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丁一和曲直在门口握手分别,约好晚上在红梅餐厅相见。系任推脱有其它的事情,也先走一步。丁一有太多的不解,不明白为什么是不是的人都要往这个项目上挤。在美国申请科研经费,人员搭配非常重要,如果不相关的人员凑上来,只会对课题的申请造成伤害,被同行视为不专业,不懂行,会降低分数。所以大家在挑选人员时非常小心谨慎。
洪涛说那是美国,中国的国情完全两样。他告诉丁一,在中国,申请一定要是一个团队。中国拿经费完全靠关系,选择人员也非常关键,带有“长”字的头头脑脑多了,中奖的机率就会增加。申请交上去后,接下来就是公关,人多了关系就多,职务越高,关系越深,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中国是人情会。往往审稿人刚刚拿到申请报告,申请人的手机就打过来了要求通融,神通广大。大家心知肚明,这次你帮我,下次我帮你。如果你是一个无名小辈,一定要拉几个大家伙,或国外的关系,否则死定了。这次我牵头搞这个项目,颇费了一番脑筋。科研副校长,院长,系任都包括在里面,当然您是必不可少的。丁一的头有点大,不解地摇摇头。
“钱分下来以后呢?”丁一问。
洪涛说“这里面的学问大了去了。在中国拿了科研经费是可以提成的。以我们这所学校为例,提成费是分之三十,有的学校是分之十。就是说科研经费的分之三十进了个人的腰包所为奖励,名曰提高科研人员的积极性。这也是这帮人都想参与进来的另一个原因。我知道在美国,不管你申请到了多少科研经费,一分钱的提成也没有。”
“这不是明显的挪用公款,贪污腐化吗?”
洪涛答说“在美国,大家的工资都定得高的。可是在中国的工资单上,除了像曲直副校长那样的高级引进人才年薪几十万甚至一万外,大部分人的工资都不高,中低级的月薪就几千,向我这样高级职称的也就每月一万。为了创收必须靠灰色收入补,名目繁多,心照不宣,科研经费只是其中之一。这已经成了不成文的规章制度了,大家都这么搞,具有中国特色。这也是中国工资不理的地方,所以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捞钱。所以说,中国经过这许多年的改革,没有一个整体规划,成了一个怪胎,大家都拿它没有办法,想纠正它,不知从那里下手。”
丁一一路默默听着无语。感叹自己的努力原来只是在帮助别人捞钱。于是忍不住问道“那到底有多少钱最终用于科研呢?”
“这就很难说了。拿到的科研经费中,有相当一部分要被行政部门抽取。另外,请客送礼,经费公关,。。。。。”
“等一下,什么是经费公关?”
“哦。前面说过,申请报告递上后要公关。到上面去拜访,得送钱送礼。”
“送钱?!”
“是呀,在中国办事,都得送钱打点,半公开的。这里又有许多学问,分明送和暗送。暗送比较简单,没人知道就行,当然你得对这个人有所了解,两人有默契。如果不摸底细,就明送。明送名堂就多了,比如请人来做报告,给报告费,免费旅游,必要的时候还要送美女相陪。比如在你免费旅游的时候派一个女性同往。”
“啊!”丁一惊呼起来。
“是啊,这就是现在中国的科研现状。钱要用到实处,这样钱才能源源不断地滚来,变成灰色收入,最后大家皆大欢喜。国家的钱,老姓的钱就这样花掉了。”
“这么一折腾,那还有多少钱留给科研呢?”
洪涛无奈地说“谁在乎呢?其实许多人本来科研水平就不高,不做科研正中下怀。连那些本来在国外还有点水平的人,来后慢慢习惯成自然,也都同流污了,不捞白不捞。否则,水至清则无鱼,迟早会被人吃掉。丁老师,我是不是吓着你了?” 洪涛看着目瞪口呆的丁一说。丁一想起了在飞机上碰见的那位同事和那位生意人。
丁一胸中堵得慌,他有点不相信洪涛所说的这一切,这不是科研之道。海外的许多华人科学家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当年没有国,内心有不少歉疚,通过各种各样的方法弥补,想为中国的科研事业多做一点事,帮助中国强盛起来。最终难道就为了这些?丁一确实有点被吓着了。
到了洪涛的实验大楼前,洪涛请丁一上去坐一坐。丁一摇手说不了,他要去看一个老朋友。
丁一出了学校,一个人在大街上走着,咀嚼着洪涛的刚才话语。阳光通过灰蒙蒙的天空透进来,高楼大厦上的广告牌模模糊糊有点看不大清楚。小时候他在这一带长大,但他已经不大认得这里了。三十多年的拆迁改造,一栋栋高楼像竹笋耸起,面目全非。搬迁以后,小时候的邻居大多搬走了。但还有一个小时候的玩伴在这里没有搬走,他们一直有联系。经过一个集贸市场,鲜瓜嫩果满摊满地,连美国常见的苹果这里也有,就是贵得离谱,比美国的贵了几倍。但既然有卖的,就一定有消费。丁一感叹中国确实有钱了。记得自己小时候生病了想吃苹果,母亲跑遍了方圆几里也没能买到。小摊贩们向丁一热情招揽生意,他买了许多香蕉,荔枝和美国苹果。付了钱,他沿着依稀还能辨认的路在人群、自行车群和电瓶车群中胆战心惊地穿行。终于在一片光鲜的大楼群中,他看见了一栋熟悉的小平房,又矮又旧,显得非常扎眼和不协调。随着距离的拉近,他的步子越来越沉重。
门半开着,一个满头白发的妇人倨偻着腰在屋里,里面光线很暗。看见有人来了,她有点惊诧地抬起了头。丁一心里一阵紧缩。
“你找谁?”声音沙哑而苍老。
“素梅,我丁一。”丁一忍住了泪水。
妇人呆了一会,突然明白了过来,赶快站起了身“唷,稀客呀。你不是在国外吗?什么时候来的?”
“国讲学,刚到,来看看你和小毛。小毛呢?”丁一发现屋里只有一个人。
丁一没有等到声,只有素梅的啜泣声。一种不祥的感觉攫取了丁一的心。过了一会,素梅平静了下来,低声说“他几个月前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