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直要他别放心上,并强力挽留。
只是,这一回他去意甚坚,柳婵媛心知是留不住他了,只好在他离去的前一天,央求他过府为一名长年受著病痛折磨的远房亲戚看诊,由于离此地不过一个山头,来回要不了几个时辰,君楚泱也就欣然同意了。
此行由柳员外带路,也只备了辆马车,不好有太多人跟著,他便留辛夷下来照顾问愁,单独与柳员外前往。
回程时,天色已暗,想起问愁与柳婵媛整日同处一个屋檐下,不免有些担心,深怕她们又起了冲突。
果然!
当他赶回柳府时,眼前所见,竟是尸横遍野的景象,满地的鲜血,教人触目惊心!
他心下一沈,快步朝房间的方向奔去。
就在这时,柳婵媛慌张地冲了出来,而随后追上的问愁面带阴沈杀气,拿出一把带血的匕首往柳婵媛挥去——
“问愁!”他惊喊,心悸地冲上前阻止。“你这是做什么!”
柳婵媛连忙躲到他身后,楚楚可怜地求助。“君公子,救我!她、她要杀我。”
“问愁,你——”
“让开!今天不杀了她,我就不叫莫问愁!”怒火正炽,不杀她难消心头之恨!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过才离开数个时辰,柳家上下竟血染寸土!
“她想杀我,连我家里每一个仆人都不放过,辛夷为了阻止她,也被她给杀了,然后——然后就是你看到的这样了……”柳婵媛像是受了太大的惊吓,面无血色的娇容挂著几行清泪,语调颤抖地向他寻求庇护,那模样真是说不出的我见犹怜。
“辛夷?!”他脸色乍变,奔进房内,扶起了倒在血泊中的辛夷,探了探脉息——
“还有气,快来帮忙,我先替他止血。”
“噢,好!”柳婵媛楞了下,怔怔地点了下头。
经过一番忙碌,血红的水一盆又一盆地端出,乾净的水再一盆盆地端入,好不容易,辛夷总算保住了一条小命。
君楚泱这时才敢稍稍喘上一口气,拭去额上的汗,回身见柳婵媛紧张兮兮地不敢稍离。
“怎么样?辛夷他——没事吧?”
“没事了,多谢柳姑娘关心。”
“噢。”她僵硬地应了声。“辛夷是为了救我才会受伤,我关心他也是应该的。”
君楚泱视线落在她渗血的右臂上。“你也受伤了,得赶紧处理。”
“没、没关系的。”她将手往身后藏,怯怯地瞟了问愁一眼。“不敢劳烦君公子,免得——问愁姑娘不高兴。”
柳员外也在稍后进房,脸色极为难看。“君公子,我敬重你是我女儿的救命恩人,百般礼遇,但你却纵容未婚妻行凶,你该怎么给我一个交代?”
“员外先别急著发怒,这当中或许尚有隐情,我相信我的未婚妻不会无故伤人。”
“不会无故伤人?那这些人不就都是我女儿杀的了?要推卸责任也得有技巧些!”
“在下并非此意,而是担心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
“刚才她持刀行凶,想杀我女儿的样子,你也是亲眼所见的,这还会有什么误会?我柳家上下家仆,少说也有三、五十个人,这么多条人命,可不是一句误会就能解决的,我非要她为我那些惨死的家丁偿命不可!”
君楚泱抬眼望向始终静伫角落、不发一语的问愁。
“对于柳老爷之言,你没什么要说的吗?”
“说?”问愁扯出一抹冷到骨子里去的笑容。“话全让他们父女给说光了,你还要我说什么?”
“说你想让我知道的。”君楚泱定定地望住她。
“该让你知道的,我早已清清楚楚地摊在你面前!”她的傲气,不容许她多说什么,如果他懂她,根本就连问都不该!
君楚泱只是沈默著,瞅视她,良久,他沈叹。“我想听你的解释,问愁。”
解释?多可笑的名词!
所谓的“解释”,只是文过饰非所堆积出的漂亮词汇,粉饰著其下的丑陋,就像柳婵媛刚刚在做的那样!
她莫问愁这一生,从来只做她想做的事,不知道什么叫解释,也从不向谁解释!
