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到底老人精,虽待王氏愤恨稍减,却颇为不信她可从良向善,如今见她面上浮了一层掩不住的得色,自然心下明白,遂笑道“今日他老子抽考背书,环儿倒还背的顺畅,早早儿和他姊妹一处跟我吃午饭。你这几年闭门礼佛,宝玉兄弟倒更用功上心了。”言下之意便是打压王氏痴心妄想,宝玉兄弟好赖与她不相干。
王氏心中自然不欢,只得起身屈膝道“都是老太太教导有方。”遂又笑道“我瞧着她姊妹几个身量都长了好些,都是大姑娘了。”她眼不错盯着探春,衣饰更比从前雅致华丽。这些年她心中盘算着,待探春大些便可寻门路,瞧瞧可否送进那几位圣恩优渥亲王府为侧妃,便是侍妾也无妨,横竖也可为她博些利益好处。
贾母见她言说起几位姑娘,一面拿白玉素镂嵌珠的签子挑杏脯子吃,一面漫不经心道“你说起姑娘,倒有件事儿该告诉你。你这几年修心礼佛,探丫头不比宝玉兄弟,女孩儿家没个妥当人看护教养也不成体统。我有年岁大了,难免不周到些,所以做主过继给大房了。探丫头这岁数儿,正该好生教导规矩,以免来日有碍婚配。”这无疑给王氏一击重锤,好生生拽在手中的筹码又叫长房夺了去,深恨不已。
王氏修佛数年,修的却是城府深机,面不改色道“老太太为探丫头筹谋,是她的福气。前些年因元春入宫,我想着姑娘在娘家时日短,故此待探丫头不免骄纵任性些,想必大太太能将她严教端正。”此言已略沉不住气性,直指邢夫人不肯娇宠探春,只是碍于贾母威严,她很不敢言辞激端。
此言一出,贾母还未及开口,却传来凤姐之声,笑吟吟道“只怕是教的更恃宠而骄些。”凤姐身着云锦落花缂丝长袖对襟褙子,下着石榴花马面襕裙,挽着飞天髻,佩缠丝镶珠嵌八宝正凤,鬓边簪细米南珠长步摇,明艳度春风而来。只见她先给贾母请安,又给王夫人请安,笑道“给二太太请安,这几年得太太辛劳为阖府祈福,阖府上下都得惠好,同沐恩泽。”这话好不讽刺,刺得王氏心生毒念。
贾母也不在意,只笑道“凤丫头这张嘴儿,真真叫人爱恨不能。姑娘们不招你,你倒说三丫头恃宠而骄,一会子她们拆你小窝去,我可不管。”此言说的姑娘们笑起来。
凤姐抿着嘴儿一笑,拉着探春走到贾母跟前,笑道“老祖宗,我可不敢得罪姑娘们,好不好便要拆我屋子去。”又转身面向王氏,喜言“二太太才说要我们太太严教三姑娘,只怕是万万不能,更比从前恃宠而骄十倍。我可不敢空口无凭,只细瞧瞧姑娘通身的娇贵气派,衬的我倒像烧糊了的卷子。前日我们太太新得一对外邦进来的西珠镯子,我爱的什么似的,想着厚脸皮问太太讨了来戴,谁知三姑娘只说一句,好看的紧,便得生生得了去。这般娇宠着,还指望严教端方?”贾母面露得色,欢喜不已,到底是她为探春寻的出路。
王氏拿眼一觑,探春手腕上戴着一对儿赤金西洋珠镯子,白眉赤眼覆着一层笑,说道“ 女儿家原该多得些娇宠,像当日元春便没在家多留几年。”言罢,端起茶盅子轻轻抿一口,再不论探春好歹,只觑一眼凤姐,恨意四起。
贾母见王氏这般,知她必是心中不痛快,笑道“元春是个好的,蒙皇上恩典,已进为选侍。你今日搬屋子辛苦,早些回去歇着。”又一面嘱咐凤姐道“你二太太的屋子可都打点妥当?”选侍?这些年侍寝,她才得了个选侍的位份?前些年,她年年几万银子的打点,就是这结果?王氏在听不进贾母同凤姐之言,只心中万般不得解与懊恼。
凤姐见贾母动问,旋上前回话,笑道“前几日便和大嫂子一道拾掇打点了,二太太的屋子照从前的样子陈设装饰,一应物什亦排铺妥当。”又转身笑对王氏道“二太太且回去瞧瞧,若有不妥当的只管吩咐便是。”凤姐越发待王氏礼数周全,只为瞒天过海,叫众人知道她恭敬长亲,日后也好堵悠悠众口。
王氏见凤姐这般行事,倒也挑不出缺漏,只得向贾母屈膝行礼告辞而去。
王氏一去,众人便活跃起来,姑娘们撺掇着贾母四月赏花,她们好起一社。贾母经不起姑娘们百般撒娇搓揉,搂着黛玉笑道“罢了罢了,你们不拆了我这把老骨头且不罢休呢。前几日你史家表叔叔外放届满,回京述职久居,湘云也跟着回来了。想必这几也该来瞧瞧我,待她来时一处赏花可好?”
