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边大摆裙子，那是我特意画了图样让内务府照着做的。拿出來换上，又取了四爷送的珍珠发带挑了两鬓各一缕头发束起换了软缎的绣鞋下了楼。
十四爷看到我，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艳，笑着说“哎呀，原來我这妹子还有这样国色天香的一面啊！”再看四爷，仍旧只是微笑着看着我。
我在小院中间站定，四爷和十四爷端着酒杯坐在我院里的小椅上。
月光洒落，我想了想，哼唱着随意起舞，那是我很喜欢的词“一缕斜阳半寸的时光，几世虚妄轻狂少年郎。风声叹息夜色太漫长，寂寞如歌思念在摇晃。秋风雨凉转眼就沧桑，还能对谁去诉说衷肠。抬案扶起那霓裳轻扬，愿与君共勉相得益彰。墨滴落在了我的心上，拂袖轻描美丽模样。一杯清茶淡酒，陪孤单的月亮。墨滴慢慢飘落在纸上，线条有如裙摆飘荡。寥寥几笔画出，你心中的忧伤。”
我跳着，微风吹动院中枫树的红叶与我一起舞着。我想起也是在这样的月色下，我曾穿着一条简单素净、长及脚踝的白纱裙随心而舞，为了那在月色下，含笑看着我的少年。
我轻轻跃起，双手从胸口向外甩开，藏在袖中的水袖被抛出，在我足尖落地的同时，顺着我向背后伸出的双臂，落在地上，就像是洒在地上的两缕月光。我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抬着头，仰望着月亮，百年风雨，不论后來这片国土经历了什么，不论这片土地上的人们都经历了什么，月亮，始终还是那个月亮，和三百年后我看到的，是一样的月亮。
我低下头，收回甩在身后的手，将长长的水袖小心地重新都收在手中，抬起头，四爷已站在我面前，拉起了我的手，十四爷在一旁笑道“四哥，你可千万看好了这丫头，我刚才真以为她要冲着月亮飞走了呢。”
四爷拉着我往十四爷身边走去，用只有我们两个才听得到的声音说了句“我绝不会放开你。”
回到屋中坐下，十四爷端着酒杯笑着对我说“玉冰，真到见了，我反觉着他们说再多，也沒说出你跳舞时这景色的十分之一。干脆你嫁给我得了，省得四哥家那两个欺负你！”
沒待我说话，十四爷已冲着四爷赔笑说“四哥，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我才不娶这丫头呢！她就会跟我作对！”
四爷忍不住也笑了，说道“说來奇怪，你们两个好像见面就要抬杠似的。可又不能说你们感情不好，有了什么事儿还会去找对方。看见你们这样，我倒也觉着欢喜。”他说着，放在桌下的手始终握着我的手。
十四爷举起杯说“四哥，这杯酒，我敬你，这些年，做弟弟的对不起你。”说完，他饮尽杯中酒。四爷放开我的手，饮下一杯说“我们兄弟，说这种见外的话做什么？”
十四爷笑着点头，我为他们两个都倒上酒后，十四爷举着杯对我说“玉冰，这杯，哥哥我敬你。”
我端着杯有些愣地看着他说“我？”
十四爷点头道“对，谢谢你！若是沒有你，我和四哥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谢你，谢你从不记仇，敬你，因你始终是你！”
四爷也端起杯说“敬你。”
我鼻头有些酸，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举杯饮尽。那天晚上，我们三个聊了很久，真是难得的快乐。可是古话早就说了，“福兮，祸之所伏”。
这一天，我早早就起來了，总觉着心里有些不安，刚过巳时，兰玥敲敲门道“格格，戴总管來了。”
“哪个戴总管？”戴总管？谁啊？
只听外面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好格格，您快开开门吧。”
狐狸先生？我赶紧起身打开门，只见他慌慌张张的，我忙着问“怎么了？”
戴铎打了个千儿说“我家大阿哥他，大阿哥他……”
