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范波涛服完兵役后就出国了,听说他到纽约工作,发展得非常顺利,进入第一流的公司,得到了上司的器重,年纪轻轻就崭露头角,担任要职。不过,朝露一直告诉自己——那都不关她的事了。他对她而言,已经是陌生人。
陌生人……
站在窗前,朝露抓紧睡袍,喃喃自语。“……对,他只是陌生人,所以,我无须在意他,我可以大大方方地把房子租给他,皓雪说得对……”
她的耳边又响起皓雪说过的话——
“倘若你真的不在意他,那就证明给我看,也证明给你自己看!反正你只是要把房子出租而已,只要对方乖乖付租金,是谁都没有差别吧?是范波涛又怎么样?你不爱他了,不是吗?既然不爱他,应该也不恨他,不会、害怕面对他了吧?”
朝露的指甲掐入掌心里,大声吼著“对,我不爱他!不爱、不爱!早在决定分手的那一刻,我就彻彻底底地把他驱逐出境了!我不爱他,我对他没有任何感情,我不会再为他伤心,不会再为他掉一滴眼泪了!所以,我也不怕面对他,不怕……”
她的嗓音破碎。“我怎么会爱那种人呢?他太骄傲了……没错,当年是我突然去办转学,主动离开他的。可是,他应该知道我一点儿都不想走,我会去办转学都是被逼的,我只是想跟他抗议啊!我想要他正视我的存在,我想要他多花一点儿时间陪我,而不是一天到晚参加那些社团活动,被那些女生包围……为何他不懂?为什么……”
她好恨,恨他当年的无情。
每次吵架后,他总是不肯先低头,也不肯先来找她,就这么让她一个人在住处泪流成河,绝望地空等。绝望就像是一只只长著毒牙的小虫般,无情地啃噬她的心。
万念俱灰之际,她决定办理转学,她要离开t大,离开他的身边。她不想再当一个夜夜哭泣的女人了,而且继续待在他身边,他们会吵得更加激烈,到最后,她会变成一个连自己都讨厌的女人。
她知道自己的做法大激烈了点,但,范波涛对她却更加残酷。她转学到南部后,虽然不肯跟他联系,但他只要有心的话,绝对可以从她的朋友身上打听出她的下落,可他却过了好久好久才来找她,然后,只望了她一眼,就转身离去……
她知道他气她,气那个送她回家的学长,可倘若他真的爱她,是不是该上前质问她,要她给他一个解释呢?他应该积极地挽回她的心,把她抢回来才是啊!
但,他没有。他只是无情地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然后,他就这么消失了。没有任何电话、没有只字片语,他宛如自人间蒸发,永远离开她的世界。
他可知道,这些年来她独自饮下了多少悲苦?她吞下了多少思念?每一年,她都渴望他会突然从纽约飞回来找她,但他没有。她的期待一次又一次地落空,她从期望等到绝望、心死。这份煎熬,他懂吗?他明白吗?
今天,她……应该去见他吗?
她的脸色忽青忽白,觉得心底彷佛有两股巨大的力量在拔河。理智告诉她,绝对不要把公寓出租给范波涛,更不要再跟他扯上任何关系,他是不是回到台湾了,都跟她无关。可另一丝细微的声音却不断地干扰著她,心湖莫名其妙地了起来,滚烫的情潮蔓延至胸口,教她坐立难安。
朝露不断看著墙上的时钟,九点了,才艺班中午才开课,她平时都是十一点出门吃午餐,然后再直接去上班。
现在还很早,她不用这么早出门,她可以钻回被窝继续睡觉,倘若睡不著,也可以去泡澡、去上纲、去百~万\小!说、去做家事……
可是,她的心却怦怦乱跳,拚命鼓噪著,她无法阻止自己想出门赴约的冲动。
她开始想著,她应该穿哪一件上衣?配哪一条长裙?她有没有漂亮的鞋子可以搭配呢?她想好好地梳理一头长发,她甚至想为自己化个淡妆,扑上浅粉红色的腮红,再点上珠光唇蜜,让自己的气色看起来更好。
该死!
