,余美人徐徐朝他靠过去。
等她一接近,水明月立刻将她连人带被抱了起来,长腿一跨,几个大步便来到桧木桶旁,才把她轻轻放下,站在一旁等着接过她防止春光外泄的绫锦被。
“嗯……谢谢夫君,但……”她用眼神暗示他先转身。
不多说,他很干脆的转过去,一阵宪牵声和轻轻的水声传来,余美人忍着腿间的酸麻,缓缓浸入水里。
水明月这才转回身,捡起落在地上的绫锦被,“好了再唤我。”
余美人舒舒服服的泡着热水,约莫一盏茶后才换妥衣裳坐在玉面圆桌前,而他就坐在她身旁,跟昨天相比似乎不急着离开。
担心昨夜的轻狂会伤了她,水明月连早膳都让人送进房里。
水明月举起象牙箸,慢条斯理的吃起早膳,举止一如昨天进食那般优雅贵气,丹凤眸里透着温和的光彩,此刻的他像只温驯高贵的猫儿,不带半点杀伤力,但她就是觉得奇怪。
“夫君今儿不上艳城?”这似乎成了她最常问他的问题。
咽下口中的食物,他佣懒地回答“不急。”
不急?那前两天尽往艳城跑的又是谁?
余美人举起象牙箸,红润的唇办轻启,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早膳。对于他留下来用早膳还是很好奇,澄澈的眼眸不住地往他身上瞟,象牙箸扫过每一样看来精致却食之清淡的菜色,并不忘替他布菜。
“我的脸上有东西?”放下象牙箸,水明月只手撑着下颔瞅着她。
“夫君的脸还是跟往常一样。”连颗麻子也找不着。
“少爷,少夫人,日安。”葛京在门口行了个礼才踏进房内打扰他们。他恭敬的用双手奉上一封信,余美人不经意的一瞥,上头的封蜡正是水家的家徽。只见水明月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