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葫天是我们从坠星洞天获得的战利品。
我沉了下脸。然后我注意到她并没有带神剑金目鲷。
柔福公主掀开手中紫葫芦盖,金色膏脂稠液从葫芦流出,滴在承露盘上,冷凝成金烛。如是八次,承露盘上立起了九枚碗口金烛。然后柔福公主小心翼翼封紧紫葫芦口,交予宫内卿再度封存洪荒龙血于御馆。
少年天子咬开自己的无名指,九滴金丹之血像火星那样坠在金烛上。
——烛尖腾起了九朵灵芝般的乌黑宝焰!
琳公主凝视的眼神格外明亮。
八朵墨灵芝宝焰袅袅向御苑八方飘去,另有一朵墨灵芝钻入御馆的湖中。
不一时,迷雾和妖风在御苑四周弥漫鼓荡。公卿略有马蚤动。
天子示意众人安定,禁军开启御馆周遭阵法。洪荒种气的熏染无法侵入御馆一里方圆。
“御苑方圆百里,受了洪荒种气熏染,翻江倒海,随你们施为!”
帝师肃容,向席上一切斗法金丹道。
宇文拔都笑,
“请王少宗师弟出阵,为我方拔下头筹。”
剑宗席上步出一须发枚枚如针的男子,向帝师、诸真人和天子一一行过礼。
文侯也以扇指柳子越,
“第一阵,柳师弟请!”
柳子越咬着双唇蹒跚走至天子席前,忽然面色痛苦,捂紧小腹,栽倒在地。
第二百三章 元宵斗法(四)
更新时间2012-08-24
不禁有喧哗之声自赴宴众人发出;剑宗席上的不少门人相视而笑;琳公主先也是要笑,旋即眉头绞紧——她大概马上想起来柳子越给我们昆仑丢了丑,面容上露出愠色来。
昆仑和龙虎席上的门人都是面色尴尬;尊席上的三位真人倒是八风不动。
“小艾,我方的第一阵算是不战而胜了吧!”宇文拔都遥问,他翻到第二阵剑宗钟大俊的名牌。
文侯回应,
“宇文都督不宜过早断言——原师弟,你去探看下柳师弟。他向来识大体,不会在如此重大的场合坏我们昆仑颜面的。”
柳子越断续的呻吟像苍蝇嗡嗡一样搅得我心烦。我想用银蛇剑一下割断柳子越的脖子,让他从此彻底清净!
(“柳师兄,你玩过火了!刚才宴席你还神气自若,现在怎么死狗一般!当旁观的天子公卿都是愚人吗!”)
我克制自己的怒意,在神念中质问他!
柳子越手足分别向四个方向不断抽搐,绞成麻花样子。喉头像是要说话,却无法说出来(我心中一柔,怀疑他真有隐疾了)。
我的手探入他的法衣之下,他浓稠的血糊上我的掌。
——怒意和迷惑一并浮上我心念。
“是谁突然暗算了柳师兄!”
——柳子越是金丹躯壳,凡物不能伤之。我察觉他腹下有两道几日内战斗造成新近创口,一道是五转以上宝兵刺穿,一道是被某种符文子弹贯通。他腹下有昆仑断续膏的残香,似乎之先用来凝练躯壳,按理在元宵宴前应当愈合。绝对没有突然伤口崩裂的道理,那昆仑天下炼药之宗的名头也可以去了。
——我不知道我和琳公主修炼的几日柳子越和什么人交过手。但我知道剑宗席上就有使用飞剑和符文火铳的道胎金丹。我扬起沾满金丹者血的手,凝视剑宗席上的唐未央。
人群耸动。
剑宗之人面面相觑。
“原剑空!你师兄畏我宗如虎,装病避战,瞪我们干嘛!你手上偷偷涂金丹的血,是要耍什么诡计!”剑宗席上的秦霄一面冷笑,一面厉声问。
颜缘取一个青皮葫芦与我宗的炼药师张机子,向少年天子道,“陛下,斗法可否暂停?容我宗先救治门人,问明缘由。”
少年天子颔首,又命随驾的太医和张机子一并探视柳子越。
张机子先把甘露灌入柳子越丹田,然后与太医诊断柳子越各处|岤窍经脉。太医喃喃,言语中似乎伤症不明,无处下手。张机子忽然讶了一声,从药囊取出一个小钩,又从颜掌门赐予的青葫芦里挤出一团蜜滴在钩尖探入柳子越创口。柳子越发出杀猪般的惨呼。俄顷,张机子的钩子离开柳子越的|岤窍,钩出一只拇指大小的蝎子样虫来。蝎子粘在钩尖的蜜上,始终下不来。我听张机子嘱咐取断续膏再为柳子越凝上创口。
张机子捏着小钩子上的蝎子绕宗门、天子和公卿席位明示一番,然后把蝎子与青葫芦一并交还昆仑掌门。
“这是弟子突发奇想,从柳师弟的膏肓|岤中诱出的三尸虫——此虫是天下毒物之首,蜀山异种。虫有寄主夺舍之能,潜迹在躯壳最隐秘的膏肓|岤窍,寻常金丹也难察觉。据弟子见闻,天下只有剑宗的药王院为三尸虫留种;另外,昔年萧龙渊叛乱剑宗,也带出一对作种。不知道什么邪魔把三尸虫注入柳师弟的体内?”