贾母娘家有三个侄子,长侄留下幼女湘云,便夫妻双双而逝,余下两位侄子皆袭侯爵。史家虽不如前几辈荣耀门楣,到底一门两侯爷,名誉满京都,如今湘云由她叔叔保龄侯史鼐抚养,前些年史鼐外放任职,举家迁居任上三年有余。
三春姊妹原同湘云熟识些,黛玉因来时恰逢湘云叔叔外放时节,只匆匆见了几面。姑娘们听说湘云回来,更是兴致满满,迎春笑道“湘云妹妹原也爱诗,这回更该起一社为她接风。”
一时姑娘们说的热闹,倒是贾环插不上话儿,干在一旁吃果子。凤姐见她姊妹说的热闹,又想着除宝钗外,百花齐开盛放,是该好生乐一回,忙笑道“四月芳菲尽,倒不如三月赏樱花最好。老祖宗可记得去岁我和二爷商议,想置办个体己庄子,巴巴来讨老祖宗的示下,全依仗老祖宗恩泽,给二爷指派个能巧的管事在京中都城西郊置办了。”
去岁凤姐和贾琏商议,她们夫妻私下置办庄子和点心铺子等私产,倒不好全数瞒着贾母,故此凤姐悄声请贾母指教置办一小庄子,以此为幌子。如今都中高门府邸的太太奶奶们攒私成风,各人皆背着府中置地置产,乃至入暗股,放印子无所不至矣,贾母自打年轻时便置办许多私产,故此待凤姐置地之事倒也不责,只嘱咐公私定要泾渭分明。
贾母见凤姐言说,倒也想起此事,忙问“这一年出息可好?”贾母使黄嬷嬷儿子操心置办那庄子虽好,却不是上佳土地,出息颇为平平。凤姐夫妻自打江南置办两处庄子,都中两处大庄子以来,这三四年因各处出息收益并生意红火的致味楼红利分息,除去年吃月用,年年可结余两三万银子用以添置私产。如今他们夫妻在南边和都中置下十数处私产庄子,连带凤姐陪嫁庄子,很有一份不菲的产业,且不在意为打幌子置办的小庄子,只不亏空便好。
在贾母面上,凤姐却笑意盈盈,道谢不迭“托老祖宗的福,那庄子俱是上田熟地,林茂果盛,颇有些进项呢。二爷爷说,那庄子虽不大,却胜在景致上佳,有碧水清潭,绕着一处樱花最好,还有一座小巧巧的别院呢。原都中世家的老爷子静修的别院庄子,别院房舍虽残败不看,修葺一番倒另有一番景致呢。前回同太太往碧潭寺进香,正巧路过那庄子,二爷领着去瞧了一回,很有几分野趣儿呢。我想着,咱们年年在花园子里赏花,倒也乏味的很,不若领着姑娘们往小庄子别院赏花的好,横竖是自己地界,万事不怕的。”话音方罢,凤姐悄悄给姑娘们使眼色。
贾母原是爱热闹之人,见说有此一处别院,倒也动心。只是碍于闺阁姑娘不宜外出,怕有所闪失,丢了体统颜面,故此摇首道“咱们家姑娘多些,出门到底不便宜。”凤姐知贾母顾虑,忙笑道“去岁太太也领着姑娘们去进香,倒也无甚大事。那里横竖是二爷私产,只早些打发人打点预备妥当,老祖宗择个日子领着姑娘们一道去,可好?依我说,宝玉和环儿也去,再请我们二爷领着小厮们护在前后。咱们一坐车直进庄子,打发小厮守在门口,可好?”