“弘昀怎么了？嗯？”今天什么日子？十月几号？二十五……
“太医说，说大阿哥他恐怕不好了……他刚才躺在那儿，迷迷糊糊地叫了句‘姑姑’，四爷让奴才赶紧來找您。”戴铎的声音都发颤，我明白他的心思，四爷如今只这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弘昀本來已大好了，怎么突然又……四爷心里该怎么难受啊。
我顾不得别的，冲着兰玥说“兰玥，备马，快。”兰玥分得清轻重，赶忙跑着出去了。我又问戴铎“你怎么來的？”
“奴才骑马來的。”
“你前面先回，我马上就來。”
戴铎如蒙大赦，赶忙跑着走了，我也赶紧往门口走，待到我走到大门口时，兰玥已将踏雪牵到门口，我翻身上马往四爷府赶去。
把马缰扔给门口的小厮，戴铎正在门口等着我，见我來了忙领着我往里走。我是从沒进过四爷府的后院的，如今跟在戴铎身后也看不见别的，我什么都看不清，我心里只想着那可怜的小弘昀，和我的四爷。
不知走了一段什么样的路，终于戴铎推开了我面前的一扇门，我看见那拉氏，冲她微微一福，算是见了礼，她道了句“格格总算來了。”我点点头，她身后站着另两位女子，见了我都福了一福，分别道“耿氏见过格格。钮祜禄氏见过格格。”
我沒心思和未來的乾隆帝的额娘搭讪，径直走到床边，四爷坐在床边怀里抱着弘昀，李氏站在一旁哭着，我的小弘时不在这儿。
四爷看见我來了，眼里闪过一丝欣慰，我在床边坐下，拉起弘昀的手，这双那天还柔软温热的小手，如今指尖冰凉、手心滚烫，他忽然睁开眼看着我，我努力地笑着说“弘昀宝贝，是不是想姑姑了啊？”
“想姑姑了！姑姑，你怎么才來看弘昀啊？”他的小脸是那样的苍白，脸颊病态的红着，嘴唇有些干，发着淡淡的紫色。
第46章 歌声中离去的孩子
我有些哽咽，尽量平复着自己的心情说“对不起，都是姑姑不好，弘昀不要生姑姑的气。你要怎么罚姑姑都行。”
弘昀嘟着小嘴说“那就罚姑姑抱我！”
我看看四爷，他点点头，我伸出手抱过弘昀，李氏突然叫道“你放手！不许你这个狐狸精抱我的儿子！”
四爷站起身，“啪”的一声给了她一耳光说“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注意你的身份。别把本王惹急了。”
李氏退在一旁，我有些愣怔，四爷当着弘昀的面打了李氏，弘昀却拽了拽我的袖子，我低头看着他，他对我说“姑姑，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弘昀宝贝说吧，姑姑就在这儿听着。”
“姑姑，我认识的人里，你是最好最好的人了。弘昀知道，除了阿玛，姑姑是最疼爱弘昀的了。姑姑疼爱我和弘时，只是单纯地喜欢我们，疼爱我们。沒有任何目的，一味地对我们好，你教了弘昀好多东西，姑姑。”
我哽咽着说不出话來，我心里恨恨地想着为什么，为什么总要让我失去这些我爱着的孩子们呢？弘昀却自顾自地说着“姑姑，我知道，我不行了。我要去找十八叔了，刚才我梦见他了，他说他会來接我，他还让我告诉你，他很想你，让你好好照顾自己。”
我的天哪！老天啊，放过这孩子吧，放过我吧！
“姑姑，我想让你答应我几件事。”
“你说，姑姑什么都答应你。”
“第一件，请你好好照顾阿玛。阿玛每天很辛苦，他太累了。”
“好，姑姑答应。”
“第二件，你能帮我好好照顾弘时吗？教他做个好孩子，做个善良的好人。像姑姑一样的人！”
我重重地点头，弘昀笑了，又说“第三件，姑姑，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好保护自己。要快快乐乐地。”
我的眼泪终于决堤，弘昀努力地抬起手摸了摸我的脸说“姑姑不哭，姑姑，还有最后一件事，在我走之前，你能不能一直抱着我？跟阿玛一起陪着我？”
“好！好！好！姑姑抱着你，一直陪着你！”我右手搂着弘昀瘦小的身躯，左手轻轻抚摸着他光洁饱满的额头，这时，弘时突然从门外哭喊着闯进來“姑姑！姑姑！哥哥呢？哥哥呢？”