太医附议。
帝师天落歌望了唐未央一眼。唐未央抿紧嘴唇。
“此虫怎么能遗世!”颜缘的指尖腾出一点宝焰,倏忽把掌中的蝎子炼化,“且听我门人述说。”
百多个呼吸后,柳子越已经开口能言,
“我……我辜负了师长的一番辛苦教导……我……”柳子越要向颜掌门叩拜。
琳公主要他不必绕弯,快入正题。
“……三日前我在京畿南洞窟里救治药人,忽然谷中闯入一个非常厉害的机关傀儡。我的小腹挨了它一记手矛和一记数倍音速的火铳,文侯府的家将姬天鹏及时赶来,才与我堪堪将它击退。我服食了丹药,以为无事。谁料到方才出阵,剑宗一位道友向我投了个眼神,然后就——诶哟哟。诶哟哟。”
柳子越望了唐未央一眼,又呻吟起来,他又要向颜掌门叩拜,
“弟子让昆仑蒙羞了!弟子让昆仑蒙羞了!——原师弟,你不必担忧我伤势,我这就和剑宗的王少宗一战!”
我拦住他,然后把柳子越拽回席上。这样状态的柳子越向王少宗挑战是无脑行为。
文侯叹息一声,
“没有凭据我本不愿说,谁料不期然发生这种事情。天子、掌门、帝师,容我呈上一物。”
姬小艾从她的纳戒取出一柄银色雕花手铳,由内侍呈给天子和众人过目,
“这是三日前我府家将姬天鹏和那傀儡交手时从它之手夺来的宝兵——似乎是某位剑宗道友平常使用之物;那匹敌金丹者的人形兵器也似乎是某位剑宗道友之物;某位剑宗道友的手铳也可以速射出藏有三尸虫卵的子弹。”
——我怔住了!
群臣交头接耳。
唐未央一言不发。
琳公主霍地摘下金簪,化成金剑,指向剑宗席上的他,
“方才我看柳子越上场时你就眼神诡异!道胎金丹里除了你,还有谁用机关人和手铳呐!在荒山时候,你就把机关傀儡借晓月来暗算我们;柳子越是我们最弱的一个,又在京畿没有防备,你就连他一并算计了!”
姬琉璃用玉如意扫去六转神剑漾起的圈圈太阳真火,玉如意架起红衣少女的剑,把她阻回昆仑席上。
帝师天落歌冷哼,
“唐未央,你出来分说!如果和晓月那样坏了我们剑宗的戒律,也罚你去蜀山面壁!”
“我的机关傀儡的确被晓月窃走与原道友私斗。”
唐未央重重地咬在窃字,
“但晓月和原道友一战后,我和自己的七转傀儡全失去感应,这是傀儡灵枢全毁的明证。晓月丢了我的傀儡败阵归来,莫语冰师妹后来搜山也没有寻回——妖潮迫近帝都,或许另外有邪人窃走了我的傀儡——天下修士既然都知道傀儡和手铳是我对敌的手段,我指使自己的傀儡暗算,难道唯恐他人不知道是我吗!”
姬琉璃愕然,
“我宗门人的确都以为你的傀儡消失了。那么你的傀儡再度出现暗算的话,的确无法怪到唐道友身上了,剑宗真是思虑巧妙啊!”
唐未央脸一抽搐,怒道,
“兴许是你们宗的颜若琳,或者原剑空,把我的傀儡和手铳捡了回去,然后朝自己的门人柳子越射了一记三尸虫的子弹,好在天子御馆前污蔑我和我宗。”
“你血口喷人!”