“笨蛋!笨蛋、笨蛋!”惊觉自己居然真的打开衣橱开始挑选衣服时,朝露懊恼地骂道“余朝露,你在干什么?你发疯了吗?你不准出门、不准见他!不准不准——”
上午十点半。
朝露下了计程车,站在路边瞪著前方的“星巴客咖啡”,她的睑色发白,像极了要上断头台的死刑犯般。
一整个上午她都陷入天人交战中,她强迫自己待在家里,并找出一堆衣服来熨烫,想让自己很忙很忙,可心不在焉的下场是烫坏了好几件衬衫,熨斗还差点烫伤自个儿的手。
接著,她懊恼地冲到浴室去,想好好地洗刷马桶和浴缸,强迫自己留在屋内,不料她却笨手笨脚地打翻了马桶上的置物柜,结果漱口杯和一瓶身体|乳|液掉到地上,应声而破。
朝露气疯了,懒得收拾一地的狼藉,迅速离开浴室,把自己丢到大床上,甚至拉起棉被想逃避一切。可当她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居然已经穿戴好衣服,还用直发夹梳理好了一头秀发,手拿著皮包,坐在计程车内。
“我才不是想见范波涛,我只是……只是要证明给皓雪看,证明我不在乎他,把房子租给他跟租给别人都是一样的。我只是要他的租金,才不是想藉机见他……”瞪著“星巴客”的招牌,朝露的心跳越来越激烈,像是擂鼓般怦怦怦坪地乱响。
已经十点半了,她故意晚到半个小时,希望范波涛会因为不耐等候而离去,那么,她就不用见到他。
她应该转身离开,再度跳上计程车直奔才艺中心的,望著咖啡店的玻璃门,朝露的双脚像是被某种力量往前推般,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到最后,她几乎是小跑步地冲入咖啡馆。
一推开玻璃门,浓郁的咖啡香立即扑鼻而来,柜台内的店员扬声招呼。
“欢迎光临!”
咖啡香味似乎给了她安定的力量,朝露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放慢脚步,不急著跟柜台点餐,缓缓地、闲适地走入屋内。
她的眼光随意地游走,似乎正在挑选座位,考虑要坐窗边好呢?还是坐背窗的那侧?她的表情看起来很悠闲,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手心正因为紧张而一直渗出汗水。
没有!环顾室内一圈后,她仔细地确认过每一张睑,但,居然没有范波涛。
霎时,朝露愣在原地,不知该离去,还是该坐下?她的脑门空荡荡的,彷佛有许多声音在轰轰乱响。皓雪明明说过他会在这间咖啡馆等她的,但,他不在。
他是不耐久候而先行离去了,还是……根本没赴约?
他不想看到她吗?
尖锐的疼痛袭击朝露的心,怒火也熊熊燃起。该死的!瞧她,像个笨蛋般拦车直奔咖啡馆,结果范波涛居然没有赴约,他不想见到她……都分手七年了,他还是该死的那么骄傲、那么自大!
她恨声低骂“见鬼了!他还是那么铁石心肠、刚愎自用、唯我独尊!他依旧是一个超、级、大、烂、人,”
shit、shit、shit————
朝露狠狠地咬住唇瓣,命令自己抬高脸蛋,以最倨傲的表情转身。她要马上离开这个鬼地方!
不料,她才一转身,有个高大的身影突然堵住她的去路,低沈的嗓音缓缓响起——
“你来了。”
刹那间,朝露像是被雷劈中,她瞪大双眼,无法反应、无法言语,仅能一瞬也不瞬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七年了,她已经和这个男人分手整整七年了!
