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你只要让它至少有晃动就好。”
晃动,这个ok,这个ok
她大大松了口气,不过站在她前方,身穿藏青色功夫装的老人家,可没理会她生动的表情,只是口沫横飞的继续道“我们楚家的基本功,最重要的就是腿法,只要腿法练好,其它都不是问题。想当年,你妈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早就练到能飞檐走壁,你要好好练,到时攀山爬墙都不是问题。”
呃,她练武只是想要强身而已。
不过在和外公习武练了一年的现在,她早知道不要随便打断他老人家的话,免得他又闹起别扭。
外公啊,虽然已经七十多岁了,身体还是十分强健,外表上看起来更是只有五十出头,身材及体力都好得下得了,比一般二、三十岁的年轻人要好。
上个月,他才去攀岩回来呢。
都七十了还去攀岩,外公搞不好可以去申请金氏世界纪录吧?
话说回来,据说外公年轻时是很有名的神偷,妈咪也是。事实上,楚家历代都是当小偷为生,而且无论男女老幼都会开锁,连身为外孙的双胞胎都练得一身好功夫。
直到现在,也只有蒂蒂阿姨是唯一的例外,她一毕业就跑去当保全了。
虽说楚家的人把偷东西当作是兴趣,而且家训第一条就是“惩恶除好、劫富济贫”,所以穷人的不偷、好人的也不偷,但他们当然没有善良到把偷到的东西统统都捐出去,加上中间也出了几位经商有道的祖先,所以虽然没有家大业大,但还是拥有不少家产。
事实上,这一整座山都是楚家的,一直到她十岁,来外公这里玩时,都还会在这拥有健身房、道场、藏百~万#^^小!说,和一个巨大仓库的广大屋子里迷路。
不过她很喜欢外公家这种全是木造的古老房屋,不像家里是西式的别墅,外公家是日式的大屋子,屋外种的也是松树,感觉很舒服,有一种时光停滞的宁静氛围,就像……那间咖啡店一样。
“小丽。”
听到外公的叫唤,她猛然回神,只见外公抬起腿,解释道“你踢腿的时候,记得脚尖要扬起,用脚掌底部前面这一块去踢,不要用脚趾头,用脚趾头踢人,包准你踢完那一脚,你的脚趾头没骨折也要扭伤。”
她站起来,抬腿试踢。
“这样吗?”
“对,就是这样。”
外公微笑点头,“你踢踢看。”
她走到沙袋面前,握拳抬脚,踢向沙袋。
沉重的沙袋几不可见的晃了一下。
她有些尴尬的回头,却见外公微笑道“没关系、没开系,再来一次。”
在外公的鼓励下,绮丽一次又一次的练习踢腿,不一会儿就挥汗如雨。
那天晚上,如同每次去练完功一样,她一回到家,洗完澡后,一躺上床就累得睡死过去,一觉到天亮。
第二天早上,她才睁开眼,就看见那只大肥猫又出现在眼前。
它蜷缩在她房间外面的窗台上,呼呼大睡。
“我发誓,我真的没有诱拐它!”
下午两点,她出现在店里,抱着那只猫,坐上了吧台椅,一脸无辜。
“昨天晚上,我明明是先到我外公家,我真的真的不知道它是怎么跑到我家的,可我一早醒来,它就已经窝在我窗台上了。”
和前两次不同,今天她没绑辫子,任长发披散。
“我本来想早上就带它过来的,但它看起来很饿的样子,爷爷又说,咖啡店通常要十一点才会开,我有想过要打电话,但是你店里的电话没有登记,我又忘记和你拿名片了。”
她停下来喘口气,一边东张西望的,在她怀里的黑猫,则当着他的面,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大到他可以清楚看见它瞒里的每一颗利牙。
“你有名片吗?”
她终于将视线定在他身上,看着他。
“没有。”他将温开水放到她面前。
“咦?”她眨巴着大眼,看起来有些茫然,然后下一秒,脱口就道“你应该——”
话出口一半,她才想起她不应该鼓励他做宣传,要是搞得这里以后客人变多,那她也很困扰,可要是他这里一直没客人,倒掉怎么办?
小小挣扎了一下,她还是把剩下的话说完。
“你应该要印一些名片的。”
“为什么?”