弘时一闯进來，看见了满屋子的人，愣了一下，掉过头看见床边的我，赶紧又跑过來爬上床在我身边坐下拉着弘昀的手问“哥哥，哥哥，你怎么了？他们都不许我來找你！也不让我來找姑姑！”
我伸出左手搂过弘时，心里难受极了，弘昀开口安慰他说“哥哥要走了，要去找十八叔了，弘时啊，你能答应哥哥一件事吗？”
“哥哥说什么，弘时都答应！”
“答应哥哥，要听姑姑和阿玛的话，听他们的话，做个好孩子，做个好人！”
小小的弘时，郑重地点头，那时我还不能相信，他的承诺，真的是一生。弘昀突然对四爷说“阿玛，屋子里人太多了，让她们都出去吧，我只要弘时、姑姑和阿玛在这儿陪我就好了。”
四爷点点头，对着其他人说“你们都出去吧。”
李氏不甘地说“不！妾身不走！凭什么她能留在这儿？”
四爷还沒开口说什么，弘昀却接着说道“额娘，您出去吧。弘昀不行了，再不能为您争夺阿玛的宠爱，也无法再为您巩固在府中的地位了，您还留在这儿干什么呢？我累了，不想再看见您，请您出去吧。本來，这就是我的房间，不是吗。”
我沒想到弘昀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來，李氏半天沒说出话來，四爷狠狠地说“本王说了，出去！”
那拉氏走过來，拉着仍在发呆的李氏退了出去，四爷将弘时抱在腿上，挪了挪，紧挨着我坐着，弘时乖乖地坐在四爷腿上，小小的手仍抓着弘昀的手。四爷伸出右手搂住我，他手心的温暖透过衣衫，给了我无法言语的支撑。
我真的不知道，在经历过失去胤祄的痛苦后，我该如何面对失去弘昀的过程。我紧紧抱着他，想要用我的体温，驱走他小小身体里的寒冷。纵然我知道，无论如何，我都会在今天送走他，我仍然默默地乞求着，乞求上天垂怜，别这么快就把他带走。
弘昀轻声说“姑姑，给我唱个歌儿吧。”
“好，姑姑给弘昀宝贝唱歌。”唱什么呢？此时我不知道该唱什么给这孩子听，我开口“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冷风吹，冷风吹，只要有你陪。虫儿飞，花儿睡，一双又一对才美。不怕天黑，只怕心碎，不管累不累，也不管东南西北。”
“真好听，姑姑，再唱一遍吧。”弘昀的声音，越來越轻了。
我哽咽着几乎无法开口，可我坚持着，又开口唱着“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冷风吹，冷风吹，只要有你陪。虫儿飞，花儿睡，一双又一对才美。不怕天黑，只怕心碎，不管累不累，也不管东南西北。”
我唱着，眼睁睁看着弘昀微笑着闭上了他那双总是闪烁着期待和调皮光亮的眼睛，我的脸贴着他的额头，我抱着他的手掐着他小小手腕上的脉搏。
我感觉不到他的呼吸，我感觉不到他的脉搏，我就这么抱着他，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弘时在一旁哭喊着“哥哥？哥哥？哥哥你醒醒！阿玛，你让哥哥醒醒！姑姑，你让哥哥起來啊！”
我知道，他走了，我抬起头，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弘昀微笑着的小脸上。我右手仍搂着弘昀，左手摸摸弘时说“弘时乖，哥哥走了。让他安安心心地走吧。”
说完，我双手抱着弘昀站起來，四爷也抱着弘时站在我旁边，我把弘昀放在床上，用我的帕子擦了擦他的小脸，俯身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然后起身，从四爷怀里接过弘时，四爷又俯下身，摸了摸弘昀的小脸。站起來后，他近乎失神的看着我，良久，他伸出手抱住了我和我怀里的弘时，我在他耳边轻声说“走吧。”
第47章 梦太痛，人消瘦
