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赵怀仁的衣服刚被褪去,我就注意到他那还算白皙的皮肤上早已经留有深浅不一的疤痕,很多地方旧伤压新伤,整个后背就像被破掉的铁丝网勒过一般,触目惊心。
这时,管家模样的人端给赵敦一个铜盆,里面是早已浸泡好的皮鞭。
“老……老爷……”发觉赵敦不光没有应声,甚至都未曾斜眼看她,赵刘氏咽了口唾沫,壮着胆子再次开口道“老爷……您看是不是能……”
“你们谁也别为他求情!否则我一并处置!”赵敦依然目不斜视,接过皮鞭递给赵琢,“琢儿,你来!不得留情,给我打到他讨饶为止!”
赵刘氏悻然退后,眼巴巴地望着赵怀仁的方向。相信她现在跟赵琢一样,都盼望着有谁能制止这一切,或者能让老爷突然改变主意也好。但这毕竟是他们的家事,不管太师是否有娈童、搞bl还是虐待人的嗜好,清官难断家务事,这里都没有我插手的余地……
“老爷!”我挺身而出直视赵敦双眼,他有些愤怒了,还夹杂着少许轻蔑。“请给大少爷一块软布咬着,因强忍疼痛而咬碎牙齿的人不是没有!”由于语气强硬,赵敦与我对峙了很久,也考虑了很久,不过他最终还是选择让步。
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了。我将软布包裹的木条塞入赵怀仁口中,避开他看我的复杂眼神,顺手将他落在背后的发丝捋到胸前。唉~你自求多福吧!
赵琢手里的皮鞭腾空跃起,回旋出一声脆响。紧接着第二声脆响,立刻在赵怀仁背上留下道血痕。以后每出一鞭,那个布满伤痕的身体上就会新增加一道伤痕。
我睨着赵琢,发现他对于执行鞭刑很是驾轻就熟,看似用力,实则已避开身上各处要害。
不伤筋骨,但疼痛在所难免。虽然赵怀仁隐忍着不吭声,眼里也只剩下视死如归,身体还是会随着鞭子的起落而抽动。
一连十鞭落下,赵敦仍没有喊停的意思,而赵怀仁也倔强的不肯求饶。于是赵琢有些犹豫,不时偷瞄太师的表情,手底下的动作逐渐放慢。
“不许停!”赵敦吼道。
看来今天这爷儿俩是杠上了,一对倔驴!这时候要是有人给个台阶下,不知他们俩肯不肯下?
“哎哟哟哟~~我晕了!”我佯装趔趄,扑向地面。就当我的“体位性低血压”犯了好吧!我不在乎多跟地上躺一次,不过你们要是再打就真该出人命了!
我当然没有亲吻大地,而是落进了一个结实的怀抱——天呐!我终于向言情小说的主角靠拢了!
赵琢动作之快,让人觉得他是迫不及待地扔掉鞭子来接我。也不知道他是更想扔掉鞭子,还是更想接住我……
“哎呀!小婶子怎么晕倒了?”其实我并不介意赵刘氏此时颤抖的声线里完全没有担心的意思,只是她后面那句自作聪明的话害我差点从地上窜起来,“老爷!还是快找个大夫来看看吧!会不会是有喜了?”
妈妈呀!天可为证!我到现在还是清白的!不过嘴巴的第一次已经奉献出去了。
躺在赵琢怀里,我忍不住胡思乱想。他厚实的胸膛紧贴着我,令人好像又回到了那天晚上。那个吻,老实说我并不讨厌,只是它太突然了,在我甚至还来不及给自己幼小的心灵驻一道篱笆的时候,就被空投下一颗原子弹。我还只是原始社会啊!有必要用原子弹来对付嘛?
感觉自己被小心地放在床上,一只冰凉的手为我拨开额前的刘海,又不经意地擦过我的脸颊。
“干吗?”我突然睁开眼看着床前的人,见赵琢微笑着收回手,才翻身坐了起来,“他们呢?还打么?”
他微笑着摇头,看着我的眼神更深了几分。
“那就好……我没事儿!”他的注视令我心里小小的悸动了一下,为了跳出他的视线,我开始在屋里来回踱步,“你哥今天怎么回事?吃炸药了?故意跟他老子顶着玩?”
赵琢收了笑,却依旧摇头,起身刚准备离开,就被我叫住了。
“你是去看他吗?我也去!”