姑娘们久居闺阁,自然想着外头逛逛去,这会子各使绝招撒娇搓揉贾母。惜春最小,拉着贾母娇俏道“老祖宗应承罢,往后这一年再不淘气。”惜春因尤氏婆媳得凤姐提点,待她颇为亲厚,又由贾母并邢夫人婆媳照看,再没了那孤拐性子,倒多是幼女心性。
贾母拿手在惜春额间一点,笑道“不应承你,便要足的淘气一整年不成?我瞧你呀,最是磨人精。”精绝的目光里,透着丝丝宠溺的柔和。
惜春撅着小嘴儿,转脸儿向黛玉说道“素日里老祖宗最疼姐姐,这会子倒闭口不言?素日的口齿哪里去了?”如今黛玉同三春最是亲厚,平日里照亲姊妹一般排行,如今很有几分姐姐的气度,遂笑道“老祖宗这般疼惜你,若你都说不动,我们哪里还有法子?我只想着老祖宗照料咱们颇费神思,若在三月春风里出门走动散闷一回,必能精神爽朗,比吃燕窝人参还好呢。”此言说的贾母暖在心头,笑道“还是玉儿孝顺。”
凤姐在一旁凑趣,笑道“这几位姑娘哪里有不孝顺的?只是林妹妹心巧嘴伶罢了,想出这巧宗儿诓老祖宗应承她们赏花去呢。”这话说着众人皆笑,黛玉绕过迎春追着凤姐不肯罢休,嘴上笑闹道“凤姐姐最不是好人,惯会拿我取笑。”
贾母见她姊妹如此,思忖半日倒也欢喜,将黛玉搂在怀里,笑道“既如此,咱们便出去赏花,好好乐一日。凤丫头,你今日便打发人去预备妥当,大后日咱们逛逛去。一会子,问问你太太们并珠儿媳妇可去?再打发人往那府问问珍儿媳妇和蓉儿媳妇可去?咱们好生热闹一日。”凤姐忙答应了办差去不提。
不过半日,王夫人、邢夫人、李纨、尤氏婆媳皆遣人回话,大后日随老祖宗赏花去,自然有真心想逛的,也有讨好贾母随侍之意在里头。
贾母等人商议大后日往凤姐小庄子别院赏花,谁曾想远在金陵却出了人命之事,波及贾府满门也未可知。你道是何等人命攸关之事?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要说小繁子的致歉书
亲爱的妞儿们,小繁子在此郑重道歉,因为前一阵身子不太好,故此停更了一段时间。说起偶的身子,只能说是一颗智齿引发的连环悲剧。在此郑重的呼吁大家,每年一定要做一次身体检查。咱们常常会仗着年轻和身体素质不错,往往忽视一些小疼小痛,以为熬几天便没事了,亲们,千万不要这样,咱们一定要对自己的身体负责。小繁子这一次算是真真领教了,所以每天叮嘱身边的朋友,碎碎念,很像一个老太婆。就算大家觉得偶啰嗦,偶还素要说滴,请亲们每年至少做一次认真的身体检查,无论你平时是否身体健康,无论你多少年纪,这是很严肃滴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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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姐得了贾母吩咐,忙忙家去同邢夫人商议赏花诸事,又请李纨打点一番,大后日姑娘们起诗社交由她照管,万万不可有所差池。李纨虽无甚理家才干,倒还心思仔细些,平日多由她陪着姑娘们照管读书针黹,故此也不推辞,同凤姐商议妥当,各自预备去。
如今邢夫人虽名为当家太太,实则每月不过看几回公中大帐,遇事商议商议罢了,大小事一概由凤姐打理,她只忙于照拂养育贾琮、贾蔚、大姐儿三个。故此凤姐因别院赏花之事忙的十分,足足忙到掌灯方各处妥帖,这才忙里偷闲坐着品茶歇息,就手剥几颗核桃,等贾琏归家一同吃晚饭。
不过等了一时半刻,贾琏回房,只见他身着绛紫浣花地锦深衣,围万字不到头丝绦,用白玉钩,手持泥金面湘竹骨吴扇,颇有大家公子风范。
凤姐见他家来,也不立身行礼,只盘坐炕上,笑道“二爷,这会子才回来,可是铺子里有事?”原来这几年凤姐夫妻好的蜜里调油,那些小节礼数在家中便渐次放开,凤姐更将同尤氏婆媳合股开致味楼之事悉数相告,又因他进出便宜,每十日半月便往铺子查看一回。
贾琏见她面有倦色,忙道“铺子里倒无事,生意愈发好了。只是才老爷传我去他外书房商议事情,故此晚些。我瞧你面色不好,可是累着了?”