我从梦中惊醒，大喘着气坐在床边，屋子里静得只听见我的心脏快速的“扑通扑通”跳动的声音，我起來给自己倒了杯水大口喝下后坐在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天还沒大亮，我无意再睡，想了想，叫了云三。近日周围都很清静，所以我安排他们三个每日晚上留一个人在我身边，剩下两个去密室睡觉，今天轮到云三当值。
“云三，他们几个有信來么？”
“主子，是有几件事，不过都不急，您是不是再歇会儿，天还沒亮呢。”云三很担心我，我知道，自己最近休息得太少。
我摇了摇头说“我沒事儿，说吧，都是什么事？”
云三轻轻叹了口气说“一件是主子让查的雍王府大阿哥的死因，经查，是侧福晋李氏受身边丫鬟怂恿给阿哥服了与本來服用的药物相克的药，她以为只会让阿哥身体虚弱，或许病上几天，想以此争宠。可那丫鬟拿到的药，是福晋那拉氏特意让人准备的，致死的药。”
我呆住了，天哪，竟是这样原因，怪不得，怪不得弘昀会说出那番话來。可怜的孩子，我却不能为他报仇。天哪！我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我对云三说“传话，把那拉氏好好看住，绝不能再让她对弘时下手。还有，她不是喜欢给人下药吗，让她自己也尝尝被下药的后果。”
“主子的意思是？”
“我要她，再也不能有孩子。永远不能！”那拉氏，你不就是担心别的孩子争宠或者夺走世子的地位么。我要你，再也不能有机会，再也不能！
“是！主子，还有一件事，您吩咐的事情，四位暗领已依言办好，蝶影大人让我请示您，是否需要查看账册。”云三恭敬地说道。
我想了想说“告诉她，不必了，她办的事情，我是放心的。这账册不用查。对了，江南舞弊案，暗卫这边整理得怎么样了？”江南舞弊案的大部分事情，在查草豆案的时候，暗卫就已都查清了。此时，不过是单独另外整理出來而已。应该好了吧？
云三微微一笑说“风影大人说了，都整理好了，问主子想怎么处置？”
“怎么也不，就先放着吧，皇上不要，咱们也就不提。不过是留着未雨绸缪罢了。还有什么么？”皇上根本不想知道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又何必自讨苦吃。
云三大概是沒想到我会怎么说，愣了一下回道“沒别的了，主子。”
我点点头，想了想说“天也要亮了，你去吧。”
云三退下后，我拽了拽窗边的绳子，我不喜欢兰玥睡在我屋里，也不想她整夜守在我门前，所以就在兰玥房里栓了个铃铛，线一直拉进我屋里，我一拽线，铃铛一响，她就知道我醒了。
沒一会儿，兰玥就在门口敲敲门轻声问道“主子醒了么？”
“兰玥，帮我备水沐浴，一会儿要去十三哥那儿。”许久不见十三哥，今天总算都腾出时间來在他府上见个面，我很久沒见过兆佳福晋和小格格，心里想得紧。
沐浴后，我坐在妆台前让兰玥为我擦头发，镜子里的人比之半月前更加消瘦，脸颊都有些陷下去了，兰玥一边帮我擦头发一边说道“格格最近越发瘦了，奴婢知道您心中难过，可您好歹也要保重自己的身子。阿哥他，去了已经半月有余了。”
是啊，弘昀走了，已经半个多月了，我轻叹道“我知道了，放心吧。总会好的。”
头发擦干，兰玥为了盘了简单的发髻，我只戴了四爷送的白玉簪配白玉耳坠，穿了一身月白色宫装，就出门了。
我近日身子不好，沒有骑马，坐在轿子里一路晃晃悠悠到了十三哥府上。管家正在门口等着，见我來了忙迎上來，将我领到花厅，十三哥和兆佳福晋正坐在花厅。
“十三哥，十三嫂。”见到他们，我心里涌上一阵暖意。
十三嫂走过來拉着我的手看着我嗔怪着“你这丫头，怎么就瘦成这样？再怎么样，也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子啊。”她说着，眼眶就红了。
我忙安慰她“嫂嫂，放心吧，我沒事儿。你别担心！”
她心疼地摸了摸我的脸，拉着我坐下，十三哥看了看我也说道“实在是瘦了太多，你看看，你身上这件衣裳是从热河回來新裁的，现在在你身上都晃荡。你再看看你那手腕，镯子都快掉下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