岁月没有在范波涛的睑上留下任何痕迹,他还是那么尊贵挺拔、伟岸不羁。他的穿著很休闲,但却十分出色,一件eporio arani黑色高领针织衫,搭配 levi's 5oi直筒牛仔裤,手上戴著夏利豪(charriol)的手表。他的眼神凌厉如鹰,紧抿的薄唇传递出冷酷的气势。
“你迟到半个小时了。”范波涛表情冷峻,迳自走向一个隐密的座位,桌上摆著两杯咖啡和两份蛋糕。“我替你点的咖啡已经冷了,不过,我想你不会在乎吧?”他薄唇微扬,露出一个略带嘲讽的笑容。
朝露恶狠狠地瞪著他。哼!这恶棍还是这么卑鄙,竟躲在这个隐密的位置,害她一进门时没看到他。他一定躲在暗处,欣赏她慌乱的表情吧?可恶,真是卑鄙、无耻、下流!
“当然不在意,我可不是来喝咖啡的。”朝露在他对面坐下,嗓音比他更加冷冽,脸色僵硬地把租赁契约书扔到桌上。“我已经签名了,你也快点签吧!你不是答应一次付清一年的租金吗?要不是看在那笔租金的分上,我才懒得见你呢!”
“很好,真高兴我们居然会有意见一致的时刻。”范波涛的幽瞳闪著冷芒,倨傲地道“这一趟回台北太匆促了,要不是琐事缠身,又懒得费心找房子的话,我也不想承租你的公寓。”
朝露怒火中烧,双手交叉抱著手臂,恨不得以眼光砍死他。“废话少说,快点付钱吧!我看你直接汇款到我的帐户好了,这是我的银行帐号。”她递出一张事先写好的字条。这男人还是这么讨人厌!总是可以轻易地激怒她。
范波涛收下字条,在租赁契约书上签名。“我待会儿就汇款到你的帐户。看来,你很需要这笔钱,怎么,你这几年混得很不好吗?”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其实,他不想把场面弄得这么火爆、这么剑拔弩张的。他……其实他很想跟她好好聊聊,他有很多很多话想告诉她,另外,他也很想知道这几年她过得好吗?顺利吗?她身边……有没有男朋友?
果然,朝露气白了脸,咬牙切齿地低吼“范波涛,请注意你的措辞!我过得好不好都与你无关,还有,我是很认真在过日子,可不像你都是用『混』的!你废话说完了吧?我可以走了吗?”
骂完,她抓起包包,头也不回地冲出咖啡馆。可恨、可恨!混蛋臭男人!倘若她知道这次见面要受到这种羞辱的话,打死她她都不会把房子租给范波涛的!
她闷著头往外冲,同一时间,范泛波涛也赶紧奔出来。人高腿长的他很快就追上了朝露,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朝露!”
“放手!你不要碰我!”朝露甩开他的手,怒不可遏地狂吼。“姓范的,你离我远一点!不要以为花钱就是老大,就可以任意嘲笑别人!你有钱很了不起吗?我不要你的臭钱!”她气到浑身发抖。
你这几年混得很不好吗?范波涛那句话就像是一把刀,狠狠刺入她的心。
范波涛急到满头大汗,伪装的骄傲慢慢瓦解。“朝露,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听我解释!”该死!他知道自己笨透了,说错话了。他明知朝露的自尊心有多强,他居然还愚蠢地激怒她。唉,他真想一掌劈死自己!
“我才不要听你解释!”朝露冷笑,眼底的寒冰冷得彷佛可以令地球结冰。“范波涛,就算我今天失业了,面临经济压力,穷得不得不把房子出租,可是,最基本的尊严我还有!我不屑拿你的臭钱,把租赁契约书还给我!”