屋子里挤满了人,但大家的动作都很有条理,想必对这种事已经司空见惯。那鞭子少说也五尺有余,普通人扛个两、三鞭已是极限,赵怀仁如何能忍到第十鞭!?人的意志力果真可怕!还是该说赵琢打得好?毕竟若是打不好就会伤到脊椎!
赵怀仁趴在床上,药物的刺痛感迫使他闭着眼睛将嘴唇贴紧手背,从鼻尖渗出的汗水也顺着手背滑向床铺。
“怀仁啊!你别怨爹!”赵敦走近,伸手搭在赵怀仁肩膀上,见换来对方一阵战栗,他非但不停手,反而在那仅有的几块完肤上游走起来,“现在赵家只能靠你了……”言罢,他犹豫了片刻,收回手,斜睨着赵刘氏,直到盯得她心虚地低下头开始揉搓袖口,才满意的离去。
“你们都下去吧!琢儿留下。”赵怀仁发话了。
“这……老夫还未曾替二少夫人诊脉……”老大夫嗫嚅道。
听到这里,那些正在鱼贯而出的人群明显放慢了速度,尤其是赵刘氏,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恨不得自己的耳朵也长在脑袋后面。
“……不必了!”赵怀仁将脸埋进胳膊,强忍着什么似的,“都退下吧!弟妹也留下……”
待目送赵刘氏不情愿地关上门,某人立刻从胸腔中爆发出一连串大笑。
“呵呵~呵哈哈哈啊——咳咳……呵呵……咳……”
乐吧!看他今天不被抽死也会被呛死!我非常“不满”地白着赵怀仁,他仰起头,一手撑在脑后,一手随意地抹着两鬓的汗珠,眼睛里还有些雾气。
“行了!你们不用拘束,我都知道了。”他停下擦汗的手,搭在床单上,轻舒着气缓缓开口“小波!你可是第一位能让琢儿忤逆他大哥的人。”
赵琢双眉颦蹙,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含义,转身正要解释。
“免了……”赵怀仁猛地抬手,肌肉拉伸时似乎扯痛了背后的伤口,他重心不稳扑到床沿,脸色有些发白。
刚回神的赵琢忙上前一步把他扶回原位,顺便替他掖紧了身上的被子。
“你为什么故意惹太师生气?”虽然犹豫可我还是憋不住想问,难道他有受虐倾向?
赵怀仁面色一滞,旋而挑起半边眉毛,“弟妹,其实……当初求我放过你的正是琢儿。虽然他不知道我会安排你们成婚,但你救他一命,他还你一命,如今早已两不相欠。你若是自己人,我们说话便可无所忌讳。”他唇畔勾出一个弧度,接着道“……那么,不知弟妹算不算自己人呢?”
好家伙!绕了一大圈又把问题给抛回来,末了还不忘将我一军!
就在我准备傻笑的时候,房门大开,赵刘氏突然冲进来嚷嚷有刺客。于是赵琢飞身出去查看,我、赵怀仁、赵刘氏和她的贴身小婢翠儿就留在房间里,面面相觑。
“你们一直在门外偷听?”赵怀仁面带愠怒,质问着。
见赵刘氏默不作声,翠儿蹦出来抢先回答道“大少爷!少夫人只是关心您……”
“我问你话了吗?”
翠儿窥到赵怀仁语气中的不耐烦,又看见赵刘氏对自己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只好乖乖退到少夫人身后,任命的作丫鬟。
外面的打斗像是很激烈,声音也越来越大,有了上次的经验,我并不十分紧张。反正赵琢应该能够应付,只是赵怀仁……现在成了个“不会动的目标”。
“畜牲!消息可真够灵的!”床上的人咒骂着,靠外的手死死把着床沿。
突然,一个黑衣人于偏窗钻入,刚一落地便从手里甩出几个暗器,直奔赵怀仁所在的床铺。
我,总是很倒霉!上次被挟持以后,说是沈让点岤也好,赵琢剑上带毒也罢,我总归是被救了。而这次面对刺客,不光没有他们俩在身边,而且自己人里还出了祸害!
感受着身体随惯性向前倒去,我甚至还来不及问一句“谁t推的我?”就直接扑向了赵怀仁。望着他惊恐的眼睛放大,放大,再放大,我的膝盖终于跪地,双手攀上了他的脖子,身上的另外两处也同时疼了起来。
那黑衣人见一招失手,知大势已去,便纵身跃出窗户,瞬间不见踪影。此时赵琢已解决了外面的人,刚跃进屋子便呆愣当场。
“小波……”赵怀仁下意识揽住我渐渐滑落的身体,“我们……刚才……”
“……对不起!牙齿撞到你的脸了!”有些不确定,但我正尽力使自己相信。
“奇怪……我怎么也觉得……撞到你的脸了?”赵怀仁的声音幽幽响起。忽然他将我从他身上剥离,与我对视时脸上闪过的尴尬很快就被疑惑所取代,“你为何要救我?”