“这样你才可以给客人,让人家知道你的地址和电话啊,这是一种宣传,我们老师说,产品内容虽然很重要,但是营销宣传一样很重要的。就像你看,假如今天我不是因为猫,而是想和朋友约在这里吃饭,因为我很喜欢这里呀,结果却忘了店里正确的地址,也不记得电话,这时候如果有名片的话,就很方便啊。你煮的咖啡那么好喝,料理又很好吃,老板你又长得这么帅,来过的人都不会忘记,这样一传十、十传百,店里的生意,很快就会好起来了……唉。”
一开始她还很有精神,振振有辞的劝说,可到一半就越来越小声,到最后还忍不住叹了口气。
听到她那声叹气,他却不禁扬了扬嘴角。
无论是以前或现在,她的心情总是坦率的表现在脸上。
“你觉得我店里生意很差?”
“还好啦,一点点啦。”是说到现在她除了第一天看到的那个不像客人的女孩之外,只看过她和另外一个客人耶。
她低着头,还是忍不住偷瞄他一眼,却见他说。
“谢谢你的关心,不过我喜欢现在这个样子。”
“真的?”她双眼一亮,整个人趴在吧台上,结果忘了猫咪还在她手里,黑猫被她一压,喵叫了一声。
“对不起、对不起。”她一惊,忙松手让它下地。
但她可没因为这样而忘了心里的疑问,“那个……老板,你不希望生意好一点吗?”
他看着她,微微一笑。
“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啊,他在笑。
怦怦——
望着他那抹温柔的笑,胸口不知为何抽紧了一下。
怦怦——
奇怪,这是什么感觉?
ok,她知道,这是心跳,她很明显的感受到自己突然跳得很大力的心跳,但是……但是……
一股莫名的热气突然上涌,她一惊,慌张的低下头,跳下吧台椅。
“老板,你这里有化妆间吗?”
他微微一愣,仍是回答了她,“有,在那扇门后。”
她没等他说完,就头也不回的冲了进去。
门才关起来,聚集在眼眶里的泪水,便潸然而下。
好奇怪。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看到他的笑,就突然想哭,可是当她看见他那温柔的笑,那瞬间胸口就是好难受,成串的泪怎样也停不下来。
她背靠在门上,抽着卫生纸擦眼泪,不懂自己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不过,她的状况和多愁善感没关系吧?
虽然才见过他三次,但在方才那一瞬,她就是知道他很少笑,很少很少。
悲伤的回忆……
彼岸花的花语蓦地跳了出来,教她心头再次一抽。
天啊,她在胡思乱想了。
她也不过才见过他三次耶,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错觉啊?
低着头看着被她揉成一团的卫生纸,她真的变得好奇怪……
爱乱想、爱乱想。
好不容易止住了泪,她将眼泪擦干,在那莫名悲伤的情绪平复之后,洗了脸,深吸口气,确定镜中的自己看不出异状,才推开门走出去。
他依然站在吧台,如一尊大理石雕,俊帅的面容又恢复了无波般的平静。
猫儿不知何时重新跳上了吧台,吃着白瓷盘里的食物。等她走近,才发现它吃的是鱼,不是给猫吃的猫罐头,甚至不是一般的鱼罐头,而是一整条的煎鱼。
啊,原来他给它吃得那么好,难怪它那么胖。
“你都喂它吃整条鱼吗?”
她重新在位子上坐下,语气有些过分轻快。
虽然察觉有些不对,他仍没有多问,只回道“没办法,它挑食,它原先的主人把它给宠坏了。”
“原先的主人?所以咪咪这个名字不是你取的?”
“不是。”他抬起头,看着她问“你吃过了吗?”
“吃过了。”她点点头,瞧着那慢条斯理吃着鱼的黑猫,好奇心又让她开了口,“它原先的主人怎么了?”