“我不还。”范波涛耍赖。“你跟我都签名了,契约书已经生效。从现在开始,我是那栋公寓的主人。”打死他,他也不会交出契约书的。公寓是他跟朝露之间唯一的联系,就算那房子是天价,他也会把它租下来。
“你…… 你该死!”朝露气到火冒三丈。“好,你不还没关系,不过,你要是胆敢踏入我的公寓一步,我就报警,告你私闯民宅!范波涛,不要以为你有钱就是老大,台湾还是有法治的社会,你胆敢惹我,我铁定会告死你!”明知自己理不直,但她还是气很壮地撂下狠话。
朝露气呼呼地转身就要冲到对街,怒焰滔天的她根本没有看清左右来车,也没发现自己闯了红灯,直到一阵阵尖锐刺耳的喇叭声响起——
叭叭叭——叭叭叭——
已经冲到马路中央的朝露这时才赫然发现,有一辆车速极快的小货车对著她直接冲过来,驾驶拚命按喇叭,眼看就要撞上她了!她知道自己应该马上跳开,可吓坏了的她,脑中一片空白,仅能傻傻地瞪著越来越逼近的小货车,全身无法动弹。
完蛋了!她知道自己死定了。
“朝露!”
千钧一发之际,她感觉到有一股力量扑向自己,有个人冲向她,以肉身保护著她,把她推到对街。
“砰——”范波涛紧紧护著朝露,两人一起摔在红砖道上。只差那么一点点,他们就要被货车狠狠撞上了!
一臭女人!过马路不长眼睛,找死啊!我咧……“小货车驾驶摇下车窗,骂出一连串的脏话后,加速离去。
“呼呼……”朝露吓到面无血色,双手和双脚都在发抖。她知道自己刚刚和死神擦身而过,只差那么一点点,她就要成为轮下亡魂了。
“朝露,你没受伤吧?有没有哪里痛?要不要上医院?”为了保护她,倒地时,范波涛以双手紧紧抱住她的身体,他的手肘因此而磨破皮,微微渗出血来,可他看也不看自己的伤势一眼,焦急地检视朝露全身上下,确定她有无受到任何伤空口。
“朝露,回答我啊!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受伤了?”他好担忧。
朝露还是脸色惨白,惊魂未定地偎在他怀中,颤抖的唇无法说出任何一句话,小手紧抓住他胸前的衣料,任那粗犷而乾爽的男性气息包围自己。
这是一股极为清爽宜人的味道,混合了淡淡的烟草和阳光味。嗅著他的气息,感觉著他温热的体温,她惊慌失措的灵魂才慢慢安定了下来,漂浮在半空中的心也安然落地。可是,另一股更尖锐的疼痛感却无预警地钻了出来,狠狠咬噬她的心。
她鼻头发酸,眼眶涌满热泪。这缕粗犷的气味、这堵温暖而结实的胸膛、这双发烫的男性大手……七年了,她怀念这个拥抱、怀念这个男人,居然已经过了整整七年了。
这七年来,她拚命地念书、工作,她告诉自己
没有关系的,失去范波涛没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世界末日。没有他,你一样可以活得很好,你会活得更精彩、更自在。从此以后你不会再为他流泪,也不会再患得患失了。
是,她一直以为自己很洒脱、很坚强,可以彻底忘记这个男人,可以把他由记忆中彻底铲除,可以迎接新的恋情。
可,一直到此时此刻,一直到依偎在他怀中,尽情嗅著属于他的男性气息,朝露整个胸膛突然发痛,眼泪也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她无法否认……老天,她无法否认她好想他、好思念他!她想念他结实的大手、想念他温热的胸膛、想念他低沈醇厚的嗓音、想念他的一切一切!
他的怀抱对她而言,有股难以抗拒的神秘吸引力。她无法忽略这个男人,无法假装不在意,她好想就这么永远栖息在他的怀抱中,永不分离。
范波涛的心底也承受著强烈的撞击。紧抱住最心爱的女人,他浑身的血液都燃烧了起来,原本死寂的情愫也再度苏醒,他几乎以为此刻是置身在梦中。
七年了,他们居然已经整整分手了七年,两千多个日子!太久太久了,久到他几乎要绝望,也几乎快忘记自己竟会如此疯狂地爱恋著一个女人,会被她的一颦一笑牵动情绪。她一微笑,他的世界就明媚灿烂;她一哭泣,他的眉头就深深紧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