“还解释什么?像这种阴狠毒辣的女人,多活著一天,世上不知又要多几条冤魂,最好早早送她上黄泉路,以免留下来为祸人间。”眼看家园成了人间炼狱,柳老爷简直气坏了。
君楚泱不语,眉心凝著深愁,问愁见他为难,只得开口。“你要解释是吗?好,我就只说一句——辛夷,不是我杀的。”为他,生平第一次,她做了她最不屑的事。
“她胡说!”柳婵媛委屈不已地嚷道。“如果不是她,难道会是我吗?我一介弱女子,见了血就怕,怎么可能——”
又在扮柔弱了,当时杀人的狠辣劲,可不是这样。
问愁讽刺地冷眼旁观。“你够虚伪、够阴险了!”抢男人抢到这地步,连点羞耻都没了。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知道你对我有误解,我也承认,我对君公子心仪恋慕,可是……感情的事不是我能控制的啊!我并没有要和你争夺的意思,你何苦这样处处为难我?”
君楚泱微愕。“柳姑娘,你——”她在说什么?真是离了谱了。
“对不起!我从来没想过要说出来的,你们就要离开了,我本想把这份不为人知的爱恋放在心底,偷偷祝福著你就好的,可是、可是她——”
看到没有,这就叫“解释”。
如果这就是君楚泱要她学著改变的东西,她宁可不要!
问愁冷冷地抬眼,注视著他的表情。
他为什么不说话?他不信她,对吧?
是啊!她是心如毒蝎、杀人如家常便饭,也不差柳家这几条人命了,他一点都不需要感到讶异;而柳婵媛,她是娇滴滴的千金闺秀,心地善良,平日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了,怎可能拿刀杀人,是不?
既然结论都出来了,她还需要再说什么?
转身之际,手腕教人给握住。
“问愁——”
“我不会再多说一个字,既然不相信我,那就把手放开!”
君楚泱张口欲言,不经意触及她腕间脉络的指尖一震,讶然迎视她,手一松,柔荑自掌中滑落。
他不信她,他真的不信她!
生平第一次向人解释,他却不相信!
问愁二话不说,旋身而去。
“君公子——”他放问愁走,那就表示,他信的人是她喽?
柳婵媛心下暗喜,眼角眉梢含羞带喜地瞟凝他。
君楚泱全然无视身畔佳人的万种风情,怔楞的目光,随问愁而去——
第七章
“我知道你的来历,毒郎君提过。”
“那又怎样?”她连眉也懒得挑一下。
“君公子是那么的风华出尘,而你呢?一身的血腥污秽,和他在一起,只会沾污了他清雅古同贵的气质,你配不上他!”
问愁指尖一动。尽管面容平静,心中却已起了波动。
一直都知道他们天与地的差距,他是天边最澄亮明净的星辰,而她只是坠落红尘的春泥,可一旦经由第三个人直演不讳的指出,她却又无法忍受……
她本是为所欲为的人,从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可是如今意外的拥有了他的心,她反而惶惑不安,耿耿于怀了起来。
像她这样浊秽不堪的人,配得上清华圣洁的他吗?他们本是两个世界的人,他始终都无法认同她的所作所为,她怕自己留不住他的心,怕他终究会离开她……
患得患失的心情,反覆折磨著她,如今再经由柳婵媛残忍地挑起,她发现她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若无其事。
“我有一流的家世、良好的教养,我可以与他匹配,那不是你一个江湖女子所能比拟的,你懂了没?”
懂,当然懂,这就是她的目的,不是吗?
问愁讽笑。“我若配不上,你更肮脏!”矫柔造作叫作良好的教养,一流的家世下,遮掩著男盗女娼,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可笑的吗?
被她一讽刺,柳婵媛胀红了脸。“我是被迫的!毒郎君对我下药——”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毒郎君有没有强迫你,你心知肚明。”骗得了楚泱,瞒不了她,人性的丑陋面,她看得透彻。
“你——”柳婵媛暗暗咬牙。
问愁说得没错,最初,她确实是被强迫,但是一回两回之后,识得情欲滋味的她,每每总在毒郎君狂肆而放荡的侵略下,尝到欲仙欲死的绝妙感受。
她开始沈沦于原始感官的放纵,明明心底痛恨他,却又盼著他来,每每用不著他动手,她便已先褪尽衣衫,张开腿迎接他。
毒郎君讥笑她滛荡。
她简直恨死他了,也不想想,要不是他先对她下药,她会变成这样?