救你?我讪讪一笑,扭过脖子道“你们俩个,刚才谁推的我?”见她们一个别过头紧咬嘴唇,另一个匆匆下跪大喊“不敢”,我自是心里有数。
“想保护相公?为什么‘自己’不挺身挡镖?”我愤愤地盯着赵刘氏。这女人倒是新鲜!自己扑上去远比推我过去要快得多,她是不是真想救老公啊!?我扶着腰缓缓站起来,往旁边挪了挪。赵刘氏见缝插针,快步上前冲到床边,当发觉对面人表情的瞬息万变时,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张开嘴到底没说出话来。
赵怀仁几乎将上半身全部撑起,攥着床单的手微微颤抖,仿佛要用眼神将赵刘氏穿个窟窿。良久,他略带愧疚地看向我“伤得严重吗?”
赵琢后背一硬,忙拽过我的胳膊逼我朝向他。他整个人显得焦虑不安,凤眸里忽明忽暗,细密的目光落下,仔细扫着我身上每个地方。见一直找不到伤处,他眉头收得更紧了,眼睛多次瞟过我唇上的伤口,又一次次确定那不是主伤。终于他扳过我的脸,定定地望着我,示意我把伤口指给他看。
“没……没什么……”我推拒着向后退了一步,手不知不觉挡住某个部位,“……我没事!”
“唉呀!大少爷的嘴怎么破了?”翠儿不识相的声音猛然响起。我心下一惊,看着赵琢的眼神里多了几分闪烁,脸也不自然的燥热起来。
觉得嗓子眼冒火,我咽了口干沫打算继续搪塞,哪知一开口才发现声音嘶嗄不堪入耳,呼吸也变得紊乱不定。我用手捂着自己的脖子,想避开他逐渐的欺近的身体,却踉跄撞上桌角。这一撞,似乎将我的神志也撞散了。赵琢的脸越发模糊,他的表情也由焦虑转为凝峻。瞥见他伸过来的手,我却再也没有气力,眼前一黑,缓缓向后倒去……
第十八章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
第一个映入眼帘的东西,是一条素色的床单……
我趴在床上,转动眼珠,发觉它们依旧干涩,又试着动了动其他地方,好像全身都不大听话。其实真正受伤的地方,是我的屁股,因为实在太尴尬,才会拒绝赵琢的检查。艰难地翻过身,发现伤口已经被包扎过了,我叹口气,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口。好一会儿,声音的主人才缓慢地推开房门,仿佛那门厚重得有几千几万斤。
赵琢关上门,犹豫片刻终于走了过来,于床沿坐下。他并没有看我,而是盯着那条素色的床单,睫毛微微颤动。
我睨着他,眼神有些肆无忌惮,很久以前就喜欢看美丽的事物,不过那会儿有点自命清高,走路时从来目不斜视。每每遇到跟帅哥打照面,我都逼得自己不看,就算看也要偷偷地看。实在受不了女人发花痴的样子……
原来不仔细观察都没发觉,在他刚毅的剑眉尾部,也有许多排列杂乱的散眉。他的睫毛虽然浓密,却并不上翘,眼睛下面还挂着浅浅的眼袋。铺在他鼻子上的高光,顺着鼻梁柔和地散开。他的下唇线并不明显,人中两侧和下巴上也都刺出了淡淡的青须。
似乎注意到了我的视线,他抬起眼皮看过来,一抹温和的琥珀色在眼底跳动。然后他伸出手,指尖靠近我的脸时轻颤了一下,将我两鬓的乱发捋到耳后。他的手没有离开,而是移到我的耳垂上,留下阵阵冰凉。
不知是贪恋那片清爽,还是因为身体太虚弱,我没有避开他的触碰。但就算我再傻,也还是清楚他的心意。只是,我还看不到自己的真心,不知道“爱”,究竟是什么感觉。
所以当他的唇靠过来,我不着痕迹的侧过头“我妈说过,我的耳唇厚,有福气!”