他并没有回答。
那几近窒息的沉默,让她将视线重新移回他脸上,虽然只有一瞬,只看了一眼,但她的确在他眼里看见教人难以直视的痛苦。
在那瞬间,仿佛连周遭的空气,都凝重悲伤了起来。
可他很快的垂下了眼,遮掩了一切,若非沉默持续着,她几乎以为一切都是妣的错觉。
她再笨,也知道自己问错了话,她张嘴试着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正当她觉得自己快要被那尴尬和不明所以的愧疚感给打落无底深渊时,他开了口。
“它的主人……离开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镇定,如果不是因为沙哑,和那短短三秒,却让她觉得度秒如年的停顿,她一定会以为咪咪的主人只是出国留学而已,不过事到如今,就算她怀疑那位前主人十之八九已经挂点,她也没笨到开口继续追问。
所以,她只是轻轻的应了一声。
“喔。”
沉默继续笼罩着,阴暗的乌云似乎也在他身边持续围绕不散。
天啊,这种阴郁的气氛真让她无法忍受。
她把玩着手里的玻璃水杯,看着他一语不发的低头敲打在柜台里的计算机,忍耐了几秒钟,终于沉不住气的再次张嘴发言。
“那个……老板。”
他停下记账的动作,抬眼看她。
“我叫白绮丽。”她拿起放在吧台上的便条纸和笔,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把便条纸转过去给他看。“这是我的名字。”
他低头看着她整齐秀丽的字体,然后抬起头来,只见她期待的仰望着他。
“所以?”他问。
不是她在说,他的表情还真有那么一点困惑。
好奇妙,虽然只是微微的困惑,却改变了他给人的感觉,男人的困惑看起来……真的是……好……好……
好可爱啊!
“名字啊,名字。”忍住想抬手拍拍他的冲动,虽然觉得自己有点花痴,她还是笑眯眯的捧着小脸,问了一个其实已经困扰了她三天的问题。
“我叫白绮丽,你叫什么名字?”
第十一章
秦无明。
寻梦园咖啡店老板的名字。
店里的老客人,都喊他秦哥。
那天她问他时,他呆瞪着她,整整呆了两秒才反应过来。
打从那天起,她每天放学都会来这里消费,吃饭或喝咖啡、吃蛋糕,免得他哪天真的撑不下去,关门歇业。
幸好两个星期下来,她还真的遇过几位客人,虽然他的客人,都有种很奇怪,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的特质。
一直到昨天晚上,她才发现他们都很沉默,而且多半都是在超过晚上七点,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时,才会出现。
有时,就算店里有人,也都静得像在森林里,就是要很安静、很安静,才能隐约听见声音,像是翻书,或喝饮料,那种细微的声响。
无论男女,店里的客人都不爱说话。
他们静得像是一缕幽魂。
不过这些人当然不是,是的话,她一定会晓得。
话说回来,这间店的老板也是“沉默是金”的崇拜者,多数的时候,都是她在说,他在听。
沉默的老板加上沉默的客人。
这算是物以类聚吗?
那她是突变的待例?
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她每次来这边,就会在他面前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和他报告今天在学校发生的大小事。
幸好他从来不曾对她的多话表现出困扰的样子。
“你知道什么是阴阳眼吗?”
这句话,突然就这样毫无预警的蹦了出来,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但这位秦先生,却依然是没什么表情的,将一份蛋糕放到吧台上。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他最近似乎养成了喂食她的习惯,每次她来,他总是会自动把各式各样的食物和甜点放到她面前。
“知道。”他说。
“我有阴阳眼。”她没有点这份蛋糕,不过不吃白不吃,况且她每次都有付钱的,又不是吃白食。思及此,她拿起叉子,一边攻击盘子里的蓝莓起司蛋糕,一边说“我从小就可以看见鬼。”
他还是沉默。
“你知道,就是人往生后,会变成的东西。”
“嗯。”他点头。
她含着叉子,歪头看着眼前丝毫没有不耐神色的男人,到目前为止,他没显示出她是神经病的样子,她忍不住猜想起来,是不是所有的咖啡店老板,都受过沉默的听客人说话的训练。或者,也有可能他把她当作有幻想症,以说谎和夸张的言行,来获得人们注意的青少年。
无论如何,就算他真是这样想,他也没表现出来。
他只是将煮好的咖啡,倒在咖啡杯里。
一待他倒好,她便自动自发的将咖啡放到托盘里,送去给坐在墙边沙发上的客人,今天的客人是个男的,戴着金边眼镜,拿着笔记型计算机,不过他一进门,把东西放桌上后,就把外套盖头上,躺在沙发上睡觉。
这是她第三次看到这个人了。
秦无明是个外表看起来很冷酷,实际上却很细心的老板。
每次他都会在这人快醒时,煮好咖啡。
果然她才走到桌边,那男人就坐了起来,打开计算机工作。
这家伙证明了一件事,来这间店的,真的都是老客人,熟到把这里当自己家放松休息的老客人。
她将咖啡放好,走回吧台,坐回高脚椅上。
咪咪跳到了她的膝上,试了几个姿势,然后才蜷缩成一个球。
这只猫特别喜欢她,也不知道它是怎么做到的,她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在窗户外面发现它,后来干脆让它进房睡。不过它倒是死都不肯再和她一起上学,通常在上学途中,它就会自动转弯,乖乖回店里去。
奇怪的是,猫主人一点都不介意它不睡家里,他任它晚出早归,自由来去。
这些日子下来,她早已确认,它是一只非常聪明的猫。
要是她是猫,也会每天回这里吃饭,一般人哪会天天喂猫吃鱼啊。
吧台里的男人,清洗着玻璃壶,她摸着咪咪柔顺的猫毛,一边将一小口蛋糕再送进嘴里,罐续方才的话题。
“我从小就有阴阳眼,从出生就看得见,所以我并不觉得他们很可怕,只是觉得那些人有点奇怪而已,而且我每次一碰到那些鬼,就会大病一场,所以我小时候常常进出医院。当我懂事之后,经过几次实验,才发现我只要一碰到鬼,他们就会消失,不过我就会变得很虚弱,既然知道了这一点,我当然尽量小心不让自己碰到鬼。”
他将器具擦干,放到架子上。
“你现在还会遇到鬼吗?”