凤姐嫣然展笑,取出才闲坐剥的天目小核桃递给他吃,笑道“老祖宗说三四月最是春光好,要赏花取乐,我便荐着往咱们西郊小庄子樱花湾赏花,老祖宗拗不过姑娘们,说大后日领着太太们,小爷姑娘们,大嫂子和那府的珍大嫂子和蓉儿媳妇一同赏花儿,我忙着打点一下午才妥当。我想着这些年老祖宗待咱们最好,趁着她身子还便利时,多出门散闷取乐,也是咱们一份孝心不是?老祖宗命你大后日领着小厮们前后护卫,万千小心些,姑娘们可是她的心肝儿。”凤姐夫妻如今以奉承贾母为要事,只有将老太太哄拍奉承好了,他们事事才不至艰难。
贾琏见说,吃着核桃,抿着香茶,笑道“你们赏花取乐倒闲散,苦了我担着干系辛劳一日,娘子如何赏我呢?”贾琏换上一副嬉皮相,含笑垂涎,拿手一捏凤姐纤手。
凤姐眉目轻挑,丹凤转盼流波,抽回手儿,嗔道“二爷最没个正行,同你商议正经事儿呢。才老爷唤你去商议何事?”
贾琏浑不在意,又将凤姐纤手握住,腆着脸儿道“我说的也是正经事儿。”旋即想起正事,稍收敛面色,说道“见着娘子便丢了魂儿,倒忘了正经事儿。才老爷和二老爷唤我去,正商议一件要紧事儿呢。你大姑妈家的表弟薛蟠在金陵闯出了祸事,他们家来信请老爷们帮衬了销呢。”
凤姐心知必是香菱之事,只不好表白出来,忙敛神问道“什么祸事?”
贾琏见她神情重敛,忙回道“说是为着争个人牙子手里的丫头与人相打,竟将金陵一乡绅家独子活活打死了,如今叫那家人告了,这才遣人送信来,请老爷们想法子了销此事。二老爷说,今日二太太才搬出碧檀轩便闻听此事,急的万万分。我倒是奇了,先前倒不曾听你说起,你两位姑妈姊妹情深。”
凤姐知此事一出,再难阻薛家入京,还是早些筹谋为好,忙道“你哪里知道内里底细,她们两位可有些说道呢。我也是从前听母亲所说,大姑妈也算是心思缜密,很有几分能为,到底不如二姑妈那般阴狠果决,从前在家中没少吃暗亏,便是在结亲上头也叫人算计了去。你细想,咱们家乃国公府邸,便是无爵次子也在名位上占先。薛家虽豪富,又是紫微舍人之后,说千道万乃是皇商,士农工商最末等,自然比不上咱们家。我母亲虽未曾明说,只说此事大姑妈吃些暗亏,想必有原由罢。虽如此说,两位姑妈早年便有结亲的念头,假托和尚道士之言,说薛家大姑妈家的宝钗表妹佩金锁,有玉的方可婚配,这不是明着打宝玉的主意么?二太太与咱们早已水火不容,只怕恨咱们入骨呢,咱们很不该与薛家大姑妈往来过密,只怕他们沆瀣一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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