他愣了一下,停下动作,缓缓露出笑容。可很快,那笑容便僵了,扭曲了。他揽过我的肩膀,把我压进怀里,力度大得好像要将我揉进自己的身体。被我吃痛的推拒了一下,他才放松力道,换两只手在我背上轻轻摩挲,脸也逐渐埋进我的颈窝。
“呃……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我仰起头,眼睛盯着床顶。
他依然没有反应,只是静静地抱着我。
“……难道是我……”话还没有说完,我只感觉两行热热的东西流进了脖领,于是下意识伸出手,攥紧了他的衣裳……
还记得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天,父母把我叫到沙发上坐下,问我最想和谁一起生活。当然是都想啊!可他们说不行,必须要选一个。奇怪的是,人家女孩都喜欢父亲,我却对母亲格外留恋,而且爸爸是男人,好像不太需要保护。想到这儿,我回答——妈妈。
所以,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男人哭……
“小波你……毕竟是因我受伤。我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的!”初听赵怀仁这么说,我心里格外平静,许是赵琢方才的举动早为我打好了预防针吧?
既然第一次刺杀赵怀仁未果,这次行刺者更是做好了十二万分的准备。前面那几个刺客的目的只是钳制住赵琢,让同伙从偏窗进来才是重点。不过从赵怀仁刚受伤就有人来偷袭,且他们对太师府守卫布局颇了解,不难看出府里面的确藏有内鬼。
只是他们,还漏算了一个我。
我挡下了本应命中赵怀仁的淬毒暗器。这是一种世间奇毒,自然解药也极其稀有,听闻只有传说中的药王马冯或许才可以解得此毒。可惜他已经失踪多年,不知是退隐江湖,还是被什么人藏匿起来了,抑或是早已入土为安?看来,前方希望渺茫啊……
十日散——果真是个俗名字!顾名思义,十日必死。前提是健康人,如果换了赵怀仁那种刚受了伤的,恐怕也熬不到十日。此毒奇烈,使中毒者身体机能逐步衰退。由开始的四肢瘫软,到失聪失声,再到失明,最后丧失呼吸能力。此毒无解,不知何时为何人所制。推断该人怨世之情十分强烈,以瓦解中毒者求生意志,反复折磨为乐。实属癫狂中的癫狂,变态里的极品!
十天呵十天!明明还有很多事没做,竟然一时间想不起该做哪件。我不清楚人死了以后到底有没有灵魂,我也不知道死亡之后会去哪儿。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怕死的人,但如今真的告诉我只剩下十天的寿命,好像也没有预期的那么恐怖。只是我的父母,他们还好吗?
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赵琢了,虽然赵怀仁每天都会过来陪我聊天,可他毕竟还有公事需要处理。所以我告诉他忙的话就不要来了,我没事!日子就这样慢慢过去,府里的一切似乎跟平常无异,只是偶尔有送餐来的下人,看到我时会不由得轻声叹息。
铜镜里的人面色苍白,凹陷的眼眶微微发青。我抿着干裂的嘴唇,摸了摸自己的脸,“呵呵~原来我也可以这么瘦!”
打算出去晒太阳,这张脸可不行。于是我将石墨粉和铅粉混在一起,涂在眼睛周围盖住青色,又取了些大红的唇脂,用铅粉调淡了抹嘴,最后点上一层香油——酷酷烟熏妆诞生!
这种超前的妆扮古人当然接受不了,刚才霜儿偷瞄我的眼神就说明了一切。恐怕她以为我身体中毒,脑子也跟着坏了。
我“咯咯咯”地笑着,坐在椅子上享受院子里的阳光,顺手从旁边盒子里拈了一块糕点进嘴。当夫人就是好!只要一句话,所有的事情下人们都会替你办妥,他们还很懂事,知道在这种时候说些宽心话……
天空仍旧蔚蓝,日月持续交替,冬天也不曾因我而放慢它的脚步。这个错乱的时空里,如果我死了,有人会难过吗?像远在九百年后的亲人和朋友一样,为我难过?
也许,只是也许。他会么?我不知不觉开始在脑中勾勒出他的样貌,他挺拔的身形……这种专注被身后一阵脚步声打断。难道……我兴奋地回过头,却撞进一抹紫色之中。
“听闻二少夫人抱恙,杨某特来探望。嘶——”杨厦显然是被我的黑眼圈吓到了,尖锐的抽气声脱口而出。很快他就重新调整好情绪,觉得不妥,忙冲我挤出尴尬的笑容。
“杨枢密副使——来得还真是匆忙啊!”我起身微微行礼,故意拖长声音,上下打量他。杨厦头戴硬翅幞头,身着织有鸟兽锦纹的大袖紫袍,脚蹬黑革履。啧啧~刚下朝就迫不及待赶过来,我还只是暴恙。我要是暴毙了,他会不会兴奋得睡不着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