红衣少女怒,
“当时原君被晓月打得半死,我心荒又匆匆去绿林集应战莫语冰,怎么想起来搜刮你的机关人和傀儡!哼,我倒看你那么多时谈笑风生,一点也不像是丢了法宝的失主啊!”
“我师兄是世家贵公子,道心也坚固非常,怎么会为失宝的事情心念动摇!”
秦霄喝斥。
“我宗门人不能怀疑别人的形似之迹。你们肃静。”
颜掌门向昆仑之人说。
——傀儡既不在昆仑手上,也不在剑宗手上。但是,却被另一个和我相关的人捡了去。
琳公主不知道这个秘密,或许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个秘密。
我愣愣地看着我方席上最末的白衣少女。屈灵星的少女门人似乎对宗门之间的意气争执全无兴趣,珍惜分寸光阴地从纳戒里取一册兵书专心研读。
在文侯送给她的辛夷坞木屋里。我看到过被她拆解开来的一具人形兵器。那里无人往来,只有一只叫少司命的念兽巡视。
——这几日小芷在大河北的连营苦战;但是,机关傀儡是可以按照主人的指令独立行动的。
我不知道向谁说出这件事,说了这件事又有什么意义。
我闭口不言。
“这件事纠缠不清,不是当下急务。天落掌门、颜掌门,以我看昆仑这一阵就算负了,唐师侄也应该避嫌退出。蔺朝颜顺延到第五阵,剑宗另外择一个人补入第四阵吧。”
龙虎宗的少女道姑说。
公卿有人赞许,有人摇首。赞许人多,摇首人少。
(“那样的话,你们这方就有三胜在握了,柳子越中的那记手铳也没有白费。”)我心中响起白衣少女的神念。
我欲言又止。
颜缘没有应承下清薇真人的话。帝师也没有反响。
唐未央向天子和天落歌告辞,“形似的嫌疑弟子也不愿意沾染,唐门不喜欢被天下人议论。请师尊和陛下允许我退出斗法!”
宇文拔都拍了下唐未央的肩膀,
“未央你问心无愧,何必退出!陷害你的人我绝不会放过;我排下的阵容,一个人也不能更改!”
慕容芷若无其事地把兵书翻过一章。
唐未央凝视了拔都片刻,坐回了剑宗的席位。剑宗席上之人欢呼。
帝师说
“天子以为如何?”
丹凤美目的少年思忖下,“中州出现妖邪,是朕的失职。邪人借傀儡挑拨宗门之事,朕会责令帝都尹严查——唐未央可继续出战第五阵,第一阵也不必判昆仑负。颜掌门,你方可以另外择一人代替柳子越出阵王少宗。”
群臣齐贺天子圣明。
白衣少女把兵书收入了纳戒。
颜缘谢过天子,还是由姬小艾重排第一阵的人选。
“宋明星师兄是我宗知北游真人的高足、天工院的金丹长老,就由他出阵王少宗吧。”
文侯道。
“爹爹、姬师姐,你怎么这么糊涂!”琳公主呼,“宋师兄精擅法器锻造,斗法上却甚至不如柳子越。剑宗是欺负我们的人手不够!”
“门人专注各自阵前的敌手就是,你尽力去战;考虑全局是我们的事情,你放心好了。”
颜缘道。
不知为何,他的平淡言语让我心头释然。
“由我代表昆仑出阵斗法吧!”
白衣少女起身向文侯说。
“平妖将军在道门是星宗之人,怎么可以为两宗出阵!”太尉烟罗白忿忿。
慕容芷一笑,
“星宗并没有禁制世俗门人的行为。原剑空是我弟弟,我也是半个昆仑门人。他们人手不足,我施与援手,不干太尉什么事情。”
龙虎宗的少女道姑问帝师,“天落掌门言必称无偏私。如果别宗逼迫你宗用五位铸剑师出阵他们的五位斗法师,是否公道?”
帝师脸色铁青。
宇文拔都却笑了,“妙极。我也见识下名震河北的平妖将军手段。随你们多少人。我只用自己选定的五人出战。”
文侯向慕容芷一揖,
“劳烦原芷姑娘了。”
昆仑龙虎门人齐齐瞻望白衣少女。
她凌虚步在玉带般萦绕御馆的天一水上。月光、华灯与水波的光影交叠,整个人亦虚亦实,如同梦幻。
原芷从纳戒中取出一枚剑丸,迎风化成一柄五转宝剑。
琳公主讶然问我,
“你姐姐怎么没有带那把匕首!她浑然没有恶战的准备呀。”
——慕容芷自然不可能当着剑宗真人的面使出五大神剑。当年就是天落歌用元始之章挫败了慕容观天的金目鲷。
剑宗席上冷如石头的莫语冰忽然向王少宗出言
“原芷和我在河北共事许久。她会数十种地煞术法,武道也有些心得。但独门的手段是星宗掌门赐予的一柄七转匕首和一只白色念兽,似乎都没有带来。”
王少宗大笑,向宇文拔都一拱手
“谢师姐提点——大都督,昆仑龙虎的鼠辈绝抵挡不了我宗真传的太玄无形剑气!”