他甚至将毒药放到她手中,邪肆地道“给你一个洗刷耻辱的机会,你若舍得,大可以动手杀了我。为自己报仇。”
可是两年了,她始终没动手。
只因,她不舍得放弃解放后的情欲,不舍得他所能给她的肉体欢快。
于是,两年后的今天,那包毒粉,便用在问愁身上了。
她一生的幸福,都让那该死的毒郎君给毁了,好不容易遇到君楚泱这么完美的男人,他的俊秀儒雅,令她倾心恋慕,她绝不放弃他!
她清楚地知道,只要成了他的妻,以他温厚的性子而言,必然不会介意她的过去,为了得到君楚决,就算要她双手染尽血腥,她都在所不惜……
思及今早所发生的事,问愁闭了下眼,满心懊恨。
如果救人,得到的只是这样的下场,她为什么还要去救?
为了君楚泱,她不再杀人;为了君楚泱,她开始帮著他救人;为了君楚泱,她甚至尝试著改变自己,去和旁人好好相处……
可是她换来的是什么?是君楚泱的不信任,是被她所救的人来反咬她一口!
莫问愁啊莫问愁,你真是够悲哀的了。
她低低地笑,笑得苍凉,笑得清寂。
柳婵媛摆明了要争夺君楚泱,她为什么要将心爱的男人平白的拱手让人?她该对他说清楚的,尽管她再唾弃解释的行为,都该放下骄傲,向他说明一切啊!
就在她打定主意要去找他时,房门被推了开来,端著茶水入内的,正是君楚泱。
“楚泱,我——”
君楚泱抬手制止,将壶内的茶水斟满放在桌前。“先喝了再说。”
问愁没多想,三两口仰首饮尽。
他又倒了半杯,她没喝,只是与他并坐著,沈默地看著杯中泛开淡甜香气的橙黄液体。
良久、良久,她低低吐出几句我没杀人。楚泱,我答应过你,不伤柳家人的——“
君楚泱盯视她扭纹的十指,知道她不安。“都过去了,你如果真的不想说,那就别说。”
这话代表什么意思?是信她?还是不信?
“但是我要说。”她始终认定,他若是懂她,就不该要求她再去多解释什么,可是她多怕他不懂,于是她愿意放下傲气,为自己的行为解释。
“好,那么关于柳姑娘——”
“那是她活该!我不后悔伤了她,她根本就该死!”她顽强地昂首回应。就是这一点,她说什么都不认为自己错了。
君楚泱叹息。
问愁太主观了。他只是想问事情的经过,她却一迳的认定他会怪罪她伤了柳婵媛。
“问愁,你太冲动了。有些事,并不是亲眼看到的就是事实,你总是不问明原由,就一迳的认定你想认定的,有的时候,这会造成一辈子都无法弥补的遗憾,你明白吗?”
她心中埋藏著太深的不安全感,性子又太烈,往往一碰触到她的敏感点,她就爆发了。就像那一回,他不过扶了柳婵媛一把,她却几乎闹出人命。
她对他,不够信任。
本能地,她又将这番话当成了指责。“我若说她对你心思不单纯,你会信吗?我若说她根本就懂武功,不是弱女子,你会信吗?不,你不会,你只会说我冲动、我想太多、我误解了,可是结果呢?我做什么,你从来没认同过,柳婵媛是千金闺秀,知书达礼,就什么都是对的?!”
“我没这么说——”看吧,又钻进死胡同了。
“你有!”她激动跳开,拒绝他的碰触。“我没有错!柳婵媛死有余辜,再有下回,我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杀她!”
她陷入情绪的死角,君楚泱完全没有解释的余地。
“问愁——”
“对!柳婵媛是我伤的,辛夷是我伤的,柳家上下所有的家仆也都是我杀的,随便你怎么想了,我不在乎,我不在乎——”她一恼,赌气地吼了出来。
可,若真不在乎,眼底为何会有泪光?