虽然一边在做事,但他的确有在听她说话。
她心头一暖,点头道“会,但是我有一对双胞胎弟弟,志麒和志鳞。志麒和小老头一样爱碎碎念,志麟虽然好一点,不过他有时也很像小管家婆。重点是,不知道为什么,就像我有阴阳眼,看得到鬼一样,他们虽然看不见,却拥有将鬼魂弹开的能力。”
她摸着蜷在腿上的黑猫,微微一笑,“所以只要我和双胞胎在一起,就看不到他们。”
但他们不会一直和她在一起。
“那你现在自己一个人没问题吗?”他轻声问。
“嗯。”她点头,“我不能老是靠双胞胎,他们也有自己的生活,若再和他们读同一所学校,他们一定会成天跟着我。”
“所以,你才跑去读女校?”
“对啊,读女校他们就不能跟啦,他们都已经十六岁了耶,高中生活要是还成天跟着我,要怎么交女朋友?而且,我真的不想再替他们两个代转情书啦。”她吐了吐舌头,然后一愣,“你怎么知道我读的是女校?”
“你穿着晓华女中的制服。”他指着她外套上的牡丹校徽。
“啊,对喔,我都忘了。”她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然后才道“总之,就是这样,我才想要练武,一方面是为了强身,另一方面是希望自己体力好一点,才不会每次一碰到鬼就昏倒。这样他们才不会成天担心东、担心西的。”
虽然她笑着如此说,他却可以从她眼中看到寂寞。
她喝了一口柳橙汁,看着他自嘲的笑着说“好奇怪,我从来没和人说过这件事,不知道为什么,我来这里之后,变得好爱说话,我平常话不多的。”
“我相信。”他说。
“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你太沉默的关系?”她歪着头问。
“可能吧。”
“你真是一个寡言的人。”她下了结论。
他牵动了嘴角,教她一颗心,再次因他的笑而抽疼,但这一回,已经比前几次好上许多了,这些日子以来,她已经开始习惯他那淡淡的、温柔的,却不知为何总教她想哭的笑……
她每天都来。
他每天都期待着她来。
有时她只是匆匆来喝个饮料,就会赶去楚家;但是,不用练武的那一天,她就会在店里吃饭用餐,坐在吧台和他聊天。
每一天,她都会和他描述她的家人、她的学校生活。
慢慢的,他从她的言谈中,逐渐了解这个不一样的她。
白绮丽,有些迷糊,常常发呆。
她爱笑,爱说话,个性单纯,但心思却很细腻。
对于自己拥有阴阳眼这件事,她感到有些困扰,却不会太过烦恼。
她喜欢走路,喜欢甜食,喜欢和外公练武,喜欢音乐,喜欢四季的变换,即使常常被叫到教官室报到,她依然喜欢上学。
她讨厌医院。
她爱她的家人。
还有……她很寂寞。
一开始她来,是为了猫。
后来,她会来,却是因为寂寞。
因为不想给从小关爱她的家人再添麻烦,所以她常跑来这里,但他总是在她眼里看到寂寞,他认得那种表情和眼神,因为他常在镜子里看见同样的神情。
钟声,轻轻响了二十一下。
“九点了。”
“嗯。”
“很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