话音未落,那人已经如流星般掠至白衣少女三十步内。王少宗所过一线,天一水分成两道逆流碧波,裸露出河床。
原芷往洪荒龙血熏染的密林急遁,她也催发真元到了金丹者的音速。
第二百四章 元宵斗法(五)
两道疾影倏忽消失在御馆水岸外的林中。我的神念投入一里之外,好像雾里看花,变得模糊起来;再深入则完全没有反响,如同石沉大海。
那些不如我的修士和文武更无法捕捉到两人的踪迹了。
我恍惚觉得这一里方圆的御馆范围如同渺小的孤岛,圈外就是无垠的大荒。
“真人们的法眼能观照数百里方圆无碍,臣等就不能够了。”太师荀思向帝师和天子启奏。
“无妨事。”
天子指着御席承露盘上的九枝金烛。他念动真言,九枚烛尖的墨灵芝宝焰跳离金烛,扩散成九团龙血之雾。雾心逐渐清澈成明镜样,九枚龙血之镜显出两人一追一遁的映象来。
“洪荒龙血熏染之处,本尊金烛都能侦知。”天子道。
少女道姑命梅芜城从他符书取两页九品灵符(九品灵符的威能相当一转兵器,凡俗间练气和筑基的修士用来捉鬼避邪;我的五通如律令咒是二品灵符,真人所赐。只是灵符用过即弃,无法炼冶和凝灵——以上,我在龙虎符宝院研习心得)。
道姑用寻常小剪子把九品灵符裁折成两个持剑纸人,接着从她眉心泥丸宫取两枚真人念头附上两个纸人,放上我们席。纸人如同活了那样,在席上开始相互斗剑,和龙血之镜上原芷与王少宗战斗的身影一般无二!
但是,凝视纸人的我六识中响起了呼啸的剑风,闻到了莽林的气味,甚至感应到了两者至关重要的真气涨落和念头波动!那是龙血之镜不能传递给金丹观战者的。
——是清薇真人把她的七识见闻传递到了席上的两个纸人。
席上两宗金丹门人不约而同凝视少女道姑的纸人,就像看皮影戏那样。连不少公卿和剑宗之人都投来目光——
原芷御风退入茂林。裹挟烟尘水雾的王少宗迎着她面直驰过去。弥天古树纷纷摧折,王少宗当面的林障悉数被他排开,无数蛰伏鸟兽惊走。
他乘势而来,谁能挡其锋锐?
龙血之镜中原芷在茂林蹁跹,她的手一接触古树,呼吸中林间又幻出一个原芷之身。如是数十个呼吸过去,茂林各处已经有数十个白衣少女蝴蝶似穿梭。
席上的原芷纸人依旧只有一个,但龙血之镜的数十个幻身却不是寻常金丹目力能辨识的。
我也不能。
王少宗悬飞在林中,凝起金丹目力环视四方。他忽然向其中一个原芷长啸!
真言如狂飙雷霆,幻身应声破裂,但林间又出现了更多的原芷幻身。
“这是寻常的地煞术法幻分身。无法和我的念头分身相提并论。却没想到芷姐姐用得这般出神入化。”
琳公主分析,
“天罡级的念头分身是本尊耗费小半真元凝练,敌手交战时不能疏忽轻视;但是地煞级的幻分身只有迷惑敌人之能,与这样的劲敌正面交锋一回就会败露。可是,芷姐姐利用了林中地利施出许许多多幻分身远距游斗。王少宗就失去了当者披靡的气势,只好捉迷藏般一个个验证。”
王少宗又挤破泡沫般吼开十来个原芷幻分身。
“这样,他反而一步步陷入她的包围圈吗?”
我说。
王少宗漫步到了林中的一片空场。许许多多少女的银铃笑声在黑暗弥漫,却像索命的幽魂一般。
皎洁满盈的月悬在当空,月华洒遍大地,拖下王少宗森长的影子。
王少宗的手第一次拔他剑匣的剑。
没有机会近身缠战,游斗觅踪也不易。我想他也感到了不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