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
我摆摆手,没去接那钞票。
『得了吧你,这会又不在大伙眼前,撑什么面子啊?这年头,谁赚钱也不容
易,不能让你一个人破费。』
陈丹坚持着要把钱塞给我。
『谁说我是在撑面子了?』我还是把她的手推开,『我知道你在大城市,这
种活动aa都习惯了,但我可不喜欢这个,特没人情味,你再坚持我可就不高兴
了。』
看我脸沉了下来,陈丹讪讪地把钱又收了回去,默默地前行。过了一会又问
我
『你毕业为什么不留在外面啊?』
『不想。』
我摇摇头,没多说什么。
要说我对陈丹的印象里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大概就是高中快毕业那会,她曾
跟一女生说将来一定要留在大城市,就算找不到工作,也要嫁在外面,再也不回
这穷山沟了。后来这话不知怎么就传了出来。
其实那时候县城里大部分家长教育孩子都会这么说,我们这人穷地方小,但
凡有点家业的都会想办法迁出去,像我家这种条件不错又一直守在这的,多是因
为事业和家中老人都不便迁徙的缘故。我父亲是县上一小官,家里还有超过八十
的祖父母,想要举家离开是不可能,但二老当年确实是更加支持我毕业后留在省
会城市,甚至已经打算帮我在那边买套房子,最终还是我坚持着一定要回来才作
罢。
当年也是年轻,有点想当然的因素在里面,平日里心灵鸡汤看得多了,什么
子欲养而亲不在,什么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之类的,反正最后就是觉得还是
回家比较好。这几年说没有后悔过是假的,小地方安逸,但也确实落后,总让人
觉得外面的世界每天都在翻天覆地的变化,但都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但这后悔也
都只是暂时性的,我不是那种吃得了苦的人,真要我放弃现在的小康生活去外面
打拼,我还是有点自知之明,晓得自己做不来。
当年陈丹说那番话,也许只是玩笑,也许只是无心,不过当初我确实因为这
话对她有点反感。所谓家乡就是自己怎么骂也好,但就是听不得别人说它半点不
好的地方,更何况这个别人也是和我一样在这土生土长的人。数典忘祖,这就是
当初听到那番话时我对陈丹的看法。
但如今我已然可以理解她说那些话的心情,看看今天来的那些女同学,再看
看现在的她,我不得不承认这女孩确实更适合在大城市生活。
之后又是一段沉默。我觉得我很蠢,虽然没有说过,但是和陈丹见面我已经
期待了很长时间,现在好不容易获得两人独处的时光,其实我应该借着酒劲再多
说点什么的,可是我就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时已经是腊月二十八,这个点数街上没什么人,我俩在昏黄的路灯下慢慢
地前行,路过一个分岔路的时候,陈丹向那边望了一眼,问我
『要不要去转转?』
『好啊。』
我回答,与她一起变了方向。
这条小路通往的是县上唯一一条河边。这条河没有正式的名字,因为是在县
城的西边,大家便叫它西河。几十年前西河发过一次大水,湮没了河边的几处房
屋,后来这里就修起了一条大坝。那时候,早恋的男生女生如果偷偷约会,基本
都会选择这条大坝。一来那时县城没有什么别的去处;二来爱情毕竟和山啊水啊
这些比较浪漫的地方更搭配;三来,河坝上黑灯瞎火,晚上除了月光星光就没有
照亮的东西,没钱也没胆量去开房的学生们如果想干点什么,这里也确实是个好
地方。所以,西河河坝在学生们的口中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情人坝。
当年我也带着自己的女朋友来这里约会过,我的初吻就是留在这里的。以陈
丹的姿色,估计对这地方也不会陌生。不过七八年过去了,如今的大坝已经被修
建得灯火通明,还弄了几处景观带,本是冲着吸引人散步去的,但是情人坝一旦
失去了黑暗,人气反而不比当初那样旺盛。
我和陈丹沿着寂静无一人的堤坝走了一段,她说有点累了,我们便随便寻了
一处台阶坐下休息。
『其实,我觉得你挺聪明的。』
坐下后,陈丹幽幽地对我说。
『嗯?』
我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以前我觉得甘愿留在小县城还怡然自得的人都是坐井观天,但是真正到了
外面的世界,才发现生活原来是那么辛苦。可是,就算辛苦也不能说,尤其不能
对那些当初看着你走出去的人说,因为那是我自己的选择,告诉他们我过得辛苦
换不来任何同情,只有嘲笑而已。所以,不管心里再怎么累,也要做出轻松的样
子,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因为如果没有表面的光鲜去让别人羡慕,那感觉自己
坚持下来的最后一点意义也没有了。』
陈丹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摇着头,手指摆弄着夹克上装饰用的流苏。
『不能跟别人说,那你又跟我说?』
我不知怎么回答她,于是笑着说。
『可能……因为我喝醉了吧。』
陈丹也笑了,但笑容里有掩饰不住的疲累。
『其实,何必要活给别人看呢?没有规定说人生必须要被当作战场,我们更
并非一定要去追求胜过谁,自己开心不就好了吗?』
我宽慰着她,却连自己都觉得这些道理太过空洞。
『是啊,开心就好了。以前我也以为现在的日子会让我开心的。但是,好累
啊……』
『……』
我还想开口说话,但胳膊上忽然传来一股重量,然后,脸颊被几根发丝扫过,
痒痒的……
『让我靠一会。』
『嗯……』
我应着,屏住了呼吸。
陈丹的头靠在我肩上,没有说话,呼吸均匀恬静,像是睡着了一样。那一瞬
间我脑子里冒出了很多想法,最后却有点荒唐地想到《大话西游》里周星驰和莫文蔚在悬崖上的一幕,然后我的手搭上了她的肩膀。
『你在发抖,冷吗?』
她问我。
『有一点。』
其实这会我已感觉不到冷,但是我不敢承认那是一个女孩靠在我身上带给我
的悸动。
『我们一起披吧。』
陈丹离开我的怀抱,我一阵失落。但她很快把大衣脱下,披在我的身上,又
重新靠了过来,然后拉起大衣的一角,将自己的身体也包裹住,我感受到失而复
得的欣喜。
一件大衣同时裹住两个人是有点困难,但是此刻我却恨不得它再窄一些,好
让我们两个能靠得更紧。陈丹再没有说话了,安静得好像不存在一样,但是肩膀
和胳膊传来的体重和温暖告诉我她是存在的,而且就在我的怀里。我在想她是不
是真的睡着了,也在幻想她会不会像电影里一样忽然吻上来,但是都没有,就是
一直沉默着,就那样沉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