君楚泱看了心疼,想说些什么,可她已拒绝再听。
她的情绪太激昂,不经意翻落了茶水,窗外飞舞的蜂蝶嗅著随风吹散的沁甜芳香,三三两两的趋靠过来。
她已经开始怀疑,他心里到底有没有她?那晚的承诺,是不是只为了安抚她?否则,他为何一遇到事情,总是先想到别人,一再忽略她的感受?
她不愿这样想,可是……可是……
泪眼不期然的落在蜂蝶沾饮的茶水上,却发现,一只只的蜂与蝶,全都不约而同地陈尸桌面!
胸口适时传来一阵闷痛,她若有所悟,不敢置信地瞪视他。“这就是你的目的?”
茶水有毒!
原来他要她“不必再说”是这个意思,死人根本不需要再说什么!
君楚泱顺著她方才的视线瞥去,知道她误会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但是在这一刻,再多说什么,对她来讲都是多余的了。
他要她死!
她不惜豁出了性命,由毒郎君手中挽救他的性命,他却要她死!
她努力想改变自己,讨他欢心,让自己配得上他,他却要她死!
她全心全意,掏空了一切,毫无保留地在爱他,他却要她死!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可悲,更教她哀绝、恸绝?!
“就因为柳家父女的几句话,你就真的要我死?!”她含悲带恨,字字剜心地喊了出来。“君、楚、泱!你怎能这样对我?”
“问愁——”他深叹。
“不要过来!”她一旋身,抽起床头的长剑,剑端指向他心口。
“我只问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她尖喊,撕心裂肺的痛,泛延开来,分不清是心痛抑或毒性侵噬之故。
“我没有对不起你,问愁。”他轻轻浅浅地道出,坦然直视她眼底的郁恨。
“好一句没有对不起我!”是啊,在感情上他没有背叛她,可是在道德上,他却选择了亲手诛杀她这个为祸人间的女魔头,对他来说,天下苍生,远比他个人的小情小爱重要多了!
“我说过,若你背叛我,我会亲手杀了你!”
君楚泱沈默下来,半晌,平静地抬眸。“这样,你就会好过些吗?”
好过?心已尽碎,她好过得了吗?
“那就动手吧!”他没多作辩解,从容地闭上了眼。
是的,她该动手!这是她的誓言,一旦他负了她,她会亲手结束他的性井——
问愁咬紧牙根,将剑尖推进一寸。
鲜红的血,透过白衣渗出,他轻启双眸。“记住你答应过我的,不论如何,好好活下去。”
“活下去?呵、呵呵——”她笑得凄厉悲讽。前一刻才企图结束她生命的人,下一刻居然要她好好活下去?
她不懂,她已经不懂他了!又或者,她从没懂过他……
为什么就连即将死于她手中,他看她的眸光,依然如此温柔?
那样的温柔,让她想起太多酸楚过往,想起她曾经是如何的万般爱恋他眸底那道温浅柔情,痴痴眷眷,抵上了命的执著;想起他待她的千般好,万般关怀;更想起两人共处的点点滴滴……
死咬住的牙,紧得发疼、渗血,她却浑然未觉。杀了这么多人,从未手软过,头一回,她使不上力来,发颤的手,几乎握不住剑。
为什么?为什么她下不了手?她明明好恨、好恨他,可是为什么——当那鲜明的液体出现在眼前时,会红艳得刺痛了她的眼?为什么她胸口会紧得无法呼吸,哀鸣著撕心泣血的痛?
伤尽天下人,就连自己也不曾留情过,为何独独对他——一个如此绝情待她的男人,她却狠不下心毁掉他?!
“啊——”她崩溃凄厉地喊叫,喊出满腔的悲狂。
君楚泱,你存心逼死我!
剑身一抽,带出一道血花。
“为祸人间是吗?好,我就为祸人间给你看!”今日她若死便罢,若不死,她便要他悔恨终身!
就在她旋身而去的同时,两颗清泪堕入风中,椎心,泣绝。
他望见了,怔愣著,发不出声音。
她——不杀他?!
打遇上她的那一天起,他就隐约知道会有这一天,救起了她,便是他步上死亡之路的开始。